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話 夢魘(五)

第一百五十六話 夢魘(五)

佔盡上風時癲狂,一遇危險便恐慌,到底是不到兩歲的幼兒,這妖怪的情緒變化之快確如六月天小孩臉,讓蒲子軒唏噓不已。

可對方終究是敵人,縱然已經失去了戰鬥力,蒲子軒依舊不敢大意,開動着凈化之力走到幼兒身邊,將其抓在手中,陳淑卿也跟了上去。

幼兒大哭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兩位大師饒了我吧!」

蒲子軒故作兇惡狀道:「要我饒了你可以,必須回答我的問題,第一,那紅夜叉,是否知道我的身份?」

幼兒道:「她不知道,只是最近浙江多了好些凈化使者,讓她焦慮,所以便派了諸多妖怪前往各地攔截。我也是在夢中才能窺探到你的名字啊。」

蒲子軒問:「一共派出了多少妖怪?」

「這……我接到的命令是除掉昌化入境的凈化使者,其他情況一概不知。」

「那麼,若不殺了你,以後我要如何才能確保你不再作祟?」

「從你剛才擊破那個幻象開始,我的能力便無法再對你起作用,若是信不過我,你們可以離開我十里遠,即可離開我的妖力範圍。現實中的我也不過在牙牙學語,斷然不可能追殺你們。」

「好,我明白了。我們醒來之後,不許讓這狐妖喪失對夢境的記憶,否則我們又得吵架,那我只好殺你泄憤了!」說完,蒲子軒揮舞著星河龍王的右爪,將自己左肩一把抓傷。

陳淑卿驚道:「你幹嘛?瘋了嗎?」

蒲子軒笑道:「不這麼做,怎麼醒得過來?」

果然,現實中祝元亮正守在蒲子軒床邊,見其右肩陡然自動出現傷口,立即狠狠地扇了蒲子軒一記耳光。

「哎呀——」

蒲子軒從床上騰的坐起身來,捂著被打腫的臉頰,沖祝元亮喝道:「胖墩,你他娘的想打死我嗎?」

祝元亮滿臉的無辜:「切,這不是怕你死在夢裏了嗎?你又不是打瞌睡,而是昏迷狀,我若不使點勁,如何確保你立馬醒來?怎麼樣,咱們的計劃成功了嗎?」

「成不成功,關鍵還看小九了。」

此時,蒲子軒完全記得夢境的內容,對妖怪已不擔心,最關心的,莫過於陳淑卿醒來時,是否又會將夢中一切忘得一乾二淨,若是如此,陳淑卿必然回到那昏迷前的吵架狀態,還不氣得轉身就走?

想到這裏,蒲子軒不敢逗留,立即下得床來,往陳淑卿房間奔去。

按照計劃,蒲陳兩人昏迷后,祝元亮守蒲子軒,小樹則一直守護在陳淑卿身邊,陳淑卿並未受傷,小樹也無任何動作,見蒲子軒心急火燎趕進來,趕忙問道:「蒲哥哥,你還好嗎?」

蒲子軒見陳淑卿睡得安穩,知其在夢中並無遇險,便輕聲呼喊着她的名字,輕輕拍打其臉部,幾次下來喚不醒,又掐人中,依然不醒,便沖着其耳朵大喊道:「百鍊成精老狐妖——」

陳淑卿緩緩睜開了眼睛。

蒲子軒頓時緊張地問道:「怎麼樣,小九,你可還記得夢中之事?」

陳淑卿不答,不顧蒲子軒對她的不雅稱呼,也顧不得小樹還在一旁,雙手一伸,緊緊將蒲子軒摟住,沒有半分的敷衍和勉強,活脫脫一副死裏逃生的模樣,深深自責道:「對不起,小七,我錯怪你了!對不起!」

頓時,滿腔的委屈,被這一聲「對不起」頃刻間蕩平,也不知是針對陳淑卿還是何夕塵,或是自己的爹娘,蒲子軒只感覺到雙眼濕潤起來,抖出一句早已設計好的台詞:「我不是那孫猴子,小九也不是那唐三藏,可是,誰也不敢保證,何時何地會冒出一個紅孩兒啊……」

