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漫漫長夜（三）

虛空深處所發生的事情規模無論多麼龐大，也終將消散於虛空，虛空的「概率完全性」決定了虛空的強大歸零與消解能力，萬事萬物都是虛空的子集，當這一子集的集合概念消失，也就是能維持秩序的自洽約束消解之後，這些升出海面的磷火將以相當快的速度回歸原始的混沌海洋，無論它們之前曾經有多麼明亮。

包括這次誕生於虛空深處的、威力絕倫的信息超新星爆發。

然而，對於處於遙遠的荒蠻虛空中的星明流亡艦隊而言，這裏所發生的一切是完全無法被想到，即使在黑暗的無盡邊緣摸索到了一些可能，他們也基本不可能見到事件的本身，而即使見到想可能也全然無法理解的事情，在信息洪流掃過之後，被艦隊作為目標的疑似世界碎片的信息聚合體在虛空中的信息表現能力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強，從此前一直模模糊糊，比沒有強點有限的微弱回波變成了相對清晰的「回饋影像」，變成了一個總算是能真正清清楚楚的在芝麻餅上找得到的芝麻了。

對於流亡艦隊而言，這就是唯一的好消息，更是唯一有用的消息了。

……

流亡紀年１３８６年６月５日，流亡艦隊旗艦。

按照此前航行所積累的情況來看，旗艦的晶能水晶儲量應該要低於其他飛船，在最開始的虛空導航測試，知識保全計劃，帶有死潮氣息的世界碎片騎臉以及後續的各類凈化，還有這麼久一直的艦隊帶跳中，旗艦相對於其他各艦而言整體信息偏差與回正規模都要大，換句話說，旗艦為了完成這些信息改變所消耗的推動力要更多。不過從事實上來說的話，目前整支艦隊每艘飛船的晶能存儲剩餘量彼此之間的差異不大，而且旗艦的存量反而還要多一些——為了凈化曾經瀰漫於飛船內部的死潮，每一艘船都有不同程度的損耗。

在這千年多的時間中，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由於絕大部分繁瑣冗餘的艙室和飛船結構已經停推，剩下的例行檢查也變得極為簡單，只需要檢查動力爐，主秩序場信息循環晶網和存儲庫周圍的晶能導軌就好。

至於數學率核心等關鍵設施，它們直接就位於飛船艦橋位置，那裏是飛船為數不多還有「活人」的地方，它們無時無刻不處在這些僅有的活人的嚴密監視中。

在當前的物質基礎上，任何大規模的革新性試驗或者測試已經難以繼續進行，剩餘的研究絕大部分也只能從打理論基礎這一層面上入手。在長時間的研究之後，旗艦的幾大科學家在宏觀信息控制方面又取得了一些理論進步，但是受制於當前資源限制而無法進行實際的驗證，這一部分的理論研究也開始止步不前了，畢竟腦補也是有盡頭的。

唯有的較為可喜的物質層面成果，就是艦隊之間的溝通網絡通信帶寬再一次得到了增強——相對而言局限於較低位階的層面，取得這樣的成果並非是翟卡希爾又發現了什麼新道道或者卡文瑞爾又用那些從宇宙中搶救出來的設備中靈光一閃有了新思路，這一成果建立在當前的設備基礎上：藉由先前的理論基礎和數學率核心以及翟卡希爾又「獻祭」一次眼睛之後，星明文明第一次實現了細節上的，對於高頻晶能的細節可控化調製。

卡文瑞爾他們現在已經知曉，在最開始晶能旋渦爆發的時候，無論是圍繞在虛空裂口周圍洶湧翻卷的金色海洋還是經由特殊輻射蔓延在全宇宙中的微弱光芒，這些金色實體大部分實際上都是頻率較低，已經開始不同程度的向「秩序凝固態」也就是理論上的虛空第三位階開始衰變的次級晶能。這些次級晶能的確相對而言比較便於掌控，但同時這樣的「劣質」晶能在使用上也存在着相當的問題：

在邁過數學率設備缺失的那一道坎之後，星明文明開始擁有了能明顯干涉甚至修改萬物之間映射關係的力量。根據封鎖區內的歷史記載，數學率核心最先是被用於解析資訊擾動材料等曾經被視為原理黑箱的信息體，以及嘗試真正意義上的人工造物。對於后一點，嚴重衰變，已經有物質傾向的低頻晶能弊端在最早期就已經被確定了：這些信息漲落已經開始呈現出相對凝固的固有規律，這一轉變使得數學率核心對信息進行「賦值」的困難程度大大增加，甚至根本無法執行此過程。

