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虛空將明 (上)
遍佈虛空的水晶艦隊與黃金艦隊所有的行動短暫的停滯了一下。
下一瞬，它們好像同時受到了某種影響與命令一般全部瘋狂起來。它們還能表現出的存在屬性依舊璀璨，它們的秩向矩陣結構仍然完整仍然深刻，但是就好像在那一瞬間里，它們曾經的冷靜內里與一切的內在全部被替換。
狂暴與毀滅，混沌與瘋狂一瞬間席捲了一切。如果能有一個足夠強大的第三方視角從虛空中看向帝國，那麼恐怕這一切給他的印象，就是曾經冷酷高效的集團軍被一瞬間糅合凝聚成了一頭嗜殺的巨獸。
帝國最後一次嘗試停止攻擊性軍事活動時，那一次遠征行動已經抵達範圍內整體行動的末尾。而僅僅是阻止按照序列繼續籌備下一次整體行動的艦隊和召回在外的戰鬥力，其耗費的時間就已經近百年，而為了儘快終結行動，在儘可能高效的廣播命令的同時，許多目標更是被直接取消……
究竟要怎樣，究竟是如何能令萬事萬物顫抖的變異，才能在一瞬間替換原本高效冷酷的無數傀儡，替換數量可觀的虛空艦隊，替換帝國這個龐然大物的整體內在？
這已經不是任何場景能描述的了，甚至說，在變化的前後，實際上的變異在每一個個體的深處都是可測合理，甚至處於正常的衡量範圍內的，但是由它們構成的更上層結構，依託湧現而出現的種種複雜關係和關聯矩陣……
那區區十幾個實體生命的靈魂，即使他們再強大、他們釋放出的變化中蘊含的信息和命令再扭曲，面對超越他們不知道多少倍的龐大帝國進化矩陣和傀儡群，他們真正能產生的擴散性「污染」又能有多少？他們本身就因為無盡龐大的帝國本身和冰冷的網絡而不斷被撕裂、不斷被兼并同化而深深陷於以形而上的狀態存在的紅現實中。
而使用另一套存在模型生存運作的場生命……
在尋常是實體智慧生命眼中，偏向於形而上的「非力場」與「存在場」可以「被污染」，但是無論場如何變化，它們的基礎資訊模型都沒有過任何改變，本身就代表着場的場態生命……它們不是不會變異，不是不會污染更不會因場的存在而無敵……但是籠罩整個帝國虛資訊區間的龐大場生命、同樣身為皇帝，理解並始終遵守着帝國主旨，甚至也在驚異間儘可能做出了抵抗的一號場生命和第十四天區……怎麼可能瞬間被這樣污染？
進化矩陣陷入狂暴陷入扭曲引發的思潮或許的確非常強大，但是說到底，那也不過是控制活動的模式變換，而場生命曾經，也被用於幫助帝國匡正這其中的所有問題……
而百億年來，烈陽從未再發出任何回應，也再不曾做出過任何改變，它始終就在那裏。外層維持穩定的厚重對流結構和星殼被徹底撕開之後，它熾烈的核心結構釋放出的信息風暴一直在對外吹動。只是現在，絕大部分事件根本就不與其有關，因此即使它的亮度高到永恆可見，在那之外也並無需要之外的太多影響……
怎麼會這樣……
恐怕，難以有人來回答……真的有存在能打破線性發展的桎梏嗎？
亂了，全亂了……
瘋了，都瘋了……
……
「嚇死？！過載？！」
「這怎麼可能？！」
伊里卡文明的內層實驗區中，遍佈着充滿差異與驚愕，還有無數更加認真的質問和陷入陰鷙與沉思的臉龐和意識。
生命是神聖的，同樣也是充滿奧秘的。長久以來，這個重新煥發生機的古老文明聯合體還沒有在信息大一統這個全新且無限寬廣深厚的領域裏找尋到生命的全部奧秘。但是為了生存，也是為了在長久的流亡和戰火洗禮中終會有一部分生命存活下去……
至少，新的文明聯合體在重塑生命的時候儘可能考慮了一切可能導致生命收到損傷的因素，從來自實際世界、來自物理和可觀察資訊造成的實體損傷和結構缺失開始，一直拓展到了那些看起來近似傳說，連曾經最激進的學說都難以駕馭的種種概念性損傷甚至是「虛無損傷」，再到精神、靈魂、基礎邏輯人格、融合認知、倫理秩序認識等等一切的一切可以被想到的層面全部都被考慮在內。在那曾經短暫的合作時間裏，所有的種族所有的智慧都儘可能使得這些生命更加強大而全面……
