第313章 邪火

落水的人，看到親近好友就在觸手可及的岸邊，心中對於伸來援手的期盼之甚，不言而喻。

倘若岸邊之人不但不伸手搭救，且用嘲諷目光冷然靜觀，水中人心底怨氣之甚，同樣不言而喻。

最終，等到落水者嘗夠幾近溺斃的滋味，岸上人才伸出一手，抓着水中人的頭髮，姑且將其從鬼門關拉扯回來......

如果是經歷了這麼個過程，待獲救者緩過勁來，莫說對於救命之恩的感激，他能不一腳將施救者踹下水，都算有涵養。

此時，面對李凝思留出的挽回餘地，尤勁的心緒，大致如是。

從將李凝思獨自「扔在」濱江金融中心那晚起，尤勁便是落了水。

既是「落水」，無論他作何反應，都不能否認心中對於「獲救」的期待。

拖了很久才回應謝芊芊的示好，尤勁並非是在等待所謂的火候......對他來講，如果放棄了追尋李凝思這個夢想之人，剩下唯一的選項，便是繼續向謝芊芊「報恩」，沒什麼好猶豫的。

之所以遲遲不回應，他是一直在等著岸上的李凝思將手伸來。

況且，導致「落水」的前因後果，尤勁翻來覆去斟酌，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或者講，他覺得自己就是被李凝思生生推下了水。

如此，為維護那「下不為例」的底線，他不可能主動去討好求救。

轉場勁享的起初幾天，整日面目猙獰，他自認為是還在憤恨決裂的起因......事實上，那是他心底在怒怨「怎麼還不來救我」。

畢竟，就算認定李凝思為了她所追尋的東西而作出了不可理喻的選擇，尤勁依然覺得女孩那是一時迷了心。

他以為，以李凝思的心智，很快就能醒悟過來，亦該很快心疼不已地將他拉上岸......

然而，期望中的「很快」，遲遲未至。

最終，尤勁這顆隨着此番重來而復活的悸動之心，於等待中溺熄。

溺熄之日，便是他決定再度負己之時。

事到如今，女孩又伸出姍姍來遲的施救之手，偏偏尤勁已有旁騖，令其根本不能再去握住這怎麼都想去握緊的手......

這讓此時此刻的他，如何不感悲憤。

依然湊在尤勁側近的李凝思，遲遲未收到回應，便輕嘆了口氣......

嘆出的氣息拂過耳畔，是那樣的溫潤。

但是，這撩人的溫潤，只讓尤勁感到屈辱，一種被戲弄的屈辱。

凝望尤勁的側臉良久，李凝思忽然一怔。

是因她看到，尤勁的咬合肌猛地鼓起，且開始劇烈抽搐。

「曠工了這麼久，李總還記得我這個尤部長......我他......我還真是......感激涕零。」

後半句的每一個字，都是從尤勁的牙縫中硬擠而出。

於此間本就冷氣很足的影廳中，這冷森森的口氣，直讓李凝思一哆嗦。

「李凝思啊......李凝思......」

沉聲念叨時，尤勁的臉，就像恐怖片中的冤魂回頭一般，極其緩慢地轉向了右側：「你是不是以為，不管怎麼戲弄我，只要沒把我弄死......事後，張開手對我作出個抱一抱的動作，我就會搖著尾巴撲過來了？」

影片的畫面，正處黑夜，尤勁這咬牙切齒的質問是配的什麼表情，李凝思並看不清楚。

可是，僅僅是弱光下那雙閃著寒芒、瞪得渾圓的怒目，足讓李凝思不寒而慄。

恐慌中，李凝思下意識地縮回湊向尤勁的身子，僵硬地將臉轉向了銀幕。

接着，她就聽到了一陣陰惻惻的低笑：「還問我有沒有關心公司的走向......」

「曠工」的第一日起，尤勁就沒停止過對彩贊走向的關注。

無論怎麼刻意抗拒，每一天上班打開電腦，他都會手不由心地點開彩贊拾客的主頁......瀏覽新聞時，有關彩贊的動態，他也不會遺漏。

種種信息，都表明彩贊的近況很不好。

業內大的環境，目前幾家大規模的知名網站，之間的燒錢比賽，看來就像一場永無止境的持久戰。

拉鋸中，已有數家第二梯隊的網站黯然出局。

有競爭者退場，看似是利好，卻也從側面反映出：這個行當，變得越來越難做。

2007年時，用戶如果在網站上看到某個知名商戶原價四五百的套餐賣一百多，大都會覺得很勁爆，且會被這勁爆感激起強烈的消費衝動。

兩年後的今時，用戶已然對這種「勁爆」習以為常，消費變得理性起來。

而在商戶的角度，曾經隨便推出個貌似高折扣的套餐、即能瘋賣萬單的日子，也從此一去不返......如此一來，他們在網站推廣合作的事宜上，亦變得理性起來：一方面追求更低的服務費率，一方面要求更高的銷量保證。

