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虛空將明 (下)
「旗艦？！」
面對着戰場中突然出現的、在不知何時已經變得鬆散的艦隊矩陣中出現的、無比高聳的巨大身影，激動與振奮溢滿心靈時，更多的疑惑與恐懼也相繼出現——
這艘看起來如同一個無比巨大的厚重圓盤的、與周圍稜角分明甚至可以稱得上形制各異的戰艦截然不同的龐大單位是曾經內戰時候，一方製造的絕對意義上的「決戰兵器」，為了某種近乎執念的「決戰」，它幾乎將種種性能全部都提升到了常規戰艦，甚至是常規艦隊難以想像難以比擬的層次……
按照曾經的歷史約定，它不應該再出現在任何戰場中，除非所有領袖……
「已經檢測到這部分艦隊可能在使用能夠逆轉虛實的場類武器，已經開始對其進行探測與破解嘗試。防線整體狀況請繼續堅守防線，虛空中的目標仍然在不斷擴展，請所有單位務必堅守防線，為製造方舟爭取更多的時間。」
短暫的接觸之後，這輪厚重巨大的、彷彿就是純粹由洛德合金砌築成的巨大實體瞬間消失，留下的暗淡尾跡甚至虛無到看起來剛剛只是發生了一次很真實的夢。
但是遠方正在潰散的異樣光海，四濺崩潰的殘骸，艦隊矩陣之中統計起來似乎頗為困難的缺失，以及遙遠虛空中不斷擴展的、如同無數世界級別的「恆星鍾震」齊鳴般嗡嗡作響的回饋信號則無一不證明著，周圍的一切，都是清晰的、鐵一般的現實。
群星太過深邃，它們蘊含着豐富的、層次多種多樣的結構，這些結構小到用十幾萬個單位就能很充分的囊括，而最大的結構，用這些宇宙裏面速度最快的存在，需要的時間單位也多的驚人。
常規的眼睛不可能完全看得清、看得透它們……但是在活性資訊面前，在存在性視野的凝視之下，無用的部分將會被降權，將會被濾去……
剩下的，只會有崩潰之後以各種各樣的投影模式砸入世界內部的星空結構、世界結構，砸進各種各樣的現實存在層次表層或者深處。
「衰變」需要被處理，許多支離破碎的宇宙結構需要被放逐。而那些還帶有一定完整程度的殘骸結構和碎片……
那必然是陷阱存在，裏面必然會蘊含着種種危險的信息結構並且早晚會觸發，但是緊急隔離處理隊伍還是會儘快收容它們，並召集對於當前冗餘部分而言足夠多的資源與力量，對其進行破解與逆向研究。
「……沒有辦法。」
從虛無的困頓中喚醒的靈魂將自己的視線與感知指向了四面八方，剛剛的混亂還沒有褪去。旗艦仍然繼續向外界跳躍着，儘可能掃蕩著一切已經對防衛部隊造成高度威脅的敵人……
自己，自己認識的人還算幸運，千瘡百孔、蠕動的星空與搖曳的星光與星際堡壘散發出的鉛灰色凝厚光芒籠罩之下，這一個節點至少是守住了，自己沒有陷入混亂，沒有「入夢」。
更外側的節點恐怕不會有那麼多的好運，當底線被打破，那艘本該被徹底塵封的旗艦都被領袖們重啟並投入戰場的時候，當虛空中比群星還要繁密的世界網絡還在不斷顯現，還在不斷堆疊，甚至看起來恐怖到要塞滿虛空一般的世界結構仍在延展的時候……
自己與所有人就都應清晰準確的了解到……
「這本來就是一場必敗的戰鬥……能做的，只是多爭取一點時間，一點點時間……」
無數阿德洛拉能長矛跨越太空，破碎的群星與隕落的生命……那些本應震撼心靈，值得被歷史記載的偉大行動與犧牲現在看來，不，是不知道從過往的哪一刻起，就開始變成了一串串數字。
準確但冰冷。
「僅此而已。」
……
「撤離正在進行，我們需要更多時間！」
「不明戰艦表現出了更強的攻擊性，但是部分邏輯與精細行動能力下降！」
「前線艦隊集結，進行存在性序列攻擊，支援火力新調配開始，支援即將抵達——」
這是一場不明不白的戰役。
最開始，文明周圍出現世界落幕現象，文明指派艦隊前去凈化時，突然出現的不明秩序場裹挾著毀滅與惘然降臨，並在不知不覺中摧毀了文明的許多星體。
幾次不明就裏的接觸之後，那些奇怪的、表現出高度秩序造物特徵但卻幾乎沒有給予任何有智慧的、除了航行日誌之外的回應的個體和艦隊的部分行動模式已經被大致了解——它們似乎對周圍的世界本身、對世界落幕和導致世界落幕事件的、正體不明的現象充斥着難以形容難以想像的恨意。
避免接觸只起到了一時的作用。就在不久之前，在某個大致統一的時間節點轉過之後，那些以往只會對世界落幕本身進行無差別攻擊和無差別摧毀的艦隊似乎一下子轉移——不，應該說擴大了目標，自己的一切都成為了可以被攻擊的對象。
撤離正在加緊進行。
空間結構、設備、艦隊、文明內部包含的種種生命......
