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9章 我真的好想死

男人猖獗的笑聲像來自地獄，又像是上天給她開的巨大玩笑，元綺意妍麗的臉上是哀莫大於死心死的絕望，潸然淚下。

清辭幫不了她，恨自己為什麼只是能個旁觀者，元綺意的哭喊聲，讓她胸臆間燒起一股四處撞擊，無處宣洩卻又足以毀天滅地的憤怒，攥緊的手指將掌心摳破了皮。

一咬牙，清辭閉上眼睛，捂住耳朵，跑出房間，在走廊里蹲下，掩耳盜鈴幫當那一幕不存在，可身體還是猶如寒冬臘月里墜入冰湖，一陣陣發寒。

夢裏沒有時間，所以清辭不知道那哭喊持續了多久，寧王衣冠楚楚地離開時，清辭也不敢去看現在的元綺意的樣子。

夢境也像一出摺子戲，沒有開頭和結局，清辭坐在走廊下，看到時間飛快流逝，日夜替換隻在一眨眼間，進出元綺意的房間的人從寧王到榮王，當然，還有賢王。

冠冕堂皇的皇子們心照不宣地共享這個美貌的女人，默契地錯開時間，沒有一次會撞上對方，完美地將禽獸的本質藏在白玉冠和紫綏帶里，元綺意從掙扎反抗哭喊救命，到後來麻木承受。

她不是沒有尋過死，但每每到最後一刻她都幡然驚醒，就好像有一根線牽扯着她，強迫不准她死。

直到一個大暴雨夜，榮王來了，房間里是悲戚的哭聲，在大雨嘈雜聲響的掩蓋下也不甚清晰，清辭還是蹲在廊下，想着這個夢是為了懲罰她吧？

懲罰她不肯為元綺意伸冤，所以讓她來旁觀一遍她的人生，讓她知道那個曇花般的女子，是怎麼在帝京凋零成一座荒山上的墳塋。

這時，宮女房裏跑出來一個人，清辭抬頭去看，是菊兒，她匆匆將花圃里的盆栽都搬到走廊下，又找了一些遮雨布去遮那些搬不走的花，她忙前忙后，整座湯泉宮的花都讓她轉移到了遮風避雨的地方。

她撐來了一把大雨傘，卻不是為了遮自己，而是為了遮花。

清辭認出，那花是幽束，西域傳過來的花種，枝葉嬌嫩，承載不了遮雨布的重量，所以她只能親自撐傘，替它擋了一夜的風雨。

這段時間，清辭也留意了菊兒，確實是個很古怪的人。

孤僻，冷漠，一天裏能說三句話就是極其罕見的事情，但脾氣又很好，好到幾乎沒有脾氣，別的宮女把活丟給她做，她從來不埋怨，做就做了。

要說她和元綺意有什麼相同之處，大概就是都不知道反抗，只不過元綺意是反抗不了，而菊兒是懶得反抗，清辭覺得，如果她願意，整個湯泉宮的人加起來都不是她對手。

也是個很有故事的人，清辭想，有機會她得去了解了解菊兒的背景經歷，人長成這樣，肯定是有原因的。

幽束花的花圃正對着元綺意房間的後窗，後窗沒有關嚴實，菊兒看到榮王在元綺意房裏，雖然驚訝，但她天生不愛管閑事，再說元綺意也沒有喊救命，她以為她是自願，便眼不見為凈地低下頭。

榮王在黎明時分離開，那會兒雨也小了，菊兒渾身濕透，臉色蒼白，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忽的聽到元綺意虛弱地說：「能幫我打盆水嗎？」

菊兒沒想到她竟知道她在，沉默了一會兒，才應了聲「是」。

菊兒燒了一盆熱水，端進房中，清辭也跟了進去，一眼就看到元綺意像個破碎的布偶躺在床沿，身上沒一寸皮膚是好的。

她移開目光，緩緩吸氣吐氣，才堪堪壓下怒火。

菊兒見她動不了，就用乾淨的毛巾浸了熱水，幫她擦身——她只是在做自己身為奴婢應該做的。

元綺意身體顫了一下，毫無神採的眼睛陡然滑下兩行眼淚，浸濕了枕頭，菊兒什麼都沒說，幫她擦乾淨了身體，從柜子裏拿出乾淨的衣服，幫她換上。

元綺意忽然說：「我好多次想要一死了之。」

菊兒系帶的動作一頓，然後又繼續若無其事地繼續，元綺意也不像是對她傾訴，只是壓抑的情緒到了臨界點，想宣洩一些出來。

她不管菊兒怎麼想她，也不管菊兒有沒有在聽，自言自語說：「但是不行，我要是死了，他們怎麼辦？那麼多人都在等着我，為了他們，我必須撐下去……可我真的好累，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一天，兩天，還是一月，兩月……」

她眼淚流得更加洶湧，一顆一顆砸在菊兒的手背上，哭着哭着又她笑了，只是笑容比帶芯的蓮子還要苦，呢喃著：「我真的不想活了。」

清辭第二次在她口中聽到「他們」這兩個字。

「他們」是誰？

她旁觀了這麼久，有時候會被元綺意的懦弱氣到心肝疼，甚至想她這樣生不如死，還不如去死，起碼不用再受侮辱，可又覺得她的忍耐似乎另有原因，這個每每在她即將跳下懸崖時拉她回來的「他們」，就是她的原因嗎？

元綺意突然從枕頭下面拿出了一把刀柄嵌著紅寶石的彎刀，抓住菊兒的手，塞到了她手裏，崩潰地喊：「你殺了我吧！我求了你，你給我一刀，讓我去死吧！」

菊兒一愣，抬起頭看着她。

百年難得元綺意，美名遠揚天下的桑國長公主，哪怕是在這種狼狽的時候也是傾國傾城的美，菊兒第一次正視她的容貌，卻覺得這美麗的皮囊之下，滿是腐朽的氣息。

「這把刀是我母后的，這些年我一直帶在身邊，我想過用它殺了那些畜生，也想過用它了斷自身，可我不敢殺人，也不敢殺自己……」

元綺意放開手，那把刀掉落在地，她蜷起了身體，將臉埋在膝蓋里抽泣，語無倫次地說着：「我為什麼要是這樣？我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做錯了什麼？我沒有做錯什麼……我怎麼那麼沒用……」

「父皇，母后，你們為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你們怎麼不帶我一起走，我真的好苦……」

「我真的好想死啊。」

最後這句好像是她挖開了心肝脾肺吐出來的，混著淚，帶着血，又像是一頭脫離了父母庇護，煢煢孑立踽踽獨行，被豺狼虎豹撕咬得體無完膚的小獸，獨自舔舐自己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