所有的致死因素都被考慮並儘可能抹除，哪怕無法真正屏蔽，削弱、代償與替換等等措施也會被全部使用，至於精神，人的感官與思想，與曾經的蟲族意識堅韌程度融合，在接受過程中甚至還有一部分儘可能融入的反虛無防護層......但是現在，這曾經凝聚了無數生命與智慧的心血結晶最終鑄造出的生命體……居然會因為虛空雷達透露出的結果而被「嚇死」？！
「他們看到了什麼？」在動用了種種手段反覆檢查了已經殘缺不全的軀體和已經支離破碎的終端設備組之後，望着層層疊加起來的、厚重的防護結構，首席學者只能無奈的給出了「所有結果已經無法查明，生命與設備所有記錄模塊均已過載摧毀」的結果。
「虛空引擎無限測試隱含邊界，未知秩序場，還有之前已經確認的、虛空之中的影子，這是……」
「緊急，邊境遭遇大總度信息衝擊——」
無數節點，無數設備，無數生命眾目睽睽之下，最早的信息報告點外圍的過濾性信息防護層轟然破碎，戛然而止的，還有報告本身。
在伊里卡所有生命的視線中，虛空開始閃爍。
曾經被認為是空曠貧瘠的文明遠疆之外，無以數計的、由無以數計的世界組成的龐大結構就好像撤去隱形一般憑空顯現出來，它們是如此的密集和巨大，以至於它們僅僅只是暴露了自己的存在屬性，許多雷達甚至就因此而徹底過載。
——那是一片片正在延展的、一片片群星，一段段比宇宙內部最大的大尺度絲狀纖維結構還要複雜、還要龐大的多的世界集群！
一瞬間撲涌過來的，是無數片疊加在一起的星空！！
一瞬間，所有的指揮中心全部陷入了沉默。
「——！！」
「該死！！我們錯了！！」
「立刻開始準備！所有最高規格研究與相關設備組全部更換優先序列！立刻啟動方舟後備計劃！」
「警報！！記錄到大量異常高密度變化發生位點！！檢測到異常超凡資訊流！！」
「那些戰艦！那些不明戰艦的活性和攻擊性正在迅速增強！！」
「——迎戰！！」
伊里卡曾經看似昏暗的遠疆之外，無數在虛空中如同超新星一般的光芒次第亮起，每一次光芒的點亮，或許都會代表着一次重大傷亡的發生——自己的，或者也可能是未知的敵人的。
......
「第一防線已經淪陷，世界結構已經不足以支持繼續戰爭！所有艦隊後退修復，殿後部隊準備引爆世界之核！」
「檢測到世界末日反應，總數一百二十七次！已經取得聯絡，第一防線艦隊損失百分之十五，需要進行編製補充與重組！」
「按序補入第二防線缺口！冗餘支援型火力全部瞄準目標序列！優先度已經劃定，確保火力最小丟失率與效率最大化！！」
群星中，無數在天文尺度上可以被識別到的巨大結構體外表，一輪輪濃重到近乎具有實體的鉛灰色「光錐」在短暫的停滯之後幻化成為一根根能夠跨越宇宙的長矛，它們巧妙的撥開空間的阻礙，利用一系列欺騙與代償模組為遭受嚴重擾動的空間給予修復和緩解。
無論跨越多麼漫長的線路徑，它們都只需要幾乎一樣的時間。而它們的終點，則是黑暗團塊之下的一團金芒。
「敵方聯合護盾結構穩定，未發現多方向多結構的目標遮罩，它們的單艦火力與聯合結構強度高於我們，我們的損失正在增大。」
面對着不斷跳躍的記錄結果，無奈與憤怒之中，眾人都無法做出更多的回應，他們只能拼盡全力，與艦載智慧一同好好控制艦體與艦隊，讓它們內部積攢的大量信息能被正確的引導、釋放，作為能推動對文明有利變化的資訊源頭，讓它們在世界內激發、在敵人那堅固的聯合護盾上激發、在虛空中一個又一個不明不白的秩序場中激發。
曾經反對的聲音或許本來可以避免現在的一切，文明或許不會重組，或許仍然會以那鬆散的結合體繼續爬行繼續維繫，或許也不會這樣，也可能會分裂，但是……
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
亮色並非不存在。
當外界的巨大壓力驟然降臨，整個文明的反應速度快到令他們自己都感覺到驚訝。許多決定一但變化，歷史彷彿都因此而切割開來，方案一旦最終敲定，就將必然實現。
