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2第一章

天陰沉了幾日,下班的時候雪終於下了下來,扯絮一般紛紛揚揚。在門口聽到公司的年輕女生給男友打電話,語氣是帶着幾分天真的開心。

喬暖不無羨慕地看着。女生沒戴手套的手在冷空氣里凍得泛紅,但仍然不捨得放下電話,用撒嬌的語氣央著那邊:「過來接我嘛,反正你也不遠,一起吃飯然後乘地鐵回去啦……」

直到那邊好似終究答應下來,女生才心滿意足地收線,喬暖也收回目光,獨自走進漫天風雪裏。

趕到餐廳的時候,相親對象已經到了。這遲到的十五分鐘明顯拉低了喬暖的第一印象分,她連忙幾番道歉,卻始終不見相親男臉色好轉,於是本已不耐的心情瞬間變得更加糟糕。然而飯還是要吃的,不然無法回去給趙女士一個詳細清楚的交代。喬暖解開大衣和圍巾,將它們掛在椅背上,發上的雪在暖氣中迅速液化成水。

點了一份芝士焗飯,在等上菜的間隙,和相親男進入固定的流程。交換完彼此身高體重血型等信息之後,相親男拋出了第一個現實的問題:「喬小姐,你的月薪有一萬嗎?」

疲倦的假笑是一直掛着臉上的,所以喬暖也懶得去思考此刻是不是笑得更僵硬:「有。」

「那房子呢,是否打算結婚以後一起供房?」

他們的位置不算太好,喬暖背後那桌的位置更不好,空間狹窄,又正對着廚房門口,平時基本不會有人坐,然而今天是周末,餐廳人滿為患,那桌也不得不坐人。這樣導致的問題就是,喬暖座椅的椅背和背後那人座椅的靠着了一起,彼此稍微有點動作就會互相影響。喬暖不自在地將座椅往裏挪了挪,然後回答相親男:「房子正在按揭。」

這個答案似乎讓相親男的心情好了一些,他將口袋裏的煙盒拿出來,意識到這是無煙區之後又放回去,「喬小姐,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在本地和s城都有房,這麼問只是想看看喬小姐在經濟方面是否足夠獨立。」

喬暖把垮下去的嘴角扯上來一點點,「應該的。」

「喬小姐談過幾次戀愛?」

喬暖看了相親男一眼,有些無語,「劉先生,這個問題不如我們彼此熟一些了之後再問?」背後那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對喬暖這邊空間的侵略,椅背不知不覺又靠過來了。喬暖壓制住回過頭去看的衝動,又往裏挪了挪。

「抱歉……我無意冒犯。」相親男誠意乏乏地道了歉,「喬小姐應該知道我的工作,我這些年在s城任教,見過太多褻瀆愛情神聖性的事例,因我希望能夠對喬小姐您的愛情觀有些了解,由此判斷我們是否有進一步接觸的必要。」

喬暖頓時被這直接得近乎冒犯的義正詞嚴噎住了,這才正式抬起頭來觀察相親男。他穿着深灰的針織衫,露出襯衫的衣領,領帶綁得很認真,眼鏡的樣式有些老氣,鬍子刮著一絲不苟,從鏡片背後透過來的目光和他的話一樣一本正經。就像一本用宋體字印刷的思想品德教科書。喬暖有些想笑,然而及時忍住,「劉先生以為,什麼叫做褻瀆愛情的神聖性?」

相親男推了推眼鏡,「在我的愛情觀里,不負責任地確立關係,以及任何形式的婚前性行為都是對愛情的褻瀆。」

「那麼,劉先生又依靠什麼判斷負責任與否呢?」

「雙方起碼了解半年以上才能確立戀愛關係,而一旦確立,就必須以結婚為前提。」

背後的椅子又靠了過來,喬暖一邊挪一邊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雖然立即止住,卻讓相親男本已很嚴肅的表情又凝重了幾分。

「那麼我和劉先生的愛情觀可能有些出入。我以為,彼此喜歡就足以構成戀愛的條件,而婚姻是順其自然的事情。」

「所以喬小姐你至今還沒有結婚。」

「……」喬暖徹底無語,心說你不也是四十好幾了還沒結婚嗎?!她暗暗呼吸幾次,最終沒讓毒舌毀了相親男對她本已不多的好感。

很快焗飯端上來,相親男一邊切著牛排一邊跟喬暖就十八大報告進行了並不算愉快的交談。而這次的不愉快是由於喬暖沒能第一時間說出某個在她看來絲毫不需要進一步了解的領導人的名字。至此,喬暖知道自己和相親男絕無下次見面的必要了。

不過平心而論,相親男的學識淵博,只要避開一些無法協調觀點的領域,他們還是能夠就如何更有效地把西紅柿去皮這樣的問題進行比較輕鬆的經驗分享。而當西紅柿繞到白米飯又繞到白月光硃砂痣及至守宮砂和金庸老先生的《俠客行》時,相親男又拋出了一個現實的問題:「那麼,喬小姐還是處女嗎?」

一直被喬暖無視的背後的座椅又靠過來,這次耐心終於完全耗光,她非常用力將椅子往裏一拉,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頓時周圍的目光都投射過來。此刻的尷尬羞憤讓喬暖想要拿她那條血紅的圍巾裹住臉,然後飛速逃離這種屈辱的案發現場。

