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黑暗中，目光之所及
在艦隊秩序場之外，三座飛船脫離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在失去那個模糊的目標之後，這些飛船就像在黑暗的迷宮中摸索前行的探險者一般，向秩序之外全然未知的虛空「方向」航行。
與此同時，兩方都將自己的所有不必要通信全部關閉以增強此時的特殊信息接收帶寬，並將一部分能量輸出調入了通訊系統，以盡最大可能確保試驗方舟到位后可以接收到精確的信息偏移量數據。
對於這些信息，雙方在事前均進行了嚴格的指標約定，不能無限制的向外發送具有晶能填充的信息組，如果無節制的進行廣播，那麼將會對飛船中的晶能庫存造成嚴重的損耗，並最終影響飛船的最大自持時間。
對於這個，在試驗開始之前，試驗艦也已經向旗艦進行過航行方式報備，但這次備份所起到的作用比起在虛空中進行通信更接近於心理安慰，當前對數學率核心輸出的信息偏移量的測定參數是不是已經沒有對信息偏移總體的遺漏，精度是否滿足虛空航行所需的要求，這些都是未知數不說，最重點的是，當前的數學率核心到底能不能完全按預設的程序來修正信息偏移量也無法確定。因此，按照試驗航行完成之後再傳回的信息偏移量數據是相對來說更加準確的方式。
對晶能賦值使其具有部分類似世界屏障的性質，直接對飛船自身所在的秩序環境某些表徵映射進行修改，這樣的做法使得這一個個秩序泡泡就像一個個世界那樣在虛空中漂移，同時修正飛船的信息結構使其能夠適應修改後的秩序場內部分變化的部分參數，就像一個強大的生物拼力去適應不斷改變的世界環境那樣。
這樣的做法，無論從什麼方面去說，都已經接近於在秩序宇宙中直接改變物質的本底性質，也就是在真正意義上法則修改，這樣的能量消耗量，是曾經無論多麼龐大的真空零點能動力爐都無法提供的。
在晶能剛剛開始普及之後，卡文瑞爾他們原本認為是晶能的「位階力量」在起那些超越一切的作用，但是在後來的發展中，科學家們逐漸發現了晶能所能提供的動力比真空零點能要強大的多的另外一個原因，那邊是晶能作為第一位階存在，它自身的「隨機性」非常巨大，而隨機性也是包含在信息量中的。
而在晶能漩渦爆發，在那一切的最初，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干擾人與設備運作的，存在於環境之中的不明信息壓力，便是這些晶能所釋放出來的全秩序事件不確定性在所有需要處理信息的處理器之中投下的影子。
晶能旋渦爆發初期的探索中，在艾思凱特和托雷斯兩個人的努力之下，卡文瑞爾得到了最開始的晶能樣本並開啟了晶能屬性研究的道路並按照那些樣本得到了對人類靈魂融合的變化曲線，但是在那個時候，那些「次級晶能」轉化為常規宇宙的物質之後並沒有多麼明顯的「量變」，而在晶能旋渦信息爆發而導致的時間加速中，在封鎖區內的晶能技術逐漸成熟並開始從晶能旋渦中央「風眼」附近直接採集晶能之後，卡文瑞爾他們才見識到了真正的「高頻晶能」。
在虛空與世界屏障邊界模糊的區域，高頻晶能的強大力量甚至可以將最初的那些晶能兼容材料直接毀掉，真正的高頻晶能幾乎不顯示出物理性質，所有的除了對下層凝固資訊的同化破壞能力和金色之外，剩下的全部都是非常純粹、非常猛烈的信息漲落。
這樣的純粹信息漲落在轉變為穩定的物質態信息聚合體后，倘若賦值手段並不完善的話，其所蘊含的相當巨大的「隨機性」等因素便會像把一個立體壓成一個真·二維平面那樣展開，這樣的具體體現，便會是向常規的物質態信息聚合體轉化之後看起來完全不符合守恆定律的巨大量變。
說實話，在見識到完全存在於第一位階的高頻晶能之後，所有的參與者可以說都嚇出好幾身冷汗，當然卡文瑞爾同時還表現出了相當的慶幸，之前艾思凱特提取出的惰性晶能幸虧已經相當接近於物質，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兼容宇宙法則，甚至還有可能真的具有某些現在的殘存聯邦不願面對甚至刻意迴避的屬性……
這樣，這些從未被細細思考過的詭異樣本才能在被艾斯凱特「控制賦值」后被保管盒子裝起來運往它處。
如果晶能樣本完全不能轉移，那麼勢必需要把所有的實驗設施全部懟在前線基地那個已經損壞的差不多的緊急試驗醫療艙段附近，造成研究困難和進展緩慢事小，要是趕上晶能旋渦的那次信息爆發把所有的研究設施和研究人員全部一鍋端了，問題就大了。
