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守萊州

第733章 守萊州

「鄭昭業那小崽子要來打我們了。」

「來打萊州?他為何棄濟南不打,跑來打萊州?」

「當然是打不下濟南啊,連我都知道。」秦玄策理所當然道。

董濟和臉一板,道:「那你說說他為何打不下濟南。」

秦玄策還是很怕董濟和的,也不敢再賣弄,老老實實道:「我不知道。」

「他是苦於江北四鎮不肯儘力。這些軍閥更關心的還是自己的老巢。同時,他們的糧草應該也用盡了。濟南有守軍四萬,牆高城堅。再打下去,江南軍心只會越來越亂。」夏向維道:「萊州則不同,萊州兵力空虛,錢糧卻多。他鼓舞四鎮兵馬來搶擄一番,可比摁着他們打濟南容易得多。」

王笑點點頭,道:「他是看出來我有錢了啊。」

他盯着地圖,接着道:「鄭昭業應該是猜到我們並沒打下徐州、泗州、廬州等地。但他彈壓不住軍心,於是先帶兵來萊州搶擄一番,到時候江北的消息也該傳過來了、糧草也有了,他也可以繼續攻濟南。」

夏向維道:「而且他還能先解決了老師你,到時更沒有後顧之憂。」

「大概就是打的這樣的算盤吧。」

「那我們怎麼守?」秦玄策道:「他們十來萬的兵馬打過來,我們手上能調動的兵馬可就只有二千多人。」

「是啊,怎麼守啊。」王笑嘆息一聲。

「你沒想好?」

「想什麼想,這種懸殊的差距還能守住不成?」

「那守不住怎麼辦?」

「唯死而已嘛,你不是不怕死嗎?」

秦玄策一拍腦袋,頗覺無語。

堂中幾個人看着地圖,也是紛紛沉默下來。

他們知道王笑或許有定計,但當下屬的總不能什麼想法也沒有。

眾人沉思許久,先是董濟和「哈」地笑了一聲,背着手踱步離開,一副安下心的模樣。別人則是又想了一會,散開忙各自的事情。

秦玄策撐著腦袋看着地圖,看着看着,眼睛越來越沉,到最後睡着過去。

夏向維則是始終冥思苦思。

「怎麼用兩千人擊敗十萬人呢?」

直到夜裏,王笑從公文中抬起頭,道:「不必想了,你方向錯了。」

「還請老師指教。」

「我們的對手是鄭元化,又不是他那個孫子。」

夏向維道:「老師是說破局的關鍵不在於鄭昭業?」

「他對戰爭的理解就很幼稚啊,在他眼裏,打仗就是為了攻城略地、把對手幹掉。」王笑嘆道:「但你要記住,戰爭是服務於經濟和政治的。」

「學生不明白。」

「這場仗是怎麼打起來?決定權在鄭元化,而鄭昭業只是棋子而已。鄭元化很有必要攻打濟南,他想扶周昱繼位,所以要除掉陛下、殿下,同時還要做實殿下弒君的名聲。派兵過來打一仗,了一百了,這是最簡單的辦法。所以他來了?十七萬大軍攻略如火,歸根到底還是為了政治。

我們暫時而言打不過他。或者說?就算能打敗這十七萬大軍又如何?江南有四十餘萬兵力?財力更是遠勝我們,這一波我們擋下來?他再派一波。不停地打來打去,我們得不到生息?勉力支撐?到最後還是要敗在他手上?或者兩敗俱傷、被別的對手輕易就收拾了。

所以,一開始我要做的就是要告訴鄭元化,一,我們不是那麼好打;二?為了政治目的?沒必要和我拼得魚死網破。」

夏向維想了想,道:「學生還是沒有完全明白。」

「我故意和殿下鬧掰,原因有很多,比如找個理由帶兵離開濟南?偷襲他們的後方;比如避開濟南城的細作,免得我們一有動作都會落在別人手中;再比如?麻痹鄭昭業,讓他覺得我逃了……

但在鄭元化眼裏,哪怕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我演的,他也會認為我和殿下之間有了裂痕。因為他知道人心很脆弱,猜忌不可避免。有了這個判斷,那接下來,我與鄭元化的和談,才有了基礎。」

