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仙子

梁紅玉在繡花，很認真地綉。她沒有繡花草，也沒有綉動物，而是綉了一個「家」字。她的綉工是溶菊教的，想到溶菊她嘆了口氣，放下針線。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小姐念什麼呢？」勝贏輕聲地問道。

梁紅玉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道：「也不知家裏現在怎麼樣了」

勝贏不禁皺皺眉，「原本打算春暖花開回去的，如今倒好，夏天都到了。看眼下情形，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梁紅玉道：「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南移。」

勝贏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她，梁紅玉嘆口氣，什麼也沒說。金人貪圖大宋的財富，嚮往大宋的繁華，而且他們想把這錦繡江山據為己有。

勝贏道：「我們若能消滅金人就好了。」

梁紅玉沉默無語，內心卻想着著，想着將來的，想着眼下的危局，思緒煩亂。

「韓將軍！」隨着勝贏的話音，韓世忠邁步走了進來。他眉飛入鬢，虎眸中流露出一股焦灼怒氣，梁紅玉知道形式不好，不由輕輕皺起了眉頭。

「怎麼，有什麼事嗎？」

韓世忠的腳步放輕，放慢。彷彿正在平靜氣息。走到她身邊，看了看那幅綉品，溫和地道：「家，你想母親了？」

梁紅玉覺察了他心情不好，問：「下面我們怎麼辦」

韓世忠眼裏有痛心和不甘，剎那間這些心緒消失，臉上出現一絲冷厲和強悍的氣勢。

「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梁紅玉看着他，「你有一顆赤膽忠心，不管是行軍打仗，還是駐守邊防，我都會守在你的身邊，永遠不離開。」梁紅玉唇角露出幾分笑意，似冬日的陽光，帶給人溫暖和希望。

聽她話，韓世忠不由心頭一熱，有許多話，也不需要說了，因為他的心裏，也一樣是這樣想的。

黑暗的四月終於過去了。

梁紅玉剛剛來到一把雪，就見勝贏匆忙過來，「小姐，我正要去見你。」

梁紅玉揚起秀眉，「何事」

勝贏道：「京城但凡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被金人擄走，我打聽到……」

「她們三個也未能倖免。」

「是的，怎麼辦」

「……」梁紅玉靜靜看着遠處，嘴邊抿得緊緊的。

勝贏心中一凝，一絲不祥的陰影掠過。她連連跺腳，「我們只等顧姑娘回去把另外兩個人一起帶來，卻沒想到她們會遇到這樣的劫難。早知道有這樣的事，當時將顧小然留下總歸是救下一個。」

潤花瞧着她，不由搖頭，將目光看向梁紅玉。勝贏問道：「小姐，我們能救回她們嗎？」

她問的突然，正在沉思的梁紅玉抬起頭來，目光之中充滿憂慮，「難吶！」

潤花道：「我們還是要以大局為重，不可魯莽行事。」

梁紅玉的目光越過院牆看向更遠的地方，「要儘快想出辦法，她們越走越遠越偏僻，越不好施救。」

救？潤花和勝贏相互看了看，心中都有些茫然。

梁紅玉道：「她們跟皇室貴族不一樣，遠比那些身份尊貴的人更容易不引人注目，更容易逃脫，對其他人造成的影響不大。但是，接應，重要的是接應，必須有一個計劃，不能莽撞，要救就要萬無一失，不連累別人……」

「鳳凰的背寬大平坦，可以載人遠走高飛，亦可吐火……」

聽着梁紅玉喃喃自語，潤花勝贏如入五里霧中，莫名其妙。她們發了會兒呆，忽然聽梁紅玉說了兩個字，「鸞鏡。」

人們走得很慢。越來越宜人的天氣並沒有讓人們的心情有絲毫好轉，絕望依舊壓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夕陽西下，一團團的紅雲籠罩着山巒大地。人們落寞地望着天空，一片彩色的雲彩向這邊慢慢地飄了過來。彩雲越飛越近。忽然有人大聲道：「看啊，那片彩雲是一隻大鳥。」

