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一個擁抱

「救我……讓孫朗……來救我……」

這聲音沉重又晦澀，實在無法想像出自何人之口，但不知為何，銀落卻感覺到了極為熟稔的感覺……彷彿她早已認得這聲音的主人。

最重要的是，這求救的話語，是用斯拉羅語講的。

熾天使戰甲內響起了這樣的聲音，銀落先是一驚，然後問道：「你是誰？」

那聲音沒有回答，而是急促道：「時間……時間不多了……」

銀落還待追問，卻見到視野中的神秘文字驟然放出光芒，她眼前一花，意識沉入無垠空濛的大海，來自萬里之外的影像走馬燈般浮現。

她看到熟悉的軍勢，看到漫山遍野的鋼鐵洪流，鐵與火交織在一起，冰冷殘暴的戰爭機器發出死亡的尖嘯，浩浩蕩蕩的聯軍跨過了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她看到了蓄謀已久的陰謀，看到了戰爭的硝煙，也看到了無數的流血，戰爭與死亡駕馭著恐怖的戰馬，即將肆虐於這片大地。

銀落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驚叫，猛然睜大了眼睛。

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滿，耳邊傳來庫瑞爾急促的大喊：「艾琪洛！」

銀落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雙手都在顫抖，她儘力平復激蕩的心情，但依然無法掩蓋語氣中的動搖：「……庫瑞爾，我們要上了！」

毛妹喝道：「等一下！你剛剛怎麼回事！你現在還好嗎？」

銀落沒有回答，她用力地呼吸著，狹小的駕駛艙內回蕩着她的呼吸聲，她盡量使自己從無措與恐慌中掙脫開來，因為在如今這種情形下，手足無措這件事太過奢侈了……每個人都在戰鬥，她無法依靠任何人。

「聽着，庫瑞爾……」

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比想像中還要沉穩，或許看到離火大使館的一封封可疑文書的時候，她就對這一切有了心理準備。

「侵略消息得到證實……」

她沉聲說道：「有一個神秘的聲音向我求救，它讓我看到了一段影像，離火與銳金已經組成了龐大的聯軍，跨過了波利亞大平原，我至少看到了三支聖教軍戰團的番號，也認出了銳金之國尤爾哈軍團的旗幟……」

短途通訊頻道中出現了一瞬間的靜默，隨即，庫瑞爾失控的驚呼響了起來：「這不可能！教團怎麼會輕啟戰端？神皇是冷靜睿智的君主，樞機團也並非全是昏聵之輩，他們應當明白後土帝國的軍事力量，即使京師遭此變故，地方九州的軍團依然保持着天元戰爭時期的編製與戰力，他們……」

銀落望着殘破的皇城，愴然道：「在這之前，你會相信帝兵之中的天魔亡魂頃刻間將後土帝都的精英武者們一網打盡、朝廷中樞不復存在的事情嗎？」

庫瑞爾先是一怔，然後悚然道：「你是說聖尤里堡也……」

「我不知道……」

銀落咬牙道：「我只知道，我們必須得贏，今天如果得不到我們想要的結果，那麼半個世界即將陷入火海之中，無數的人將死去，天元血戰換來的安定和平將永世凋零……庫瑞爾，重擔又多了一倍，我們要阻止戰爭！」

毛妹依然處於極度的震撼之中，縱然心裏已經有所準備，但當確切的真相被揭露的時候，熾天使還是心神大亂，如果這場戰爭涉及到了後土與離火雙方，那麼她究竟要何以自處？她喃喃道：「就算你這麼說……」

銀落已經駕馭著熾天使沖了上去。

推進去噴射著明亮的焰流，雙肩雙臂與側腰的武器模塊全部打開，銀落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了出來，她厲聲道：「止步！」

這話是向著沈瑤花說的。

趙雲龍、魯淑仁與平陽公主在日月雙劍合璧下苦苦支撐，熾天使的火力優勢在這等頂尖武者對決的場合下無法發揮太大的作用，孫朗與天魔陷入精神世界的交鋒，而沈瑤花就是最大的變數。

她無論幫助哪一方，都會令勝負的天平發生激烈的變化。

——如果不停下，就殺了她。

銀落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這樣的念頭。

沒有時間猶豫，也沒有立場善良，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也許只是一個猶豫的念頭，就意味着無數人將會失去生命……殺人對於銀落來說，其實並不是非常艱難的事情，她其實很擅長做某些抉擇。

但是……她真的不太確定。

不確定沈瑤花真正的動機，她總覺得這個女人對孫朗沒有惡意，她隱藏着自己的目的，但這目的並非是邪惡的……她有這樣的預感。

可為什麼不說出來呢？

她大喝道：「沈瑤花！止步！」

沈瑤花只是回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隨即繼續前行。

銀落猛然扣動了扳機。

包裹着烈焰的彈丸在爆炸性的推進力的作用下破空而出，擊向沈瑤花的大腿，尖銳的爆鳴聲由遠及近，子-彈飛行只需一瞬，而沈瑤花沒有抵擋也沒有躲閃，這彈丸便被無形的力量所束縛彈開，看不見的能量場無聲籠罩。

庫瑞爾怔道：「這是什麼？」

「這是孫朗與天魔的護身罡氣，他們是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生靈，就算無念無心、魂靈沉於意識海之中，一身修為依然可以自行運轉、防禦侵襲！」

銀落以極快的語速解釋，隨即拔出動力斧，噴射器吐出雄渾的焰流，帶動着她追着沈瑤花衝去：「給我停下！」

「不用擔心那個女孩子，她應該就是阿瑛選中的人吧，我以前還以為他會選帝姬殿下……讓我們繼續前進吧。」

心中的默誦與耳邊的幻聽幾乎融合在一起。

這是丈夫在那塊石頭中所叮囑她的事情，經過了千萬遍默誦和記憶，所有的一切全都無比深刻，這一路所發生的一切都如丈夫的敘述那般，每一個細節都別無二致，她遵照着丈夫的遺囑行事，感覺就像是丈夫依然陪在她身邊，指引着她一步步前進，她只需要照做即可，什麼都不用怕。

