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回憶（十）
繁鬧的小鎮街頭，兩個背麻袋的男孩兒走近菜市場，將肩頭的重貨卸下交給攤主，攤主打開麻袋看了看，滿意點頭，笑道：「還不錯。」說着放在秤上，算完價格，將一把新鈔舊鈔遞出，男孩們接下，過過數目，和攤主打完招呼便從菜市場離開。
「葉明，他們偷胡蘿蔔賣！」阿傑吸吸鼻涕，輕聲道。
「噓，別說話。」葉明食指抵住唇尖。
女娃啊啊的啼哭響徹四周，阿傑一把捂住她的嘴，「別哭了，你煩不煩！」
「她餓了。」葉明道。
「我知道她餓，我也餓。」阿傑嘟著嘴，低頭看看自己癟癟的小肚皮，嘀咕說：「早知道在路上先搶他們兩根胡蘿蔔啃啃了。」
葉明想起胡蘿蔔的味道，口中瞬泛津液，吧唧吧唧嘴，盯着前面兩個人的後腦勺，抬腳跟上。
行路中，過街穿巷，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其中一人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兩眼盯着後頭的跟屁蟲們，「喂。」這人似乎口氣不善，「事了了。」
葉明駐足在幾步外，回答：「事了了，不過……」他側眼看了看同齡的阿傑，阿傑臉上髒兮兮的，落魄憔悴，或許今日、明日、未來日、日日衣食不飽，阿傑的人生寫照也是他的寫照。於是葉明憋著口氣，磕磕絆絆道：「我們……沒地方去….」
風從對面吹來，將他二人頭頂碎黃細軟的毛髮吹的像雜草般迎風擺。
問話的男孩突然笑了，看了眼同伴，同伴沖他點頭，兩人似乎暗有默契，一人朝附近的一家包子鋪走，沒多久提着一個小膠袋回來。
「吃不吃？」
袋子遞過去時，阿傑謝還沒說，先將懷裏的女娃遞給對方，說是遞，其實更像丟，趁著對方慌手慌腳接下時愣神的剎那，他搶了包子，翻開膠袋一手夾一個往嘴裏塞，抽空又把包子遞給葉明，嘴巴含糊不清的講，「吃！」
他倆狼吞虎咽，對面的男孩此時卻揪著臉，兩手平舉著，小心翼翼的模樣生怕抱不住手裏的女娃。
阿傑吃着肉餡包子，嘴角流油，手指抹了抹，又放舌尖上嘬嘬舔舔，兩個包子下肚吃凈，他面帶春風咧嘴笑，手舉高高，道：「大哥，我要入伙！」
他的入伙宣言表達的十分利落，明明在吃包子前飢腸轆轆時還在想要不要搶人家的胡蘿蔔，吃完「贓物」兌換的肉包子，居然就下定決心入伙了。
抱女娃的男孩笑了笑，手臂顛顛，示意他們往自己身後看：「要入伙問老大，我管不著。」
阿傑和葉明伸出腦袋，一臉期待。
老大是誰？
三米外，比阿傑高一個頭的男孩穿着舊格子衫，雖衣服破落，卻雙目凝視精亮有神，年紀不大，偏一派沉穩如坐千斤石船而不翻的氣勢，阿傑在孤兒院學的鬼機靈，抱回女娃快速上前，如貢獻自己的投名狀，「大哥，給你！」
這男孩眼角跳跳，「給我？」
「是啊。」阿傑嘻笑，「我妹妹，你答應我和葉明入伙，我把妹妹給你當媳婦兒！」
哈？！
這男孩抿進雙唇，太陽穴跳動兩分，似乎暗嘆了聲，然後搖頭朝天翻了個大白眼兒，甩手道，「不用。」他看了眼餓的哭聲微弱的女娃，說：「我不養童養媳。」
阿傑面露遺憾，心道，又丟失了一個把這「小拖油瓶」堂堂正正甩出去的機會。
後頭是急促奔近的腳步，阿傑剛一回頭，突然挨了一腦甭兒，揉着頭就見葉明氣沖沖瞪着自己，阿傑心裏委屈極了，他和葉明從孤兒院出來被人拐賣，生途艱難，葉明還非要帶個吃奶娃娃，自己都無法果腹，哪有時間給小不點找吃的！
「跟我走吧。」老大撂下一句，轉身離開。
錯亂的街巷，破敗低矮的樓房，油污與爛菜葉遍地的小路，幾人穿梭其中，如魚兒在泥濘的淺水坑窪地掙扎。
阿傑抬頭，灰白的天空像脾氣不好的老人，它的臉寫滿了昏暗，隨時能暴戾的俯首對幾個在人間路上行走的螻蟻破口大罵。突兀立在街口的電線桿頂端是恰如死結的電線，阿傑看着就一團糟，於是突然對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不抱希望。
直到進了一棟二層小樓房，踏上水泥台階，站在二樓門前，所謂的老大掏出黃銅色鑰匙插入鑰匙孔，輕輕一扭，嚓嚓一聲，鎖解了，推門而入時，正好一道溫柔的婦人嗓音道：「回來啦。」
「媽。」老大先喊了聲，他領頭，後幾人紛紛進入，阿傑覺得自己與葉明站在一起像地里的兩顆小蘿蔔，他手裏還抱着一顆小小蘿蔔丁了。
「阿姨。」
「他們是……」女人驚詫問。
「街邊撿的。」老大迅速接話，淡定的指著葉明和阿傑，「兩個流浪兒。」
葉明和阿傑互看一眼，又對女人點頭，不說話，意思卻很明顯，算是應了。
「真可憐。」女人嘆了聲，目光憐愛掃過兩人，看見阿傑手裏的女寶寶時眼睛一亮，淺笑道：「還有個小的。」於是伸手從阿傑懷裏接過，在臂彎中顛了顛，女娃餓的嗷嗷哭叫。
「早飯做好了，去洗手吃吧。」女人說。
「誒。」老大應聲，回頭抓着新收的兩個小弟往衛生間推，幾人洗過手，規規矩矩的走到餐桌去，坐着高低不一樣式各異的凳子，開始喝清湯寡水的稀飯。
桌面上擺着一小蝶蘿蔔菜以及老大帶回來的幾個包子，鹹菜一小碟，真的是一小碟，分量少的阿傑在干扒粥水時都不好意思伸筷子。好在他和葉明在投誠前吃過肉包子，是以不太餓，是以還有閑心眼神亂瞟打看局勢。
他想：新認的老大似乎很窮啊，能不能保證自己和葉明每天的吃喝拉撒？正偷看着，坐在對面的老大彷彿有隻天眼般瞪來，天眼看透了他的心，給出警告后，阿傑嚇的差點將頭埋進碗裏。
早飯吃罷，女人坐在餐桌前抱着孩子哄，阿傑手腳麻利的準備將碗筷收拾送進廚房，桌前女人笑道：「放那兒吧，待會兒我來洗。」
阿傑正被剛才老大的眼神嚇的魂不附體，很想表現表現，忙端著嬉皮笑臉：「我來我來，我還要麻煩您照顧妹妹，您辛苦了，這點活對我是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