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問師詢因淚如雨
玄冥手中信帛是自海神島傳來，他的親衛已在海神島尋到寒塵，告知他玄族正值危難之際，需得他幫助，但寒塵只道此生絕不會再回玄境！
千夜涼走後，玄冥眉心深鎖，沉思良久，終鋪開錦帛，紫豪蘸墨，決心再寫一封信去海神島。字數不多，卻是他喚回寒塵最後的法子。一共兩封信，一封是必須寒塵親啟的，一封是給親衛的，命他們見寒塵閱完此信后即可折返回族。
再處理完一些事情，已是申時。
玄冥不覺來到風媱住處。彼時風媱正跪坐窗畔，兩手放在窗框上，下巴抵在手上，望着窗外的雨雪霏霏。
屋子裏生著炭火，子微又在離去時給此築了暖融融的結界，是以風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淡紫衣裙。清麗白皙的面龐，神思恍惚，心神已遠，是以玄冥立在門邊望她許久也不曾察覺。
兩人就這麼一人望着窗外，一人望着另一人。許久。
屋內的香焚完一爐，灰燼已冰涼，兩人仍一動沒動，只有風來時吹起玄冥的衣袍翻卷著，屋內的女子卻置身在無風無寒的世界裏。
許久，男子唇角淡淡揚起，似是安心、放心了，欲待轉身離去。
女子卻直起身子，發出清冷的聲音，「他為何突然同意止戰？」
玄冥腳步頓住，面色微白。
風媱轉過身子，望向門外負手而立的男子，他墨衣白髮，彷彿歷盡了歲月的滄桑，心身都欲枯朽，這令風媱心中生騰起無盡酸澀之感，經久不散。
「家仇國恨，別說是君梵，便是你又是為了什麼？你是親手結束他生命者，他可曾留話？」這些話風媱早該問的，可是失去心愛之人的痛令她不敢觸及關於君梵的事，一直心如死灰倒還好些，若觸及心又活過來繼續痛著，她怕自己便再也不能好好活着了。然而此時此刻，外界的寒冷帶來一片冷清蕭索的氣澤，令她平靜幾分，也瘋狂地想念心中深愛的男子。她想知道，他最後的心意。
玄冥回想起人間月城……
君梵疑惑道：「莫非你也做了一場夢？關於阿媱的夢？」
玄冥思索一會兒，望他道：「我那夢裏，阿媱為了阻止戰爭，為將鴻蒙珠的靈力發揮最大，將自己獻祭給了鴻蒙珠……」
君梵確認了，卻也恐懼了。
如果繼續戰爭的代價是風媱的消失於世，那麼，他無法接受。
哪怕是一種可能性。
夕陽西下，小酒館的門不知何時關上了。
「為了風媱，我願意。但，殺兄之仇，無法抹去！」
「風媱在你心裏，分量竟如此之重。」
「是很重，若非是她，若非是命運這般安排，你我便不會今日坐在這裏。」
「……那便讓先前所有的家國讎恨，在我們之間消解吧。將來之事，便交給後輩去評述，神族，玄族，各安其境，永不再踏足彼此地界！」
「……」
玄冥頭隱隱的一陣陣發疼，手用力捶打着頭。
風媱已一抹清光來到他跟前，握住他手便欲用療愈之力，被玄冥掙脫，「不需要。」
風媱低低垂眸，面色幾分蒼白。
玄冥蹙眉，「子微開了一方，可抑制蠱毒，只是頭痛難免，你放心吧。」他只是更擔心她的身子。
寒冷的氣澤密密麻麻的將風媱包裹，她單薄的身子在風中搖搖欲墜。玄冥心中一片自責，想着若非自己，她的身子不會如此虛弱。他揮手築了一個暖界，瞬間隔開了寒冷。
她輕頷首，清澈明亮的眼睛望他，「你還沒告訴我呢……」
「招搖山上，君梵赴戰前已將水溟的靈丹歸還，憑他自己的靈力，跟我還是相差懸殊。」
風媱沒想到是這樣的，百萬年的修為君梵說棄便棄，是不想再心內虧欠水溟，又想到每次自己提及水溟他異樣的神態和篤定的語氣，便明了他自始至終便沒想過一直拿着水溟的靈丹，歸還，是遲早之事。可他選擇生死決戰的關頭歸還，便是真正沒想過活下去了……
風媱心中甚痛，連帶着整個身子好像都痛起來，無可緩解。
玄冥望着灰濛濛的雨雪天色，緩緩道：「招搖之巔，他並未提及你……招搖一戰，我們不為爭勝負，只為給自己一份交待，給兩族子民一份交待。他為君我為帝，看似身處雲端，萬萬人之上，萬萬人俯首，可並不是隨心所欲的。兩族積怨日久年深，或許，以帝君一人之血來化解，才能平復民心吧。」
風媱淚如雨落，「這便是止戰的代價？」她緊揪著自己的胸口，「原是我的執念，一步步將他推入絕境……」
玄冥低眸沉思，猶豫良久，還是決定把鴻蒙珠托給他同君梵的夢境告訴她，畢竟，真相或許不盡如人意，但真相永遠是真相。
天地間雨漸退去，雪勢卻大了，如毛的白雪，片片飄落，很快在瓦檐上積了白。
玄冥緩緩道來月城與君梵的言談，風媱依著大門蹲坐於地，雙手環抱住自己，望着雪落雪融，一言不發地聽着。
玄冥一席話畢，風媱怔愣良久，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同君梵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有幸福的、快樂的、溫暖的、傷心的，待想到最後一次同他在一起是在海神島上，同他最後一次分別自己說了許多傷他的話……
君梵垂眸，倚著橋欄，「你夢到他了……」
風媱失聲痛哭。
君梵望她，眸內是疼惜和不忍，可那伸出去的手卻停在空中止住，他嘆口氣，幽幽問道：「在你心裏，我從來比不過玄冥，亦比不上寒塵重要，對嗎？」
風媱一想到寒塵之死，便對君梵生起怨怒之氣，是以彼時冷聲道：「你憑什麼？憑什麼和他們比？」
君梵手垂落，眼眸微潤，「那麼阿媱，在你心裏，我算是什麼呢？」
風媱低低道：「什麼都不是……」
風媱淚流滿面，想着那時自己的決絕，和君梵一心一意為她考慮，一口血水噴吐而出。
玄冥蹲身將她擁入懷裏，「媱兒！」
「呵呵……呵呵……」她邊笑邊流淚，「一個夢……一個夢呀……」淚水如決堤的河流，如何也止不住，「你們竟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境，一個甘願赴死成全，一個毫無愧疚的殺了另一個……」她質問他，「君梵年輕，師父卻已是活了二十萬年歲的君王，竟也會被那邪珠蠱惑，信一個如煙似霧的夢境嗎？！」
玄冥面色冷然，默然寂靜。
雪，漫天飛舞，遮住近處的樓閣，更遮住高遠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