夏向維一愣,問道:「和談?但是……」

他「但是」了好一會沒能說出話來,於是王笑問道:「但是什麼?」

「但是我們現在還有優勢,未必沒有機會……」

「打仗這種事,你一定要記住最開始打這一仗的目的。我們不可能以現有的實力就佔據江南,這一仗打下去,輸是絕大概率的,萬一贏了,也只能破壞江南現有的經濟,哪怕它爛透了。而北方的形勢不會給我們時間更多的時間建立心的經濟體制。換言之,這一仗打下去,除了為殿下爭到一個繼位的權利,並沒有太多的好處。

儘快結束它,我們才能爭取到發展所需要的寶貴時間,兩年、三年,有了這安安穩穩生息發展的時間,我們才能在政治和經濟上超過對手。所以,不管我們現在打得多順,也不要被暫時的局勢沖昏頭腦,牢牢記住根本的戰略目的。我們努力打出戰果,是為了讓鄭元化明白我們不好打,爭取到更多談判的籌碼。」

夏向維又想了想,道:「那鄭元化會同意和我們和談嗎?」

「會,他要的是周昱能繼位,我要的是韜光養晦的時間,這不衝突。」王笑嘆息一聲,道:「本該我親自去南京和他談,但我一去,他必殺我,我只好讓二哥走一趟。」

話到這裏,他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有老師坐鎮山東,鄭元化應該是不敢動二先生。」夏向維沉吟道,「但他能容許老師安安穩穩地發展兩年嗎?」

「為什麼不能?」王笑道:「他聲望、財力、兵力、人口、地盤等等各方面都勝過我。兩三年後,他應該能發展得更好才是,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換言之,老師也有自信在兩三年強過他?」

「是啊。」王笑轉過頭,看向窗外,低聲道:「他不懂的,我甚至都不需要去占那些沒用的城池,因為我有高密集度的工業……更高的生產力,更有效率的生產關係,這些,他想不到的……」

但這一夜到了最後,王笑在無人處看着夜空,卻還是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來得及嗎?二哥,你得要儘快了……」