「從現在起默數三下，一，二，三，向左側身……」

煌煌烈烈的大日劍氣從身側擦過。

耳邊彷彿再度響起了丈夫的笑語。

「做得好。」

真的就像是他一直在自己身邊、鼓勵和讚賞著一樣。

「接下來，那劍靈會犯蠢。」

於是她便聽到衛羲和或者說是劍靈扶桑喝道：「退下，叛徒！你將與這些人類落得同樣的下場！」

劍靈纖阿怒道：「閉嘴你這蠢貨！」

身後追殺過來的銀落隨即一怔，趙雲龍等人也紛紛看向了沈瑤花，而未亡-人依然面色平靜而從容，完成著神聖的使命。

她遵從著丈夫的指引，小心翼翼地行事，霑哥兒的夢境只有現今的片段，所以直到霑哥兒死亡之前，也未曾向任何人透露過這件事。

因為他能夠感受到，那籠罩着他整個人生的夢魘無時無刻不在注視着他，而且距離他前所未有的近，他無法不敢孫朗示警，因為他擔心那會導致更糟糕的結果，為了讓夢境所見到的情形如期發生，他近乎於苛刻地設計著每一步行動，還有與孫朗的每一次接觸。

不能透露目的，不能做多餘的事情，投靠皇帝，與魔靈虛與委蛇——沈瑤花最終完美地執行了這一切。

以極大的意志力克服了所有的困難，完成了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直到今日。

日月劍聖向著沈瑤花猛攻過去——雖然不知道這個人類究竟有什麼圖謀，但絕對不能讓他接近父親的身體，哪怕只是暫時的身體。

「沈瑤花！」

趙雲龍催動金曜劍芒，襲向兩人的后心，她厲聲喝道：「如果你是我們這一邊的，現在就把皇帝殺了！」

沈瑤花搖頭，與此同時，從天而落的庫瑞爾抬起炮口，對準皇帝的腦袋：「這個容易！」

火焰噴涌，但下一刻，龐大的劍氣反擊如怒潮而來，庫瑞爾反應極快，熾天使立刻張開戰盾，但凌厲無比的可怕劍氣瞬間摧毀了能夠抵擋高能射流的盾牌，餘威幾乎擊穿了熾天使的裝甲，將毛妹遠遠拋飛。

兩人已經是這個星球最恐怖的生物，哪怕陷入意識海中的交鋒，也不會輕易給別人以撿漏的機會，兩名劍靈放聲大笑：「父親偉力如斯，你們這群螻蟻休想傷到他們，等他解決了孫朗，便讓你們一個個生不如死！」

趙雲龍喝道：「那我們先解決了你，再慢慢炮製這老貨！」

她沖着沈瑤花喊道：「與我們聯手幹掉這兩個天魔！」

沈瑤花仍是搖頭，她走向了孫朗，輕聲道：「給我一點時間。」

劍靈見狀再度出手，可眾人早有準備，各奮神力，擋住了日月劍芒，每個人都看着沈瑤花，眼中有期待也有擔憂，如果這一切都是沈瑤花與劍靈佈下的疑陣和詭計，那她們的行為無異於將孫朗送入死地，但在這一刻，即使是最不相信直覺的趙雲龍和魯淑仁都選擇了相信。

因為面前的沈瑤花輕柔地微笑着，恍惚間，這幾位參加過天元戰爭的英雄們似乎從她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最後，應該怎麼做呢？」

沈瑤花在心中低語，像是在詢問，雖然早已經有了答案，可她依然想要發問，以期得到回答……就像是丈夫一直在自己身邊。

那道溫柔和煦的聲音隨即回答。

聲音中帶着濃烈的笑意。

「那就，代替我，給他一個擁抱吧。」

縱橫交錯的劍氣，兩台絢麗如鋼鐵之華的熾天使，三柄交響輝映的聖劍，七名代表着此世最高武力的絕世強者，魯淑仁交織計都妖華，平陽公主縱起煌煌劍氣，趙雲龍揮劍怒斬，日月劍靈雙劍合璧，圍繞着孫朗與李李廣淵的身軀，一場驚天動地的混戰激烈展開，在無邊的殺機與極度的混亂中，沈瑤花張開雙臂，抱住了沉默如雕像的孫朗。

她個子很高，可以將下巴擱在孫朗的肩膀上，她緊緊地環住孫朗的腰，那是一個熱烈而充滿思念的擁抱。

這一瞬間，彷彿丈夫來到了她的身上，彷彿丈夫的靈體從未遠去，在摯友陷入九死一生的靈魂交鋒時，他正逢其時地出現，成為他的力量。

數年前的伏線，無數個夜晚的思量，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卻又想要超脫命運給予摯友以最後的幫助，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現在這一刻。

這一對夫妻異口同聲地在孫朗耳邊低語。

「阿瑛，一定是好久不見了。」

千變萬化、凜冽流動的諸界之水爆發出湛藍的光華，水行曜力洶湧灌入孫朗的體內，這力量來源於水曜聖劍，卻與三年前霑哥兒臨終留在孫朗體內的那股力量全然相反，一經入體，便生共鳴。

孫朗體內的水曜靈力隨之運轉，兩股系出同源卻相互排斥的力量於相斥相吸中糾纏一處，宛如兩條遊動的陰陽魚一般，匯聚出了龐大的漩渦，突破後土聖劍的堅固外殼，投射入了精神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