五光十色的大鳥，彷彿把夕陽的絢爛都帶來了。

人們的全部注意力立刻被大鳥吸引了過去，有人驚呼一聲：「鳳凰！」

大家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了，待揉揉眼睛再看，千真萬確，是他們從小聽說過，從來沒見過的鳳凰。無暇分心去想，人們歡呼雀躍。

神鳥鳳凰，飛得極低，人們甚至可以看見它花冠一樣的頭，豐滿美麗的翅膀和長長的尾羽，寬大有力的爪，顯示出一派勇武健碩絕美的情態。更令人咋舌，一個仙子騎在它的背上，仙子嫵媚多姿，姿態柔美。

顧小然百無聊賴的斜坐在被稱為床的地鋪上，與花想容有一句沒一句說着無關緊要的話。忽然水玲瓏一頭衝進來道：「快出來看奇景。」

兩個人齊齊道:「什麼奇景？」

顧小然接着道：「這地方能有什麼奇景？」花想容道：「沒心情。」

水玲瓏急得有點兒語無倫次，「真，真的……很好看的大鳥，就像，就像鳳凰一樣。很美麗的女子，就像仙女一樣。」此時隱隱有笛聲傳來。水玲瓏一手拉起一人，「快出去看，晚了恐怕看不上了。」

五彩繽紛的大鳥，綵衣飄飄的仙子。仙子手握仙笛，吹着一支仙曲。

聽清曲子三姐妹都愣住了，熟悉。看着大鳥，顧小然大腦恍惚有個印象，努力想，是了，是勝贏養鴿子時說過要是有一隻鳳凰就好了，她當時笑她異想天開，勝贏很認真說她家小姐就見過鳳凰。

她家小姐是梁紅玉。顧小然心裏忽然有個想法，她認定這仙子這大鳥與梁紅玉有關，驀地周身血液都沸騰了，從天而降的鳳凰仙子絕不是偶然。

幾乎所有人都聽說過鳳凰，那是千年也難見的神鳥，何況鳳凰仙子。能親眼所見，震動非同小可。鳳凰盤旋，人們緊緊盯着她，不時跟着跑，竊竊私語之後紛紛跪地膜拜。鳳凰已經飛很低了，顧小然一手搭在眉間，仰頭而望，似乎覺得，鳳凰仙子高高在上注視着她。

顧小然甚至覺得那支曲子就是吹給她聽的。

當年在翠仙樓她給梁紅玉選了一支曲子，用來舞劍伴奏。梁紅玉很喜歡這支曲子。那仙子吹得正是那支曲子。

人們三三兩兩，低聲交談，心情這麼長時間以來頭次不沮喪。鳳凰仙子無視一眾人的驚異讚歎手舞足蹈跪地膜拜。徑自飛走了。

顧小然發了一陣呆，抬頭望了望已經變灰的天空，使勁咬着嘴唇。

不知為何，顧小然心裏有一個強烈的想法，一定要聯繫到梁紅玉。

花想容也若有所思，聽着人們講鳳凰講仙子。她靜靜地站在一棵樹下同樣看着遠處的天空，默默不語。

忽然，前方有人高聲大喊大叫，命令眾人回自己的地方不許亂動亂講。

這人大概有三十歲上下的樣子，膀大腰圓，趾高氣揚，相貌勉強能稱得上五官端正。但隨着他的張牙舞爪令人感覺不忍目睹。此人正是完顏宗翰身邊大將烏力拉。

被虜人員分兩撥，一撥由完顏宗望的人押行，大多是皇族貴族。另一撥由完顏宗翰的人押行，三姐妹在這一撥里，因此認識烏力拉。

人們心裏都反感討厭他，可是如今已成階下囚，人人都如履薄冰，不敢稍有牢騷不滿，更不敢有所反抗，生怕惹到他，落個血肉橫飛，連累他人，只得忍氣吞聲。

水玲瓏拽拽顧小然的衣袖，低聲道:「走吧！」又向花想容招招手。

顧小然哼道:「走。」雖然她非常噁心這個人，想一巴掌拍死他，但也不會衝動盲目，不計後果，在這個時候給大家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