就好像一切真的步入了那個光圓連續的「理想狀態」一樣。
文明有七成以上的力量已經全部集結到了這數條邊疆防線上，而剩下的所有部分，則幾乎都被用來製造足以跨越遙遠虛空的方舟。
所有曾經被用於生產娛樂資源、甚至是不必要的生命資源的生產線全部修改了自己的生產權重，並將幾乎一切資源投入到了各式各樣的戰艦和生命保全陣列等應用於高烈度戰爭消耗品的生產之中。
曾經彼此之間見面不見面都會大吵大鬧，甚至為了證明觀點與模型正確而幾乎成為移動的信息崩潰源頭的文明領袖們就好像在一瞬間停止了所有的對立拋棄了一切的分歧。他們將資源調配的一切調整到了最優化，曾經看起來寸分不讓的「利益」現在已經全部變成了正在被熊熊燃燒的底蘊和燃料。
奔向遠方的阿德洛拉長矛帶走的不僅僅是這一次反應爐和計算陣列給出的結果，還有一部分希望和生存的機會。
方舟不可能帶走文明之中所有的個體，即使方舟能帶走，也必然需要有人留下來殿後。需要有人留下來，從領袖到最低級的士兵——一部分人能離開，一部分人，以及部分古老的個體就需要留下來。
面對美好的生活場景，文明卻歷經了數次重組、換血和拼殺，但是面對嚴酷的環境，卻能放下分歧……
這或許有些奇怪。但無論如何，現在，這些理想條件、模型之中對應的規劃能百分之百投射到現實，這就足夠說明，文明不僅沒有退步，它甚至可能有了進步……
有太多因素能干涉理論對應於現實，理性，也不過是生物的理性。規定與規則說到底，也都是生物制訂生物執行的。
遙遠的太空中，由晶體碎屑組成的「疤痕」在太空中迅速蔓延開來。
「警報，世界控制設施檢測到內部不可知不可測的黑暗結構，可調和外邊界已經對應——它們是世界的傷口！！」
「刺耳刺心」的警報在所有艦隊指揮官的意識中炸響，就好像驚醒了無數個昏昏欲睡行將入夢的匆匆過客。
「這是——發生了什麼？！」
戰場還原系統顯示著，己方的火力強度正在不斷提升，但是……
以自己的的這個狀態，如何才能做到不間斷提升所有艦隊能夠輸出的火力？這中間根本就不協變，更不可能！！
數學衡量體系的深處，整個文明用來認識萬事萬物的工具正在出現異常。
遙遠的太空中，一系列警再度響起，然而感覺起來，它們似乎極端刺耳卻又遠在世界的盡頭，一層似有似無的隔膜將理智和現實分隔開來。
「？！」
無數光點從聯合護盾的外側分離出來，它們表現出了不符合邏輯與理解的增疊體系。數量可怖的導彈被從護盾之中投射出來，它們如同群星間的暴雨，星球對於它們而言，就像是一個個可以被隨意擦除隨意扭曲的點！
這不像是戰場，即使是以自己的水平來看，這也更像是荒誕的故事……
阿德洛拉能護盾可以極大的抵消來自於任何秩序世界的攻擊，同樣也能抵消概念攻擊和法則攻擊等一系列形而上損傷，同樣也能抵消同級的其他「虛空第一力」。
但是在這樣巨大的總量差距之下……即使有這樣的聯合護盾，又能堅持多久？！
戰場之中，絢爛的效果要麼不存在，要麼會密集繁複到足以比擬強度最高的精神污染。
網絡中，昏昏欲睡的感覺正在沿着一個又一個節點向外蔓延，就好像現實才是一個夢，這些都是噩夢，只要醒了，一切都能消散……放棄……
掙扎。
想要做出預警，但是……
……
「——是歌？！」
即將消散的意識中，一陣激昂澎湃的音樂忽然響起。
一瞬間，所有的虛無和昏沉被一掃而空。
鉛灰色的光芒凝聚起來，形成了磅礴的海潮，形成了切割天空的利刀。
它緩緩掃過已經遍佈着無法被修復的裂痕的太空，將腐爛的血肉與結構全部撕下並徹底碾碎。
時空被刪除，短暫的缺失演化出了大量的悖論，悖論轉化為黑色的球體，然而在擴散之前，這些缺失本身也會被刪除。
「另一邊」，目標被蒸發，它們的存在性被抹除，從這個世界裏完全消失。
「……這是——旗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