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初級教育

微小的差異存在於每一個選擇的節點中。多個選擇節點存在於生命發展的前方，它們的共同作用，可以將很相似的初始條件分化成截然不同相去甚遠的種種結果。

比如剛剛完成激活流程后，大家那群魔亂舞的網絡終端形式。

但是，這樣的分化並非不可逆，更非不可協調。

『群魔亂舞』中的種種界面開始收縮和轉化，它們律動着，在逐漸協調的舞姿與空靈的「歌聲」伴奏下連成一體，形成一片溫暖深邃的光海，將新生們的軀體和靈魂，以及它們衍生出的所有結構包裹其中。如真似幻的光影前後拍打着彼此，它們堆疊形成的浪潮在房間內的時空結構中擴散，甚至將原本清晰的邊界都模糊了。

這確實是一片海洋——一片充盈著知識與道理的海洋。

現在，它確實的可以支持智慧們在其中「遨遊」了。

而老師的作用，則是引導這片海洋中的波濤與潮流。

「第一課，我們來學習秩序現實的構成……」

「我們所在的、以建築物和構築物以及種種設施共同組建的城市坐落在被稱為『星球』的天體「表面」。這樣的天體被稱作為次星或者行星。一般而言，會有五到五十個次星圍繞一顆主星，或者說恆星運動。這樣的一個天體系統，便是當前結構類型的世界中的一個最小整體管理單元……」

「在這裏，大家需要注意一點——注意善用「對標」的理念去看待在這一方面你所見到的、陌生並且可能並不符合你的第一直覺的信息。」這位負責這些新生這一階段成長的最高負責人操縱着知識汪洋中起起伏伏的浪花，將它們塑造成無數種樣子並通過終端投影到學生們的腦海之中：

「這些是我們接下來會學習的內容，為避免誤解，需要先在此進行說明，世界的結構乃至架構可能存在相當巨大的差別，這些差別決定了差異既會出現在最深處，也會體現在最直觀的表層。大家需要注意，已經展示的這些遠非是「一切」。同時，帝國的「一切」也並不與虛空的「一切」完全等價。大家需要自行留意，在接觸到此類信息時不應當着急給出結論，應當注意思考，積極比對已有資料進行分析……」

無以數計的模型在包含着真實與虛假的海洋中漲落沉浮，在新生們的腦海中形成又消散——星球、大陸、緞帶、光影、夢團、環弧……五光十色，種類萬千。

「它們是最基礎的單位，而如果從更加廣闊的角度去看，它們則是更大的結構的組成部分……」

大尺度網狀結構、大尺度絲狀結構、大尺度球殼結構、大尺度霧狀結構、大尺度虛無陸地、大尺度扭結……在無盡廣闊的世界層面，那無以數計的微元彼此相互溝通相互連接，形成了多樣的龐大結構。

「虛空中，這樣的「結構」同樣存在——實際上，各位靈魂與軀體之中的「單向保護」部分便能夠體現這些內容。帝國擁有廣闊的疆域。帝國的疆域由無數世界組成，而這些世界在更宏觀的區間里，因力量的擾動而聚合形成世界脈絡，更多的世界脈絡彼此連接形成世界枝幹……」

「而在這一切之上，在這一切之下，帝國擁有的無數世界可以被認為是漂浮在一片「終極海洋」中的泡沫們。而這片同時位於萬物之下與萬物之上的海洋……它被帝國命名為虛空。」

「這便是我們所在的秩序現實構造層面上的基礎。而如果從運作層面上來看，我們的「運行基礎」則基於一個可以稱得上是「終極」的大一統，一套自身是動態的、不斷擴充，能夠越來越恰當地解釋萬事萬物生滅變動的理論……」

理論和綱領被老師「講述」出來，這些講述具現於新生們的腦海之中——克里茲注意到，這些不斷展現的、蘊含有大量信息量的話語之中，有一部分能后被自己直接接納吸收，但是實際上，裏面還有更多的部分並沒有完全的拆開。在自己看來，自己雖然記住了它們，但是還並沒有理解和掌握它們。而那些還未將自己打開的固定信息組……

它們進入自己的腦海之中后，它們給自己留下的印象是……它們更像是問題，等待自己去更進一步的探索、更進一步理解的問題。

「老師，好累啊，能不能休息一會，我要跟不上了……」「我也是……」「是啊老師，能不能暫停一會……我有些不太舒服……」

「不是吧，這樣就跟不上了？我還覺得太慢了……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就算是直接這樣等也會有點暈……是因為調整時間適應性的關係嗎，在改變我們的活動周期？」

「啊，之前的服務系統給出的註明指的是這部分嗎……我還以為會以別的方式……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也沒想像中的那麼可怕？」