然而飯還是……

吃你奶奶個腿!喬暖憤憤將筷子放下,直視相親男,「劉先生……」然而沒等她說完,一個清越而語帶譏誚的聲音響了起來:「喬暖,你真是越混越有出息了。」喬暖背後的椅子被人拉開,一道頎長的身影站了起來。

「何何何……何決……」看着靠過來的眉目俊朗的年輕男子,喬暖大腦頓時短路。

由於神遊太虛,接下來何決和相親男交涉並將她帶離現場的事情她都迷迷糊糊不在狀態,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反覆迴旋:看了這麼多年的死蠢小言,總算也能當一回瑪麗蘇女主角了。即使男主角是她這輩子都不敢再見到的何決。

當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和何決站在了風雪肆虐的路口,何決正在給她裹圍巾,腳邊立着一隻大大行李箱。

喬暖囁嚅說道:「你……回來了。」

何決輕輕地哼了一聲,「廢話。」

喬暖頓時沉默,這種時候,除了這種妥貼的廢話,還能說什麼呢。

她不說話何決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幫她把圍巾戴好,又將壓在裏面的頭髮輕輕拉出來。路燈光溫暖如一捧螢火,雪落在二人的發間肩上,竟有種霎時白頭的錯覺。

喬暖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清咳一聲攏了攏大衣,說:「回來過年么?」

「不是。」何決回答。然而是什麼卻不多做解釋,握住行李箱的拉杆說道,「回來得比較匆忙,還沒訂酒店,能去你那裏住一晚么?」

喬暖有些猶豫,沒有立即回答。何決低聲解釋,「你放心,我沒別的意思。」話裏帶着自嘲的語氣,刺耳得像是只在雪裏使勁凍過的手,在人心臟上惡狠狠地掐了一把一般,又冷又疼。

喬暖於是立即否認:「不是……我住處有點亂,年底了工作忙沒時間打掃。」她將手□大衣口袋裏,低頭輕聲說,「走吧。」

為了相親結束就能很快回家,喬暖特意選了小區附近的餐館,而這個選擇在此刻對她而言卻是一種折磨——走回去只有十分鐘的路程,要如何在短短的十分鐘內修好防禦工事,讓它起碼能夠稍稍抵擋住近在眼前的第一波攻勢。

何決跟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拉杆箱在地上滾動的聲響讓她思維更加混亂。這次重逢太意外,甚至她已經有意識地排除了二人再次重逢的可能性。如今發生了,只能硬著頭皮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她知道接下來這段時間,是不可能有平靜日子了。

兩人走過一個路口,小區的大門和旁邊的超市出現在視野範圍內。

喬暖如遇到救星一般用前所未有的熾熱目光看着超市的燈箱招牌,「我想買點火鍋底料和蔬菜,回去煮火鍋,」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剛剛沒吃飽。」

何決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隨你。」

何決將行李箱放在超市門口,隨喬暖一同走進食品區。超市很暖和,這個點人也不多,空氣里充滿了各種食物混合的氣息。喬暖推著購物車挑挑撿撿,看到什麼都拿過來研究一番,明知道這種拖延時間的行為很幼稚,還是抱着能拖一刻是一刻的心情,在面積不大的食品區來回晃蕩。

最終何決也忍不了這種令人髮指的無聊行徑了,開口問道:「我說,老乾媽的配方值得你看這麼久?」

喬暖頓時面上一哂,迅速地將老乾媽辣子雞的瓶子放回去,將一旁的金針菇罐頭掃進購物車。

去結賬時路過日用品區,喬暖想起家裏的護髮素即將用完,於是推著車拐進去。她常用的那款放得有點高,便踮腳準備去拿。然而身後的何決卻先一步伸手,拿下來問:「還在用這個?」

他說,「還在」,只是個疑問語氣並不明顯的句子,卻着實讓喬暖心中一驚。本來在拖延中逐漸做好的心理建設,也頓時豁開一道口子,端著長槍的敵軍呼啦啦往裏一頓猛衝,還每個人都長著和何決一模一樣的臉。

比起這個,更要命的是喬暖此刻控制不住的聯想:她覺得這樣逛著超市的何決和自己,就像一對關心糧食和蔬菜的普通夫婦。

她深吸一口氣,從何決手裏搶過護髮素,「我就喜歡這個不行么。」說完就徑直走向收銀台。

最終何決提着一大包東西,喬暖拖着他的行李箱進了電梯。在這樣逼仄的空間里,何決的存在感變得異常強烈。喬暖將目光釘死在不斷變換的阿拉伯數字上,然後強迫自己不斷回想當日自己說過的話。這方法很湊效,起碼讓她着急的智商恢復到了正常水平。

電梯停在十二樓,喬暖從包里摸出鑰匙,邊走邊說,「屋裏真的挺亂的,不要介意。」

何決不以為意,「又不是沒見過。」喬暖伸出去開門的手又是一抖,然而她立刻發現了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問題,她握緊手,退後一步,聲音發顫,「何決,門,門是開的。」

作者有話要說:有存稿~日更三千~請放心蹲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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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樹海棠壓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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