隨後,小樹識趣地退出了房間。

……

午飯過後,幼兒妖怪帶給四人的震撼已逐漸平息,但四人也不敢在九里楊客棧中繼續住宿,即便和煦的春陽照得人直犯困意,卻也不想多作停留,打算換一家十裏外的客棧投宿。

四人已收拾好行李,聚在院子裏頭,等待着馬車來迎接。百無聊賴之際,忽然,客棧門口櫃枱處又傳來一陣喧嘩聲。

只見店家正迎著四個楚軍打扮的男人進了院子,一邊走一邊唯唯諾諾道:「嘿嘿,四位大人,今兒客棧房間真是住滿了,若是你們願意,也可以去住那些用於間隔的房間,反正,查不查寢,還不是你們說了算嗎?」

那四個官兵進院子正巧和蒲子軒四人迎面相逢,領頭的士兵甲一見滿地的行李,便問道:「你們是不是要退房啊?」

蒲子軒道:「正是正是。」

官兵甲便扭頭對店家道:「這不就得了?剛好我們也是四人,現在別告訴我沒有房間了啊?」

其實此時正過晌午,若干客人已經退了房,新一日的客人又寥寥無幾,空房本就夠那四個士兵居住,店家只不過看他們是朝廷內部人士,便想何不將間隔的房子也利用起來,多賺些銀兩,卻正好撞見蒲子軒四人退房,失望之情溢於臉上,卻又無法再耍心眼,只好應道:「喲,既然四位遊客要退房,那房間當然足夠,待僕從打掃完畢,我就分給你們。」

官兵甲點點頭:「那你還不快去?」

「等等。」身後的官兵乙又吩咐道:「再給咱們備一桌酒菜。」

「好咧,我給大人們嘗嘗祖傳的壯陽酒。」店家領了命便去廚房張羅,留下兩個四人組合在院子裏停留。

官兵甲瞅了瞅蒲子軒四人,見他們暫時沒有離店之意,又四下打量一番院子,對另外三個士兵吩咐道:「走,乾脆將那個女人弄到這裏來。」

四人神神秘秘地又走了出去,少傾再進來時,只見四人又多扛了一個木籠子,更讓人詫異的是,那籠子裏還關押著一個年輕婦女,只見其蓬頭垢面,有氣無力地靠在籠子邊上,那場景像極了被押送的犯人。

不過,押送犯人斷然用不着籠子,反倒頓時引發了蒲子軒的無限聯想,當初在廣西時小葉紫檀籠子關押妖怪的一幕幕湧上心頭,再定睛一看,這籠子木材材質色澤也是像極了小葉紫檀,不禁讓蒲子軒心生敏感起來。

四個官兵倒不在意蒲子軒四人的眼光,將籠子擱在地上,或許也是無奈之舉——比起將籠子放在門口街邊引發更大的議論,此四人如何看待已無關緊要。

不過,四人放下籠子后,也是警惕得一言不發,眼光時不時朝蒲子軒這邊掃來,讓人大有渾身不自在之感。

此時馬車尚未到來,蒲子軒識趣地招呼同伴道:「馬車遲遲未來,咱們還是進房間等吧。」便拉着三人進了自己房間。

一進門,蒲子軒關上房門,便開口道:「情況你們都看見了,我在麗江很多家什就是小葉紫檀所造,對這種木材熟悉得很,我看那籠子十之八九也是小葉紫檀材質,莫非,裏面的女人是妖怪?」