因此，即使要面對指數級升高的危險，與更純粹的原初信息漲落，也就是高頻晶能有關的研究也開展的相當早且從未中斷過，包括高頻晶能的採集，能兼容高頻晶能的材料，甚至是高頻晶能本身的信息公式等困難重重又風險極高的項目。當時的聯邦受制於宇宙法則已經太久了，在出現了一道曙光之後，即使是只有「清醒的」一部分可以研究這一道從世界之外照射來的光芒，他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不遺餘力嘗試破除這道套在自己脖子上百億年之久的枷鎖。

然而現在，在方舟艦隊上，這一過程卻在一定程度上反了過來。

在擁有了足夠的操作手段之後，高頻晶能的確更方便數學率核心對其賦值與塑造，這一過程可以使得晶能按照艦隊所需的要求提供可以使信息產生變化的推動力。

但是在其他相對來說更貼近個體生存的方面，高頻晶能則可謂成也位階敗也位階：在信息大一統理論中，晶能處於第一位階，它的存在與一個世界的世界頻率平級，高於存在於世界中的萬事萬物。

對於還是廣義生物的星明文明個體成員而言，這樣的位階實在太高——它們相當危險。高頻晶能的暴戾屬性是一方面，更主要的一點則是：高頻晶能如果需要賦值到可以被當前的生物理解並能穩定利用的層面，那麼這樣的能量即使是微量的一點點，在沿不確定方面展開之後所產生的低位階信息量也大的嚇人，大量的資源會被因為展開過程中的不定向固化而產生浪費，除去知識保全計劃因為知識量實在太過巨大，才適合直接用數學率核心引導賦值進行存儲，它值得付出這樣的代價。

但是對於其他的相對常規層面，高頻晶能的實際使用就較為困難了。而如果只賦值到可以導引虛空航行的層面，這些信息又會燒壞一般人的所有接收器官和思維器官。

因為這些問題，僅僅對於生活在方舟中的人們而言，高頻晶能的作用基本就是在經過稍微的調製之後成為奔流在晶能導軌中的信息流，然後在受控狀態下分出一點點余量，以類似於光輻射的形式分散在點亮艦內各處的燈火與凈化光束中，在經過肉體與靈魂強化之後，晶能環境早已不再致命，反過來說，暴露在這樣相對溫和的晶能環境下，還可以進一步增加融合程度，增強靈魂的穩定性。

而所有調製步驟之中「降頻」的過程，就是在不產生過多的無用信息冗餘的情況下，通過數學率核心有目的的引導高頻晶能進行部分信息點進行降頻穩定賦值，進而使得那些幾乎沒有實質的強大信息漲落位階下降、固化，進而分化出在一部分方面保留原有性質，而部分更接近常規物質態，對於生物和常規技術而言更安全和便於利用。

經過調製之後，在同樣的晶能通過量之下，通訊波所能承載的信息要遠多於之前默認的高頻晶能時期。同時維多維爾還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地方：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晶能的無限速度之後可以大大增強其破壞力——這條性質的適用範圍未知，不過得到這條結論是有代價的:主控大廳地板上被燒出了一個幾乎貫穿整層材料的洞，以及數學核心的兩塊約束限制板的徹底損失，也是在此次事件之後，高能實驗才被徹底叫停了下來。

維多維爾和維斯瑞凡來到了位於大廳下方的，知道星明帝國成立前夕才被真正確定的生物研究區域。對於有關於生物和靈魂的方面，伊卡利姆的切入點有限，因此他並沒有太多過問這方面的研究，倒是其他三人對此有相當的興趣，畢竟這幾人都是數一數二的首席科學家，拋開其他方面，單從好幾千萬年生活所養成的職業習慣來講，他們是很難在自己可以動手去研究些什麼的情況下保持太長時間的無所事事的。

當然，靈魂改造之前的翟卡希爾閣下除外。

「生物研究方面又取得了新的進展？」看着艾森德爾面前正在不斷收束簡化的全息窗口矩陣，維多維爾總算是好好提起了一些興趣。

「兩位陛下，我們的確取得了新的進展。」艾森德爾高興的向剛剛出現的兩位皇帝打招呼，不過幾乎轉瞬之間，他的神情便重新恢復了寧靜與淡然：「請先讓我說明一下，這次取得的成果還是理論上的。」

