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3第二章

何決一把將喬暖攬到身後,握住門把手,問:「你出門時有沒有關?」喬暖篤定地點點頭。

「你先把報警電話撥好,情況不對勁立刻撥出去。」喬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又點了點頭。何決握住她輕顫的手,轉過頭來,低聲說,「別怕,有我在。」

他的手溫暖乾燥,很有力,讓喬暖頓時安定下來。她深深呼吸,輕聲說:「開吧。」

何決緩緩推開門,往裏看了一眼,然而半晌沒下一步動作。

「怎,怎麼樣?」喬暖扯了扯何決的衣袖,忍不住問。

何決讓開,無奈說道:「你自己看吧。」

喬暖好奇地探出頭,卻見客廳里,一個女人正帶着一個小女孩坐在茶几旁的小方羊絨地毯上看電視,電視機里正傳出灰太狼誇張的聲音:「我還會回來的!」

「謝!清!晏!」喬暖走進一步,咆哮出聲。

坐在地板上兩人都轉過頭來,小女孩爬起來朝喬暖飛撲過來,一邊甜甜喊著:「喬阿姨!」

謝清晏也站起來,笑着說:「回來啦。」

喬暖抱起腳下軟軟香香的小傢伙,哼了一聲,「我說韓夫人,你來就來吧,不鎖門是什麼意思?引狼入室么?」

謝清晏老公韓策時常出差,謝清晏便會過來和喬暖同住,方便有個照應。喬暖便把備份鑰匙給了謝清晏一份,好讓她隨時能進門。

謝清晏走過來,「誒,沒鎖門?」說着將目光投向她懷裏的小傢伙,「南南,怎麼回事?」

南南自知做了錯事,低頭往喬暖懷裏拱,不敢說話。喬暖被她這樣子逗笑了,噗嗤笑出聲,「南南你真是個小麻煩,以後可別這樣了。」甫一笑完,她就想到門外還站着一個不知道怎麼解決的大麻煩。

她頭皮一麻,往旁邊跨了一步擋住謝清晏的視線,「清晏,有件事要跟你說,你先答應我別激動。」

謝清晏看她舉止古怪,蹙了蹙眉,「什麼事。」

「……何決回來了。」

謝清晏聲音陡然提高,「誒,在哪裏?」

「在……在門外。」

……

謝清晏一把拉過喬暖,只見門外立着一隻行李箱,行李箱的主人正閑閑站着,一臉無辜的表情。

進屋之後,喬暖給大家倒了茶,在謝清晏旁邊坐下。大家的情緒都漸漸平復下來,喬暖放南南繼續去看動畫,謝清晏則和何決攀談起來。

「這次回來了還回去么?」

何決看了喬暖一眼,「看情況。」

謝清晏笑了笑,「在國外還習慣?」

「還好,習不習慣都是那麼回事。」

謝清晏嘆了口氣,「何決你變化挺大。」

聽謝清晏這麼說,喬暖這才認真地看了看何決。之前慌慌亂亂,不是沒機會就是不敢。

何決變化確實挺大,一改之前劉海蓋至眉骨的斯文形象,晒黑了很多,留着板寸,下巴上一圈青色的鬍渣。三年前那種大男孩的青澀和稚嫩徹底褪去了,此刻他就像一把上了鏜的槍一般硬朗,整個人英俊不凡。喬暖突然意識到,自己和他之間外形上的年齡差距竟是縮小到了幾不可察的地步。起碼現在一起走在路上,再也不會感覺到那明顯橫亘在兩人之間六歲的光陰錯落。這種認知竟是讓她竊喜不已。

「謝姐才是,女兒都這麼大了。」何決將目光投向南南。

提到女兒,謝清晏表情頓時變得溫柔,「是呢,你剛走我就結婚了,沒有你的聯繫方式,也通知不到。」

何決沉默,彼時的他近乎落荒而逃,一到加州就埋首課業,忙着課業、實驗和打工,有意識地避開了國內的一切消息。每年過年也都不回家,是他媽媽辦了旅遊簽證過去看他。三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回國時才發現w市已變了太多。

而聽着這些內涵並不豐富的寒暄,喬暖竟是莫名地都有些坐立難安。

謝清晏注意到她的反應,不動聲色地握住她微微顫抖的手,「回來就好,只是回來看看也好。」

何決淡笑點了點頭,「過兩天請謝姐和你先生吃飯。」

「哪能讓你請,我們給你接風洗塵才是。」謝清晏轉向喬暖,捏了捏她的手,「你還不打電話給阿姨彙報,小心她罵死你。」

喬暖會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啊」了一聲,抽回手站起來,「你不說我差點忘了,」說着摸出手機,「你們先聊。」