「就是彼此適應嘛。」

「嗯……但是好像確實有什麼東西發生變化了……」

「那還是等課程結束之後再檢查一下吧，當時論壇里說了這樣的調整確實會改變一些東西的。」

「嗯……」

克里茲默默地注視着其他遨遊於這片海洋中的身影。他看到了這些表象，而他……也能看到這些表象下更加深層的部分。

每一個個體，每一個獨立的存在，構成它們自身的信息們都擁有屬於自己的一套獨特的運作與互動方式。這套方式在之前短暫的休息中逐漸成型並凝固。在這套獨立並且特殊的體系之中，信息的脈動、信息的反饋、信息的循環周期……它們彼此之間都不相同。而這些不同投射於最簡單的現實環境之後所形成的，就是各種各樣的表現性差異——不同的蘇醒休眠周期，不同的愛好，接收到統一組信息后形成的不同理解……

表象改變可以發生在表象層面，也可以發生在很深的層次中。而現在，大家被協調被修改的，便是內在的活動頻率，內在的運行機制，內在的……生命基礎。

「xs4028……小夥子，挺厲害的，一眼就能看出來改變所涵蓋的範圍。」克里茲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隨即，他發現了之前在講台上、在知識的汪洋中滔滔不絕的身影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的身邊。

「老師，我……」

「體檢報告顯示你有特殊之處，而這些特殊之處目前仍在固化過程中，因此我們還不能完全確定它們最終會呈現出怎樣的屬性，這些我們都知道。」ui99553不急不慢地說道，「你確有特殊之處——不過你並沒有必要因此而孤立自己，除了終端，目前你還沒有參與過任何一次討論，或者跟任何一個其他的、跟你同班的新生說過話呢。」

「那……我知道了，但是，我自己的特殊之處……」

「不必對此介懷——實際上，新生生命在這個階段可以說誰都有自己獨有的特殊之處，只是程度和表現形式各不相同。對於你的特殊之處，如果你認為可以同其他人坦誠交流那就交流，如果你不願意那也沒關係——靜默狀態下同步與你接觸時需要注意的內容就可以了。」說到這裏，ui99553忽然嚴肅下來，他盯着xs4028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不過需要注意：對於你自己的特殊之處，你不應當以此作為使得你自身特殊的的憑據——除非出具對應級別的報告。同時，無論如何你都不應該以此而歧視或者打壓其他個體。在這方面，帝國法律有邊界很清晰的規定。」

「嗯，我知道了，雖然還不是很明白，但是我會儘力去理解的。」

「很好。如果需要幫助的話，你可以找我或者任何一位老師，或者學校的服務系統、你的家園服務系統以及網絡終端等等途徑申請服務。」ui99553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我喜歡你的態度，加油吧，小夥子，這是一個很好的時代，很適合你們這樣充滿活力的新生命們。」

「很好的時代……」與此類似的說法，克里茲記得自己已經聽到過不止一次兩次。「……這是鼓勵，還是……？」

在他短暫的遲疑和反應過程中，負責這一班級的老師已經回到了「講台」所在的位置——對於這片海洋來說，那應該被認為是引動海流與浪涌的地方。

「我們需要依附於秩序環境才能生存生活，我們生活在秩序世界中——但是我們的生活會產生各種各樣的需求，而這些需求……完全原生的秩序世界並不能直接滿足。因此，我們需要對其加以改造。」

「而改造所對應的，是一系列複雜的活動，這些活動涵蓋不同的領域，它們自身的規模大小差別巨大，性質和程度也不盡相同……」

涌動着知識的海洋中，先前的模型悉數消失，它們解體轉換之後，生成了一系列新的模型。這些新模型對應的東西……比剛剛已經消失的模型要「細微」和「精確」得多。

「細微，精確……啊等等，這些說法是從哪裏出現的？我不記得我完全理解了它們，但是……」

「才發現嗎？實際上，從邁出家門口的那一刻開始這種情況就存在了，很多內容並不需要我們系統學習才能掌握，我們現在學的是更加集成更加複雜的部分，而構成這些集成內容的細節只需要瞟一眼我們就能掌握其含義……」

「這個真的好神奇啊……」

「好了，同學們，大家先安靜一下——如大家所見，我們加固甚至替換世界的基礎構造，改造世界內的規則以便世界適合我們的存在。我們改造世界內的宏觀之處與細節之處以滿足我們的需求——在具體說到如何執行這些細節之前，我必須先說一些更像是梗概的部分，我們為什麼要改造世界，我們為什麼要滿足需求……弄明白這些很重要。」