這需要時間。
展現在默卡面前的，是無數正在跳動的「進度條」，以及無數已經充滿了無奈，懇求甚至哀求的回應。
沉重的嘆息之後，視線被重新拉回到當前的、遍佈成百上千個世界的「零散戰場」。
「指揮官，術士隊伍損失已經抵達危機閾值，其中，作為高級與頂級戰鬥力的大術士和大術師損失已經達到共一百一十三位，如果再難獲得更多的力量與支援，我們的損失可能會大到難以承受。」
世界內部，一團被黑暗緊密包裹的凝實光芒正在不斷向外播撒出精準的毀滅。
被黑暗與護盾包裹起來的集群內部，包裹着成千上萬的戰艦。
「難以想像，如此貧弱的數量，卻讓我們的隊伍付出了如此的損失。」
「大術士提交的結果顯示出，那些戰艦的內部有着怪異的結構和難以想像的混亂度。」一份份經過下方結構層層篩選后最終確定置信權重較高的報告被遞交上來，交到了這場根本說不清規模、說不清程度的戰鬥的指揮部以內：「在我們的艦隊掩護之下，部分術士隊伍強行突破了幾艘飄散在聯合護盾之外的敵艦，但是當他們拼力衝破一切封鎖之後，在那些艦體的內部卻是一片資訊的海洋，那裏面沒有任何可以被直接查明的實體。或許是因為同源的信息總量太大，他們的發動的攻擊並沒有造成絕對的殺傷......」
「部分士兵捕捉到了一些殘影，可能是生活在那些船之中的「人」，如果現有資料沒有錯誤，那麼那些「人」的可視可識別體格和佔據向與我們類似，只是體型相對較小......」
「這是目前已經整合完成的表現性情報，已經確認目標周圍可能圍繞超高強度的現實破壞場，在這裏觀察得到的結果可能具有重大偏差，核心專屬的隔離分析設備組正在整理，完成整合還需更多時間。」
「了解。」
短暫的交流熄滅之後，深紅色的眸子中蘊含的無奈與憤怒再一次毫無保留的傾瀉到了那些來源不明的入侵者身上。
它們目前來看，數量要比自己的艦隊少得多，但是它們的性能與「思路」卻比自己超前很多，與它們作戰會出現比例懸殊的損失，無論是精準的火炮導彈與場，還是術士們能夠吟唱調動的術式魔法還有儀式，它們似乎都能做到強得多的層次。交戰時間已經有數月，或者是一年甚至數年，混亂的宇宙總會擾亂時間軸，校準需要經常進行。
損失已經極為慘重，而除了文明自身出現的種種損失，還有一類同樣嚴重，或者說，讓文明高度警惕，性質上也極其惡劣的損失則隨着戰局的不斷擴大而遍地湧現——
那些遍佈群星、遍佈很多片群星的、各種各樣的大小文明，他們幾乎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巨變。
隨意露面、隨意接觸或者不小心展露出自己的一部分造物，從而導致大量觀測到對應現象的文明出現包括崩潰等等變異甚至災難在內的案例不在少數。
儘管文明中的許多學者用了很多年來匹配這其中的原因與可能結果，但是得到的解總是混沌的，甚至可能是毫無規律的。這在相當一段時間裏留下了一個令包括自己在內百思不得其解的的問題：為什麼那麼多理所當然、自然而言或者是好無必要的事情，卻總會引起一樁樁一件件在那些小小的世界裏激發軒然大波的事件，甚至是引起無數的慘劇？
後來更多的觀察則令學者們的不解變得越來越多，那些還沒有脫離自己母星和母星系的文明對於事件的反應結果充滿了混沌與不確定性，自己的理所當然在那些文明的內部卻會因為多層次多方面的所謂「原因」而轉向甚至可能出現「變質」的問題。
過往的許多觀察留下了大量記錄，那些會不斷導致問題變得更加嚴重，或者憑空消耗資源而無助於解決問題的事件留下的記錄甚至讓學者們無比憤怒，但是......
現身可能導致的後果十分明確......或許，自己曾經可能也同他們一樣，只是自己沒有在意過？還是說，不同的範圍，不同的生活態度導致了問題的出現，就像古老的猜想一樣，自己才是有問題的那個？
現在，隨着戰事的越發嚴峻，自己在與不明不白的敵人血戰的時候，也不得不考慮到這些位於戰場內的文明。
「身影顯現」、「帷幕揭開」甚至是「斗轉星移」和「群星替換」等等這些重大案件造成的影響早已被銘記。自己更是早已明確，曾經無論多麼強大的文明個體都必須遵守隱形法則。
但現在，法則已經被徹底摧毀。
可以預想，許許多多的文明會因為自己內部的種種矛盾，或者因為自己無法適應環境的巨大變化而崩潰。如果是一夜之間，超過十顆恆星的異常變位就足夠讓那些文明的內部出現爆炸性知識碰撞，那就更別提如果有一瞬間，星空被徹底替換，甚至周圍的一切規律和常數都一瞬間變得不同了，其後果將會怎樣......