「……真直接。」維斯瑞凡帶着微笑稍微點點頭「好好好，理論成果，那麼就先讓我們看看這些新發現的理論成果吧。」

「遵命。」艾森德爾關掉了他周圍所有的輔助窗口，接着在自己面前激活了一面金色的光屏並將其放大到在這個小艙室中的任何角落都能清晰的看清楚裏面的內容。

「這是……？？」維多維爾看着屏幕中的畫面有點遲疑，「靈體生物？」

「不是的，陛下。」艾森德爾搖搖頭，「在這一成果之下「晉陞」之後的我們仍然會保有當前的形體，但是與之不同的是，身體內的全部組織將會全部被替換為晶能或者晶能相關設備。在畫面中的確有一些使得形體看起來像是靈體的模糊變動，不過那些不斷浮動的虛影真正代表的，是新的生命形態的可能進化與發展方向。只要能使得靈魂能夠適應這樣的高頻晶能環境，那麼就很有可能，靈魂會反過來影響軀殼，甚至是影響構成軀殼的晶能自身。您知道，晶能，或者說「虛空第一力」的「秩序不確定性」相當高，每一個靈魂幾乎都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當強大的靈魂自身積攢了足量的特殊信息之後，就有可能產生高頻晶能變體，性質完全不一樣的「虛空第一力」。」

「要想實現這些步驟，首先我們需要繼續強化靈魂，將靈魂強化到其自洽閉合這一屬性能夠在晶能環境中穩定存在，足以面對高頻晶能的直接照射。這一部分現在看來較為困難，不過從我們之前所取得的進步來看，突破這些困難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主要的工作量則集中在這一生命形態下的軀體如何製造。雖然從理論上來說這樣的軀體不需要絕對分明的器官，但是從現在的實際約束上來講，我們仍然需要在實際物質層面上的部分來協調靈魂。」

「接下來這一點是我和卡文瑞爾的個人觀點：應該說，這樣的身體應該說可以從外源引進能源，也就是像吃飯那樣靠吸收水晶來維持晶能含量，但是考慮到此前我們所能達到的生物研究層面，我個人建議在還是在體內直接植入晶能反應爐比較好，這樣，我們就可以維持永續。」

「……這不算是進展，是躍遷吧？」維多維爾歪著頭看着屏幕那一邊的兩位首席科學官，「我怎麼聽怎麼覺得有點不太現實呢？」

「陛下，這些內容是可以實現的，只是目前我們缺少實驗條件而已。」卡文瑞爾出聲提醒道，「在直接的信息級層面，我們曾經，包括現在也並不算是擺脫「原始人」範疇，但是在之前的宇宙中，由於我們無法改變宇宙的法則，也難以在更加本源的方面取得突破，在那段時間裏我們只能一次又一次壓榨手頭已有設備與技術的全部潛力，包括現在我們能活數億年的軀體，也是在這個情況下鍛鍊出來的。有關技術直接嫁接到晶能上的話當然無法使用，但是至少理念都保留下來了。我認為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我們可以儘可能掠過之前的步驟，思路和理念是具有普適性的，這一點您還專門跟我強調過。」

「既然如此，那麼現在應該已經可以嘗試類似的單體試驗吧？」維斯瑞凡抱着胳膊看着面前的巨大金色人形圖案，「現在我們的晶能儲量應該可以說是足夠的，而且……」

「生物技術一直是十分危險的，我的陛下。」艾森德爾立刻打斷了維斯瑞凡的腦補：「我們是群體性生物，生活在這一環境中，每個人彼此之間都會不斷的交換信息，這裏的信息可以是各個層面的，在文明「超個體」組建之後，交換頻率和交換數量只會越來越高，因此我們必須確保存在於現有族群中的生命是安全的。研究過程中產生不安全因素倒也沒有關係，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確保擁有足夠的力量來徹底抹殺具有實驗失敗出現異常的個體，一點渣子都不能剩下。」

「而現在來看，晶能生命相對於我們現在的形態存在太多變數，多到光靠想是想不全面的，必須進行試驗，如此數量巨大的試驗本身就需要消耗寶貴的靈魂，畢竟現在融合晶能之後，靈魂的複雜性高出太多，我們難以批量製造。彼此控制變數還需要消耗大量的能源，更重要的是，高頻晶能生命體與我們所能製作出的、最強大的抹殺手段平級，我們不能確保一旦真的產生具有危害的個體時能有能力及時將其幹掉。及時能做到，那麼我們的飛船也承受不起了。」

在聽完兩位科學官的長篇大論之後，維多維爾和維斯瑞凡原本提着的心都放下了相當一塊，進展理論只是一方面，生物進展沒有貿然推進是一方面。更重要的部分壓在艾森德爾的最後段句話上。

看起來，至少現在的方舟艦隊之中，已經出現了真正意義上屬於自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