陳淑卿也疑惑道:「是啊,哪有這麼抓犯人的?你探過妖氣了嗎?」

蒲子軒點頭道:「剛才便試了試,女子身上並無妖氣,看來,要麼她是普通人,要麼便是被小葉紫檀隔絕了妖氣。」

祝元亮嘆道:「他奶奶的,這浙江到底是什麼地方啊?怎麼一來就遇到那麼多稀奇事?」

正說着,門外的士兵也活躍起來。蒲子軒便立即讓三人安靜,自己則將耳朵貼在門縫處偷聽。

「他娘的,今日忙到現在還沒吃飯,都快餓死了!」

「是啊,這婆娘太能躲了,想不到藏到了那地洞裏,害我們找了這麼多天,總算抓到了。」

「哈哈,順哥,人家又不是罪犯,人家相公被妖怪害死,自己還得受這般委屈,說起來也蠻可憐的,還是留點口德吧。」

「哼,誰叫她不配合?」

「行了,反正總算是抓住了,待咱們好好吃一頓,睡一晚安穩覺再回嘉興吧。」

蒲子軒愣道:「丈夫被妖怪所殺,女人卻被抓?該不會就是昨日店家說的蘭若寺那個女妖紅夜叉吧?」

祝元亮低語道:「噓——繼續聽。」

不過,此時再聽時,四人卻沒有了聲音。蒲子軒想,應該是又有客人進店引起了官兵警惕,正凝神屏聽時,忽然,門忽的被推開了。

「啊——」蒲子軒一時沒反應過來,側臉被門撞了個悶響。

只見店家正站在門口不住地道歉:「哎呀,客官,真對不住,我不知道您貼在門后啊。」

原來剛才是店家穿過院子,才讓那四人收了口。

蒲子軒氣不打一處來,又有些做賊心虛,只好道:「沒事沒事,店家有何事?」

「我就來說一聲,你們的馬車在門口等你們了。」

蒲子軒將店家拉入門內,關上門,問道:「反正我們都是遊客,要走了,你且說說,這些官兵是怎麼回事?」

店家聳聳肩,應道:「你問我,我問誰去啊?」

蒲子軒不依不饒道:「浙江怪事太多,你若不說,我們還就不走,讓那四人在院子裏等個夠,如何啊?」

店家見瞞不住蒲子軒,無奈道:「唉,我說了,最近浙江不是鬧瘟疫嗎?官府有個規定,但凡病死的,其家人都要抓起來隔離,防止傳染啊。」

蒲子軒頓時明白了,不屑道:「哼,還瘟疫?瘟疫個屁!官府不過不知道死者心中最挂念的人是誰,所以不由分說將死者親戚都抓起來隔離,防止他們妖化而已,我說的對吧?」

店家驚道:「既然客官自己都猜出來了,我還有什麼好說?不過,客官千萬答應我,別將那孩子的事告訴官兵啊!否則,他們定要將孩子抓起來啊!求求你們了!」說完,又不住地朝四人鞠躬。

四人相顧嘆息,蒲子軒心軟道:「好了好了,放心吧,我們這便上車。」隨即推開房門,四人一起到院子裏拾起行李,向馬車走去。

蒲子軒的眼睛不自覺地掃向那籠子裏的可憐女人,又與官兵目光交會了一瞬間,也不多事,徑直出了門去。

大門口,一輛雙馬馬車正在等候,讓人意外的是,那個店家的侄兒正奮力地抓着馬車的輪子,想撐起身子,那動作搖搖晃晃,儼然一副平常的幼兒模樣,口中還發出歡快之聲,彷彿對馬車充滿了好奇。

「哎呀,那不是……」陳淑卿扭頭朝客棧內喊道,「店家——」

此時店家正在客棧中招呼四個官兵,完全沒留意到外面的境況。蒲子軒怕小孩被馬車碾傷,趕忙擱下行李,跑過去將幼兒抱在懷中。

那幼兒見抱着自己之人正是蒲子軒,忽然眉目緊蹙,隨後,驚恐得大哭起來。

「別怕,我不是來傷害你的。」蒲子軒一邊拍著孩子背部,一邊惆悵道,「我們都一樣,不過是從小就失去了爹娘的孩子,又都是被紅夜叉詛咒之人,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上苟且求生。雖然,你可能永遠也不會記得你帶給了我什麼,不過,若是我殺掉了紅夜叉,也衷心祝願你在這紛亂之世,從此有一個像樣的人生。」

說完,蒲子軒抱着幼兒,毅然決然地向客棧中店家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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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妖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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