就在這整體市場日漸理性的大環境中，卻有着幾個並不理性的競爭對手......為了成為笑到最後的人，他們依然瘋狂地揮霍資本。

如此大勢，並無深厚背景的彩贊，唯有繼續借力應戰。

借麥老闆一個人的力，非長久之計，想要真正站住陣腳，便要上市。

7月初，彩贊因上半年那難看的財報，傳出首輪上市失敗的消息。

誠然，一次上市失敗，並不至於讓一家公司萬劫不復。

上市失敗的記錄，確實會造成接下來的融資困難等不良影響，但也有很多公司於失敗后重整旗鼓，歷經兩次或者更多次的嘗試，才成功上市，並最終做大。

可是，所謂重整旗鼓，僅是對那些營收健康的企業而言。

以眼前的局勢，彩贊的財報，只會越來越難看。

如此，有一次失敗記錄，即可謂前途渺茫。

別說再作上市嘗試，即便李凝思現在打算脫手彩贊，能賣出的價碼，也必然大不如前。

尤勁得知這一消息時，心情很是複雜。

一方面，他並不希望彩贊上市成功......二人，畢竟不是好散，他有狹隘的理由。

背叛自己，再與麥老闆作了「交易」，以此得來的上市準備資本，最後所搏來的結果，尤勁真心不希望是個好的結果。

但是，哪怕持着狹隘之心，他也做不到幸災樂禍......收到風聲時，他甚至不敢念及女孩在上市失敗后的心情，只怕因此憐惜，而負了謝芊芊。

然在當下，李凝思主動提及「公司走向」......一股邪火，直衝尤勁頭頂。

光線，仍是昏暗。

李凝思只看到，對面那雙瞪圓的兩眼，正在扭曲成詭笑的狀態。

「之前，你嫌我剋制事業......我走了這麼久，你事業沒起來，回過頭來，又怪我不夠關心了？」

話至此處，尤勁猛一把揪起李凝思的前襟......銀屏畫面突然一亮的同時，李凝思才發現：這雙眼睛所泛著的「寒光」，原是淚光。

那強壓悲憤的聲音，亦變得越發難聽：「不見得說......你上市失敗，是因為受我剋制的後遺症吧？」

被一把揪得幾乎額頭相抵，感受着尤勁話語間的粗重喘息，李凝思緊緊地咬着嘴唇。

曾經，兩人若是忽然如此貼近，接下來，必然會發生一些令她心慌不已的事情。

這一刻，她的心確實很慌，但非那種事後情不自禁想去回味的慌。

數秒后，她依然緊咬着的唇齒間，輕輕冒出兩個字：「不管......」

「什麼？」

會問「什麼」，尤勁是沒有聽清李凝思的「不管」......卻因他此時的情緒神色，使得這出口的疑問，聽來像是惡狠狠的質問。

李凝思明顯畏縮了一下，而後壯了壯膽，提高嗓門重複了一遍：「不管！」

忽然間理直氣壯的樣子，倒讓尤勁有些發愣：「什麼不管？」

「不管！就是不管！」重複這兩聲時，李凝思的左手和右手，分別在尤勁兩側臉上各打了一下。

本處忿然情緒的尤勁，還挨了打......臉色從訝異切回憤怒間，見女孩打人的手又抬了起來，他毫無疑問地隨之抬手，緊緊地扣住了女孩的的兩手。

掙扎兩下，當然犟不過尤勁，女孩恨恨道：「反正，就是你不好！」

尤勁怒極反笑：「還怪我不好？」

說話間，尤勁起身。

他依然扣著李凝思的兩手，同時向上一提，把李凝思帶得不跟着舉手站了起來，連腳跟都離了地。

接着，尤勁那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湊向了剛好平視高度的李凝思：「我要好好看看，你說這話時，臉到底紅不紅......」

然而，還沒看清「紅不紅」，李凝思的臉忽然往後一仰......

下一秒，女孩的額頭，「咚」得一下撞在了尤勁的額頭上。

尤勁被撞得目瞪口呆，見到李凝思的腦袋又後仰蓄勢，他慌忙鬆開女孩的手腕，且擋住了面門。

他的額頭不怎麼怕痛，這是生怕女孩撞痛。

手防著撞頭，李凝思卻改了撞擊目標。

這一撞，將尤勁徹底撞傻了。

因為，李凝思整個身子，全都撞進了尤勁的懷中，再往前一頂，便將呆若木雞的尤勁頂得坐回了座椅。

「都怪你不好......」

又隨着這句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的叱怪，李凝思死死抱住癱坐的尤勁，失聲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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