在虛空中，阿格娜絲、阿爾貝特和艾思凱特三人都在一絲不苟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兩塊分開的顯示光屏，這兩塊光屏中一塊顯示的是數學率核心輸出的信息偏移量，另一塊則顯示著與艦隊旗艦的時間網聯絡狀態和時間校準數據。
在公共秩序場中的時候，整支艦隊便依靠旗艦一號艦橋穹頂上的永動鍾來進行時間校準與約束，現在這三艘方舟脫離公共秩序場之後，唯二剩下的必要通訊之一，便是維持時間，也就是這些小世界中萬事萬物演化進程的一致。
這是很顯然的問題，茫茫虛空之中不存在任何秩序性的概念，自然也不存在時間。因此，理論上任何一個存在於虛空中的秩序體時間軸都是相對獨立的。
理論上，一旦脫離艦隊時間核心的約束校準，那麼獨立的方舟就算能超載數學率核心維持艦內時間流速不變，但是它也不可能或者說極其極其極其困難可以再次併入艦隊的時間軸了。
當兩個時間軸獨立之後若想再次合併，時間之外的區域所帶來的問題將是概念層級的，而若想融合概念之間的，可能存在的差距而使得方舟重新歸隊，這在現有的技術體系中是幾乎不可逾越的高山，雖然現在他們並沒有真的這樣試過，但是至少亂流之中眨眼間便杳無音訊的探測器使得他們什麼險都不能冒，更不敢冒。
在方舟中，金色的光流從數學率核心中輸出，沿着四條晶質導軌向流向全艦的秩序場發生器，利用秩序場的信息表示的改變來修改自身在虛空中的位置，這三座方舟幾乎可以說是用晶能製造出的秩序場來模擬了世界屏障的信息表徵。
當然，這層「薄薄」的秩序場是不可能跟世界所擁有的時間－空間－法則三位一體屏障一樣強大，但是也足夠在虛空中充當信標，供旗艦的虛空導航系統鎖定靠近以及修正以往使用的映射規律漏洞。
畢竟現在，即使是能夠在虛空中航行，也不代表就真正的掌握了相關技術——虛空比任何海洋都要黑暗，深厚，可怖。甚至到目前為止，艦隊能在虛空中移動也只是因為捕捉到了部分信息偏移方式，並將其粗略的利用而已。
獨木舟可以浮於水面，但這不代表它可以橫渡大洋。
在行駛出一定的「距離」之後，三座方舟停止向秩序場發生器提供修正所需的能量，並用自身通訊陣列所能達到的最大功率向虛空中廣播了自身所測定的實際信息偏移量。
在看到這份實際數據與理論數據的對比之後，三位艦長的心幾乎都是瞬間涼了半截，阿格娜絲甚至險些癱坐在地上，多虧她的潛意識在她的后腰撐起了一層類似護盾的晶能力場才使得她沒有真的摔倒——偏差太大了，大到如果這些誤差在這七年多的時間裏一直疊加起來甚至真的有可能變成原本的目標是修一堵牆，結果修著修著就挖出了一條溝的地步。
「這……真是難以置信。」在一號艦橋中，維多維爾壓制着雙手的微微顫抖，面目凝重的看着眼前的懸浮光屏。
「十五號方舟和十七號方舟已經發回了最後的信息偏移量最終統計結果，在我們進行虛空移動的過程中所疊加的誤差真的已經相當巨大相當嚴重，這樣看來我們的數學率核心還有相當多的地方需要細化和校準。」
「秩序場決定着我們在虛空中的「位置」，而我們現在看起來可以將信息偏移量作用與艦隊整體，我想是因為我們的飛船還沒有擺脫法則約束，在進行基礎世界觀轉換的時候也必須進行大量的同步演算，這一過程……可能也同步會影響秩序場生成系統……」
在注視着不斷修改的數據時，兩人的眼神都有些凝重——虛空偏移，明面上是看秩序場，但是在這個過程中，處於秩序場之中的，還需要不斷兼容秩序場內法則修改的個體存在性也在時時不斷的被賦予新的法則適應，這個過程一旦出現問題，可能……
所有處於悖論區域內的身體都有可能解體。
……
「艾森德爾，翟卡希爾，你們兩人去配合虛空導航返回的數據修正數學率核心的運行和修正，並且輸出新測算的虛空坐標映射方程。」維多維爾一邊讓學者們好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任務上，一邊他又看向了一邊的卡洛斯特，看着一塊仍在載入的屏幕，心裏不禁多了一絲憂慮。
「第十六號方舟的彙報數據還沒接收到嗎？」
「並不是，執政官。」卡洛斯特上前一步解釋道，「並不是沒有收到來自第十六號方舟的數據，但是與十五號和十七號方舟不同的是，來自第十六號方舟的通訊丟包現象特別嚴重，即使阿格娜絲已經進行了接近計劃上限次的信息廣播，我們仍然無法獲得該方舟的全部偏移信息，但是目前驗算仍在進行，這就說明這些損壞的數據合併之後仍然可以解析。」