她回到自己房間,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倒在床上,長長地嘆了口氣。面對如河流般波濤暗涌的回憶和溯游而來的何決,實在是疲於應對。三年前的那些困難和壓力其實都還在,時間未曾改變其分毫。年歲越長越怯懦,她已沒有任何勇氣再度面對父母的憤怒和何決媽媽的鄙夷。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動搖軟弱,這件事不管過多少個三年都不會改變。而她今年已經三十,還能禁得起多少個三年又三年的蹉跎。她給老媽發了條短訊,撒謊說今天加班沒跟相親男吃飯,過兩天再說。

有氣無力地躺了許久,直到何決過來敲門。她應了一聲,爬起來扒拉了幾下亂糟糟的頭髮,開門出去。

一股食物的香味撲面而來,何決正端著一碗水餃出來,餐廳的桌上放着熱騰騰的火鍋。

喬暖看了看四周,「清晏和南南呢?」

「韓先生接回去了。」

「韓策不是出差了么?」喬暖在餐桌旁坐下。

「不是,應該是他們吵架了。」何決將水餃遞給她。

喬暖「哦」了一聲,見桌上只有一套餐具,問:「你不吃?」

何決挑了挑眉,「我吃的又不是鴻門宴,自然是吃飽了的。」

喬暖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說起來我還要問你呢,你為什麼恰好在那裏?」

「我說就是恰巧,你信么?」

喬暖搖頭。哪裏會有這麼巧的事。

何決彎□,湊到喬暖耳邊,一字一句說:「愛,信,不,信。」說完直起身,朝浴室走去,「我洗個澡。」留下耳朵被呼吸灼得發燙的喬暖。

喬暖惡狠狠地用筷子插起一隻水餃,心想這人不但外形變了,連性格也比以前更討厭了。然後又慌亂地摸了摸自己發熱的耳朵。

喬暖很快吃完收拾乾淨,然後給謝清晏打電話,約她和韓策明天一起給何決接風。

「喬暖,剛才我和何決稍微聊了一下,他在美國沒有女朋友,所以你放心。」

喬暖扒拉着吊蘭的葉子,「他有沒有女朋友關我什麼事,要我放哪門子的心。」

「行了啊,你就裝吧。」

「清晏,難道你覺得我和他還有可能么。」

「有沒有可能可不是我說了算的。」電話那邊南南在喊「媽媽」,清晏應了一聲,對喬暖說,「南南不肯洗澡,在和她爸爸鬧呢,我去一下,明天再細說。」

喬暖將電話扔到一邊,倒在沙發上。浴室里傳出的細細的水聲和愁思一樣連綿不絕。一想到還要洗澡還要卸妝保養皮膚,就覺得人生就是沒有盡止的疲累。三十歲,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十歲。三十歲意味着不敢素顏出門,不敢不投入相當的數額的金錢來和眼角的細紋抗爭。意味着沒結婚是一種被人指指點點的奇恥大辱,而甘於不結婚的自己簡直比失足還要更該拖去浸豬籠。

三十歲,留給她揮霍的時光已經越來越少幾乎告磬了。而父母那邊的耐心,恐怕也已經彈盡糧絕。自己何嘗不希望像清晏那樣回歸家庭洗手做羹湯,何嘗不希望雨雪天氣有一個可以撒嬌的人。然而在正當年的時候遇到正合適的人,是一件多麼需要幸運的事。和何決的一場不成功的相戀,大約已經發光了她此生所有關於愛情的幸運。

水聲不知不覺停了,喬暖聽見何決的腳步聲靠近,用清朗的聲音問她:「我應該睡哪個房間?」

喬暖臉埋在抱枕里,也不起身,抬手指了指客房的方向。

何決並沒有離開,語氣猶疑地問:「怎麼了。」

喬暖使勁搖頭,不說話也不抬頭。何決見她這樣,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沒有猶豫地抓着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拉起來,不顧抗拒和掙扎,按住她的肩將她扳過來。

疲憊的眼中是滿目的淚水,透過淚水的目光里含着似乎超載的悲傷,深深擊中何決的心臟。他不記得上次見喬暖哭是什麼時候,在他看來這個女人一貫沒心沒肺得讓人髮指,又天真又殘忍。在他的記憶中,她哭得很少,而且從來沒有哪一次是為他而哭。

在離開喬暖背井離鄉的日子裏,他一遍一遍回想當時和喬暖在一起的短暫時光,時常懷疑兩人是否真的有過所謂的愛情,還是從頭到尾只是他一廂情願,而喬暖只不過是布施她一貫而來的憐憫。

而此時此刻,人是真實的,體溫是真實的,淚是真實的,目光也是真實的,即使它們貼著身體髮膚,竟然有種絕望的意味。

而喬暖就用那樣悲傷得近乎絕望的目光看着他,聲音冰冷發顫:「你為什麼要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中午再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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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樹海棠壓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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