「對於不同的時期的生命，世界所能呈現出的面貌迥然不同。而對於我們所在的這一高度而言，世界作為一個可以以外力介入的自洽模型，是可以被進行幅度巨大的改造的……」

「很多世界的規則與環境並不適合我們，即使它們對我們不致命，但是它們仍然會對我們造成阻礙，有些時候也有可能造成危險……」

「對於我們而言，容忍、單純改變自身以適應環境的時代已經過去。如果不適合的存在攔在了你我的面前，我們並不需要一味的容忍和退避！我們並不需要只是唯唯諾諾的應和它們，我們應當面對它們，迎戰它們，突破它們，攻克它們——在這方面，不要存留任何的軟弱和妥協！」

「老師，這裏……有留白……？」

「留白？！唔，原來這種部分是這個意思嗎……」

「好像……是這樣？這一部分的話，擋在面前的困難會很多，會來自於各個方面……如果阻礙來自於周圍的其他……」

「這個人是……編號是xs4028？他好像很厲害啊……」

「是的，各位——這裏有很很廣很深的留白。」ui99553再次在海洋中點出漣漪讓大家安靜下來：「實際上，不僅僅是初級教育。在未來可能的中級、高級教育甚至你們投身種種事業之中之後，這樣的留白實際上無處不在。」ui99553不緊不慢地回答道。「每個人的留白，每個人需要面對的問題實際上都不相同。也正是因此，每一個階段的學習，我們能保證將所有在這一階段需要傳授的內容給定到位，但是給定順序如何以及怎樣給定，實際上是相對模糊的，需要根據實際情況來確定其中的具體步驟。但是對於你們自身而言……學習和認識是你們自己的事情。」

「那麼接下來，我們繼續往下看……」

這片海洋彷彿擁有靈智。

無數的模型，以及這些模型背後牽扯的知識從虛無的海洋中湧現、凝固、變動然後解體。它們在新生的眼前與心間同時劃過。

曾經被封鎖的區間貫通了，熄滅的字元，熄滅的邏輯被鍍上了一層仍顯得暗淡但是已經充滿生機的輝光。

許多曾經只是隱約可見的支脈被點亮了，但是「點亮」的程度並未達到完全——支脈之間仍然有若隱若現的部分，而已經明亮的部分以內，也同樣存在着大塊的留白與仍然存疑之處，而解決這些疑問所需要的內容……它們似乎連接到了更加龐雜更加深刻晦澀的結構之中。

……

「好累啊……頭開始痛了。」

「這個世界好麻煩，僅僅是認識表層都如此困難……」

「妮娜卡，你知道這個問題如何解釋嗎，我在過程中看到了……」

「啊？我看到的東西完全不是這樣的結構啊我看到的是……不同的人看到的內容還不一樣嗎？」

「應該不一樣，我覺得之前我們看到的新生須知和老師都提到過……」

「好了，大家先停一下，注意聽我說——」撤去那片活化海洋之後，重新展現出實體的、站在講台上的ui99553拍了拍手讓大家注意自己：「我們第一個周期的學習已經結束，大家可以放學休息了。各位新生們請按序離開，走讀生路上小心，住宿生請回到各自對應的房間……」

「走讀？住宿？還有這樣的區別嗎？！」

「新生須知那裏寫過並且很清楚啊……你不會沒看清楚吧？」

「……新生須知有嗎？那我這確實是疏忽了啊。」

「看得出來，我們很多人根本就沒有通讀過新生須知並且詳細看過裏面的每一條……即使是那個聲音提醒過好多次，對吧？」

「應該是，要不然其實很多為什麼不用問……」

「以後，要聽提示，看文件要看全……」

周圍的話語聲再一次繁雜凌亂起來，新生們一邊議論著自己今天的所見所聞一邊起身準備離開這裏。房間前端的兩座大門已經完全打開，座位之間的走廊上已經匯聚起兩股整齊的人流。制度注意的是——這兩隊人流的規模並不對應之前教室中容納的所有新生。很多人選擇了傳送，將自己直接送回到了軌道列車站的門廳之中。

應該是有人打算直接將自己送進了在外等候的軌道列車中。

克里茲一邊起身離開一邊這樣想着。

應該是這樣，要不然不會有警報的，新生須知里說過，不穩定存在的傳送可能出現異常甚至危險，必須循序漸進……

稍微的猶豫之後，他打算匯入人流，準備去看一看這棟相比於自己而言堪稱巨大的建築物內……究竟會有些怎樣的構造和細節。

……

「末端識別碼為xs4028的個體表現出超越尋常水平的深層信息讀取能力。該個體表現穩定，預測穩定程度較高，該個體暫未同其他個體進行互動。」

「繼續觀察，注意讀取相關參數。一旦出現任何異動，就立刻報告——不要有任何遲疑，不要有任何保留。」

「是。」

ui99553悄悄地關閉了彙報通告迴路。

「異動」一詞所涵蓋的自展現細節和超鏈接鏈表，已經長到了難以想像的程度。

他的內心深處閃過一絲擔憂，但是這擔憂隨後又被否認。

認清責任，認清範圍，認清許可權——

各司其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