「明白了，那麼現在艦隊開始接近十五號方舟並同時採集數據，在此過程中規範已經行進的「軌跡」，在最後尋找十六號方舟的時候……我們需要回到那個基準點。」
「明白。」虛空導航控制站和旗艦一號艦橋同時做出了回應。
一陣輕微的晃動從腳下傳來，數學率核心加強了對外輸出功率並同步開始協調艦隊的總體信息編碼，在空間中，艦隊開始緩緩移動，向著第十五號方舟所標定的第一個位標靠過去。
「艦隊運行情況良好，導航系統穩定工作中，開始校對信息偏移量各參數細節與虛空位置之間的映射方程，開始重新測算數學率核心命令響應速度與工作穩定程度。」
「數學率核心第四組補償修正裝置需要增強功率百分之五，第三、第六映射規律參數下調百分之三……」
在旗艦的控制系統中，一條又一條指令正在各個中樞之間不斷的傳遞著，在人與設備的協調工作下，維斯瑞凡和維多維爾臉上的緊張神情緩緩淡化下來——在全息顯示中，艦隊接近第一位標的軌跡正變得越來越平直、穩定。
……
很快，第十五方舟歸隊了。
由於第十七方舟的飛行距離是「最遠」的，在虛空中，與世界屏障類似的結構信息傳遞損失量要比常規的信息流損失小得多，也更容易被探測，但是畢竟現在的方舟艦隊已經沒有此前那種通過巨大耗能來提高搜索能力的超大型陣列了，而且一艘方舟也根本不可能跟一個世界比，因此收歸第十七方舟用的時間要長得多，但是這些時間實際上都花在比較重複的操作上，實際並沒有技術問題。
然而，第十六方舟卻仍然無法定位。
「兩位執政官，在解析過程中出現了奇怪的現象。」不光卡洛斯特，翟卡希爾親自上陣之後，也得出了這個結論，「解析結果顯示，在第十六方舟飛行一段距離之後，第十六方舟的通訊受到了莫名的，而且非常嚴重的干擾，數據損失比較嚴重，我們無法接受信息並復原其航線。」
「事情比較嚴重了……」維多維爾的手指敲着數學率核心基座的外殼，表情再次嚴肅起來，「還能感知到第十六號方舟的存在嗎？基礎的時間校準連接是否還存在？」
「都還存在，環境背景干擾也低於試驗警戒值，但是通訊穩定性已經相當低下……探測器必須以最大功率運行才能找到虛空中的一個十分模糊的影子，時間校準連接的交互理論穩定帶寬……也快要接近警戒閾值了，一旦突破警戒閾值，第十六方舟就有可能與艦隊的主時間軸出現嚴重錯位。」
「嗯……」維多維爾皺着眉頭思考起來，在這段時間裏，他的眼神數次變得明亮又黯淡下去，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還是搖了搖頭，「艦隊還能回到最初的位置基準點嗎？」
「可以。」翟卡希爾用力點點頭，「在映射方程修正之後，我們對信息偏移量進行複製的誤差已經在一個可以接受的值內了。」
「先返回基準點吧，另外，召集目前所有具有高級許可權的人，我們得考慮一下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
很快，在數學率核心巨大的圓台基座旁邊，聯邦會議所使用的經典造型環形桌子周圍就圍了十來個人，這就是包括奧多希爾議會議員等在內的聯邦所有決策人員的當下倖存者了。
「各位，現在我們需要解決一下第十六方舟的歸屬問題……或者說需要決定一下，我們到底該怎麼面對現在的情況。」
維多維爾在桌子邊緩緩踱步，經過每一個坐在座位上的與會者，「第十六方舟目前疑似處於一個與當前的虛空並不相同的環境中，按照事前所指定的指標來看，第十六方舟已經處於迷航邊緣，現在我們是否有能力對其進行施救？」
「讓艦隊強行接近……目前看來需要大量耗能，也太危險。目前第十六方舟的位置信息十分模糊，我們需要消耗大量晶能來維持這一過程不論，如果第十六方舟真的陷入了虛空「畸變區」，那麼我們就算過去，也只會有同樣的下場。」翟卡希爾發表了意見。
「那麼是否可以讓一艘船進行嘗試性飛行，緩緩接近之前第十六號方舟的預定區域並且嘗試搭救呢？這樣如果真的遇到問題我們也可以撤退。」卡洛斯特有點遲疑的問到，不過很快他就認識到，這個主意可以說是愚蠢的，比起宇宙，虛空要殘酷得多，讓艦隊艦船離開公共秩序場去搭救情況不明的迷航艦船，那無異於是將載有星明文明最後傳承者的方舟送去排隊槍斃。
「我們的預備試驗能源……是否在許可預期內仍然充足」
「充足，維斯瑞凡閣下，您要……」
「根據我們的最早經歷，嘗試一下——類似於被動式的虛空引擎的處理辦法，放開我們的秩序場強度限制，就像燈塔一樣，看看能否突破干擾，將十六號從迷航區域儘力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