這一天夜裏,王珠堪堪從徐州奔至南京。

~~

鄭昭業留下三萬人佔據青州等待與五軍營會合,親率九萬大軍浩浩蕩蕩向萊州殺來。

或許是因為濟南城下吃了癟於是有心報復,或許是因為確實缺少糧草,這一次他不再拘束軍律,而是縱容士卒搶掠。

濟南至青州,從青州至萊州,三百里大地之上大軍所過之處,殺人、焚屋、搶擄,屍橫遍野,難民四處奔逃。

在鄭昭業眼裏,這支大軍的戰意終於恢復了一些。

這一日行軍當中,鄭昭業抬頭看去,只見前面有一座小山,便喚人問道:「那是什麼山?」

「稟大人,是黑羊山。過了黑羊山,離萊州就只有不到三十里的路了。」

鄭昭業點點頭,道:「告訴楊督師,派人去探探有沒有埋伏。」

「是。」

鄭昭業依舊騎着馬而行,過了一會,卻有一個親衛湊上前,低聲道:「公子,昨夜他們去找糧食,挑了個姿色不錯的給公子獻上來,正在馬車裏,公子……」

「啪」的一聲響,鄭昭業一巴掌便打在那親衛臉上。

「公子……」

「本公子是什麼人?找些農婦也敢往我馬車上放,還不弄下去!」

鄭昭業也不是不好這一口,是打心眼裏看不起人。

在他想來,等打下萊州、打下濟南,在那些官眷中挑些姿色最好的才叫快意……至於鄉下擄來的女人?呵。

在心裏哼了一聲,大軍正走過黑羊山。

前面的士卒已經走了過去,顯然也沒遇到埋伏。

鄭昭業抬頭看着那座山,心想這山的名字也是透著一股蠢味……

幾隻驚鳥從山間飛出來……

鄭昭業忽然一愣,瞳孔中,那幾隻鳥越來越大……

——等等,這不是鳥。

「快!散開!」

「轟!」

一聲巨響在前面炸開,火光、彈片、血肉飛濺開來。

鄭昭業有些茫然地轉過頭,只看到孫有榮抱着頭從馬車上跑下來,嘴裏嚷着「嚇死咱家了,快護著咱家啊」,人便往士卒中鑽去。

「轟、轟……」

炮彈不停砸下來。

「攻上去!給我攻上去……」

鄭昭業一邊大喊著,一邊翻身下馬,向山腳方向跑去,有士卒跟着他身邊護着他、被他一把推開。

「蠢貨,別聚在一起,滾開!」

他腳下飛快,逃至山腳附近,往一塊大石頭附近一躲,才覺安心。抬頭看去,只見山上還有炮彈在往下打,江南軍驚慌失措。

——楊嘉這個蠢貨,也不懂派人攻上山去;孔有榮那個蠢貨,往人群里跑,一會且看他被炮彈打爛……

心裏這般想着,鄭昭業愈發憤怒。

把大炮搬到山上發炮不是不行,但費力不說,打完之後也守不住,遠不如擺在城頭上方便。

但鄭昭業明白,王笑之所以能把炮火搬到黑羊山上,說明他看透了自己的動向,這是在向自己挑釁。

「該死!」

他目光看去,炮彈陸續砸在自己的軍隊當中,遺憾的是,沒有打中孔有榮。

接着,鄭昭業發現……大家都跑掉了。

九萬人的隊伍如一條長蛇般被斬為兩段,斷口處的人瘋狂地向兩邊跑去。鄭昭業眼前的地上,只有死傷者還在地上流血慘叫……

「等等我!」

鄭昭業無奈地從大石頭後面出來,邁開步子向孫有榮的方向追去。

——這一群蠢材,居然不等我……

「轟!」

又是一聲巨響,一顆炮彈砸在鄭昭業前方不遠處,彈片飛濺而出,正擊在鄭昭業左眼!

「啊!」

……

山頂上,秦山渠大怒,一巴掌便拍在一個炮兵頭上。

「他娘的,那塊地方都沒多少人了,你還轟什麼轟?!調轉炮口,轟那一邊啊你……」

~~

黑暗中,炮響、血肉橫飛、彈片飛速射過來……

「啊!」

鄭昭業大叫一聲,猛然坐起。

「二公子,沒事了沒事了,我們把你救回來了……」

「好痛!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

「看得見、看得見。」

有人伸出手,小心翼翼將鄭昭業右眼上的布掀起來一點。

左眼又是一陣劇痛傳來,鄭昭業用右眼看去,只見眼前是楊嘉與孫有榮。

「我們在哪?那山上的叛軍殺掉沒有?萊州攻下來了?」

楊嘉轉過頭,向親兵問道:「這是哪來着?」

「稟大人,瓦廟口村。」

「瓦廟口村又是哪裏?」

「在黑羊山西南五十里……」

「西南?」鄭昭業一愣,突然大罵道:「蠢材,為何不去把萊州打下來?」

孔有榮忙解釋道:「大家都嚇壞了,護著二公子一路逃到這裏,二公子暈迷了兩天了……」

鄭昭業怒極,喝道:「為什麼要逃?」

「因為二公子你受傷了呀!」

太監尖細的聲音讓人莫名煩躁,鄭昭業恨不能將孔有榮的眼珠子挖下來塞給自己。

楊嘉嘆了一口氣,道:「子義,冷靜……冷靜……你聽我說,你推斷萊州只有兩千兵力。但,這只是你的推斷。」

「我的推斷不會錯!」

「是,」楊嘉惋惜道:「老夫信,但是關明、童元緯他們不信啊,或者說他們擔心王笑還有埋伏。至少黑羊山的炮火打下來,說明王笑已經料到我們要攻萊州……」

楊嘉還在絮絮叨叨說着。

鄭昭業只覺不可置信。

讓他難以接受的並不是王笑能料敵於先,而是楚朝的武將能夠自私自利、貪生怕死、目光短淺到這個地步!