法則適應性只能幫助他們以某種幽靈的方式苟活下來直到他們想到辦法重新認識周圍的世界，但是他們不一定有能力堅持到那一刻。
星球戰艦內部，遵循着默卡內心意志的召喚，更多的情報傳入了他的感知與邏輯體中，而近乎包含全部細節的全真投影，則進一步標記了整場戰役的動態——許多星球、星系甚至是大塊的空間結構被切割艦從宇宙中切出，它們之中有一部分會被直接傳送到鄰近的安全宇宙，還有一部分會由能夠承載它們的駁船暫時接納，但是可以確定......
作為當前穩定的文明個體，這些由無數生命構成的、可以被認為是「當前文明」的超個體，它們最終即使是萬不存一也已經是相當好的結果。生命、文明等等存在的生命力或許很頑強，但是也總會在一些奇奇怪怪的角落裏表現出脆弱，但是現在，奇奇怪怪的角落已經覆蓋了現實。
「為什麼要幫助他們？」默卡知道，默卡周圍被這個想法吸引的所有人也都知道，自己，與自己的前輩已經許多次考慮過這些問題——很明顯，自己會無數次得不償失，自己也沒有切實的義務這樣做......為什麼要救他們？曾經給予自己靈感和啟發的傢伙們早就已經滅亡了。
結果很奇怪。
或許是因為，自己是最強的，成千上萬的世界之中，只有自己有能力去做這些事情，這些因為祖先最初的決定而變得「自然而然」、「理所當然」的「順手之做」……可能因為一些考慮，可能因為習慣的延續，可能是因為種種類似的原因……總之，現在它們已經變成了一條條具有一定效力的法律與規則。
「這並不是什麼很好的解釋……算了，可能這就是現實，現實很多故事是模型解決不了的......撤離行動正在接近尾聲，準備點亮跨世界跳躍門，行動達到閾值程度后立刻炸毀所有遭遇入侵的世界！」莫名的思考與回憶后，一身「冷汗」被默卡驚了出來——
它們之中，有一些單位似乎已經開始了增殖！！
......
「前線撤離行動已經完成。」交流之間，文明之核那廣闊的渾天面上，重重疊疊不斷刷新的信息激發出無數的漣漪，漣漪彼此堆疊，形成了看起來似乎足夠使得世界開始旋轉的浪潮。
「對應所有情報已經更新，我們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危機。」
「觀測到虛空中存在着範圍巨大的「光影」，它們似乎具有某種極強的存在表徵能力，以我們目前的技術還無法完全清晰觀測，大致推測顯示，「光源」來自很遙遠的、我們難以想像的虛空深處。不排除一項可能：從那裏發出表徵屬性的信息跨越虛空之後，其對應的所有可衡量屬性經虛空信息偏移影響后已經出現法則性替換，因此我們只能觀察到其「存在性」，如果如此......」
「攔截到......內容可解，但是......」
「什麼？！」
「它的解不是我們完成的，它自發完成，並且......」
「隔離系統呢？」
「已經失效......它開始展示自我了！等等.......一組連句！？」
眾目睽睽之下，展現在渾天幕上的、龐大到全世界直接可見的字一行行表現出來：
「不要沉醉於虛假的夜空，長夜終將結束。」
「立刻撤離，離開這裏，向最亮的恆星能夠對應的虛空區間前進，無論你們如何理解。」
「祈禱，虛空中存在着那樣的個體，可以回應你的希冀。」
「白晝已經鋪展，趕快離開。」
「否則，當太陽升起，天就要亮了.......」
「領袖！！」鋪展開來的詩句還未引發眾人的思考與可能解的提出，一聲聲凄厲的哭腔便已炸響......在心窩深處？！
虛空彷彿一瞬間明亮起來——對於自己而言，虛空原本應該是比最冰冷的夜空還要深邃的多的、一片純粹的、自己無法得到任何回應的絕對黑暗區域，但是......
現在的虛空，居然「變白」了？！
「——立刻開始考慮文明撤離！撤離我們所在的虛空，找尋對應區間，快撤！！」
「白晝......」
那虛空中的巨大光霧並不只是一片——實際上，那些光霧，是由無數層光影疊加在一起的！！它們的亮度，或者說，它們的存在性也並不來源於自身，而是——來源於它們「身後」、來自於更加遙遠的區域以外的......太陽？！恆星？！！
雲層背後，一輪可觀測的宏偉巨日冉冉升起。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