他一直知道這四個總兵藏着擁兵自重的心思,卻沒想到,他們能一次次跌破自己的想像。

「他們以為這樣遇到強敵就躲著,以為握着手裏的兵權躲在江北就能一世平安?我要告訴他們……他們現在不去殺王笑,總有一日王笑就要來殺他們!鼠目寸光的雜碎……」

鄭昭業支著身子想要站起來,被楊嘉一把摁著。

「子義,你傷還未好……」

「爛到骨子裏的狗東西!我要殺了他們!」

隨着這一聲怒吼,「噗」的一聲響,血從鄭昭業口中噴出來,濺了楊嘉滿臉。

左眼的劇痛傳來,鄭昭業心中卻是更痛……

~~

關明與童元緯等人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在他們眼裏,這一次北伐打成這個結果,顯然是因為南京朝廷無能。把江北的兵力盡數調到山東,卻不能守住糧道與後方。

這是朝廷決策上的錯誤,與自己這些在前線奮勇殺敵的將士何干?

鄭元化任人唯親,強行讓鄭昭業這個紙上談兵的蠢材指手畫腳,導致糧草用盡、大軍深陷敵方腹地,稍有不慎便可能中了王笑狗賊的計,進而損兵折將。

正是自己這些宿將保持了清醒的頭腦,當機立斷下令回撤,這才保全了大軍的實力。

「要老子說,就是鄭昭業此人好大喜功,這才把大好局勢葬送,老子回去之後必要彈劾他。」

關明點點頭,緩緩道:「說到底,首輔大人還是信不過我們這些武夫。派文官為督師、派太監當監軍,什麼提督、提調安插了一大堆,又有鄭昭業這樣的豎子干涉軍務。這戰怎麼打?」

「看看五軍營曹浚那個蠢貨,打得最賣力,結果怎樣?嘿嘿,他傷亡最大。要不是咱們哥幾個老辣,下場還不知道怎樣。」

「好在傷亡還不大。」童元緯道:「依某家的意思,還是先回去把江北那些賊軍掃了。再徵集糧草、擴充兵額,到時再來收拾周衍。」

「要老子說,回到江北,直接讓皇孫殿下登基。這一仗打也打過了,做實了周衍弒君的名聲,打不打他又有何干?哥幾個擁立了皇孫,把江北經營好。回頭反賊如果南下,周衍自有他們收拾。」

「有道理。」關明道:「這次反賊之所以要幫周衍,還是因為我們兵勢太強了,引得反賊忌憚。我們收斂鋒芒,安坐江北,回頭看他們兩虎相爭。這才是上兵伐謀之道。」

「老關說得對!我們一起去勸勸楊督師,這就回師吧。」

「嘿,若是清算戰功,五軍營曹浚匹夫敗得最慘。」

「哈哈,活該……」

下一刻,士卒稟報道:「督師他們來了。」

……

鄭昭業由人撫著步入大帳,獨眼在幾名武將身上掃過。

忿恨、惡毒、鄙夷……沒有人能懂他心中巨大的憤怒。

但再憤怒,他只能忍下來。

在他眼裏,這些軍閥就像是一灘發臭的爛泥,如糞水一樣稀爛。

但沒辦法,他只能儘力去把它們捧起來,試着把它們糊在牆上。

「請諸位將軍相信我。」

鄭昭業緩緩說道,不再是那種頤指氣使的語氣。

瞎了一隻眼之後,他變得隱忍了許多。

「關於王笑的兵力,這是我搜集而來得情報,請諸位將軍一觀,他不可能有四千人以上去攻略江北四鎮,我懷疑那些戰報也是假的……

萊州兵力不可能超過三千,我們十萬大軍攻過去,萊州一戰可定。到時候糧草有了,濟南亦已攻破,不世之功便在眼前。

行百里者半九十,大功只在這最後一步,我……晚輩,晚輩懇請諸位將軍勿要退縮。」

鄭昭業說完這最後一句,一掀衣襟,緩緩要跪下來。

「只請諸位將軍戮力誅賊,與晚輩共匡天下!」

楊嘉與孫有榮連忙去扶他,關明與童元緯等人也是嚇了一跳,紛紛去拉鄭昭業。

一個參議小官跪了就跪了,那沒什麼,鄭元化的孫子若是給自己下跪,以後很多事就很麻煩。

「二公子切勿如此!」關明勸道,「這萊州畢竟是王笑的地盤,他顯然已有防備……這萬一……」

「請關總戎最後再相信晚輩一回。」鄭昭業緩緩道:「萊州兵力空虛,晚輩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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