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碰撞」

「警戒……注意……不能攻擊……不是敵人……」

「我們的……努力……不能……」

……

克制中，被強行中斷的戰火再一次燃燒起來——只是這一次，行動似乎略微緩和，而真正動用的手段，也不再那樣暴烈那樣不計後果。

那些世界枝幹中還有文明，其中甚至說還有已經相當高明的文明……如果說，再像以前那樣不計後果不計得失，恐怕，帝國的努力已經將自己擺在了某種自己曾經厭惡的位置上……

戰爭打到這個地步，還有怎樣的意義？

從那個定下奮鬥目標時候到現在，還能記得住那時的概況的個體只剩下十幾個，其他的個體出現的死亡，已經徹底到了帝國僅僅知道曾經有一批理應存在的個體如同流星般劃過。嘗試為自己爭取生機，爭取家園的人已經不復存在。而現在的目標……

場生命們已經無數次提及，現在的戰爭，現在的指導思路和目標都已經完全偏離了原本基調中被定下的主旨……更像是為了偏執的完成一個，或者一些目標而進行的，永不結束的自我強迫。

沒有關係。

哪有不能走錯的路，哪裏又有不能犯錯的人，哪裏又有真的不允許自我滅亡的文明？！

至少，帝國努力過，人們奮鬥過，都曾經為秩序而戰，為自己而奮鬥過！！

這一切現實存在，意義無可挑剔，沒人能否認，沒人能刪除它們！！

……還有嗎？？

「這還不夠嗎？！既然我們的目標，我們的行動，我們的現實，我們自己的存在都被一一否認了，那麼我們留下這些最後美好的記憶，又有什麼不妥？！」

「陛下，信息在向一個方向流動——太一致了，太統一了。現在，時間與概率無法撼動它們，映射與複製簇無法規避它們，它們無法被分辨出真實與虛假，現在這樣……」

「等帝國穩定了，等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帶着美好的回憶與肯定的部分離開這裏，將這一切交由第十四天區和所有的矩陣繼承有何不可？！我們只是舊時代的幽靈罷了！」

「可是場生命不止一次強調過，這其中並沒有任何本質上的矛盾——帝國現在已經足夠強大，決戰旗艦隊更是已經不知去向……甚至，陛下，各位，仔細想想……決戰旗艦隊真的不可戰勝嗎？」

「你在說什麼？？」

「百億年前，絕大部分的它們，應該已經在那場巨大的災難中被毀滅了。」

「——你到底是誰？」

「每個人都會有美好的希望，每個人都會有許多個自己，每個人都是如此，誰都希望能好好活着，不對嗎？」

「Σ？」

「正視自己的想法，不要讓任何觀念與目標被自己的意志與行為孤立……」

「虛空中沒有哪一種可能是固定的，一切隨時都有可能在被注意到的區域之外被扭曲和逆轉……」

……

「到底是誰？翟卡希爾？熙和舞衣，埃爾溫！檢測帝國基礎通訊……」

「進化矩陣信息交流記錄，非日誌文件——零。」

……

為什麼要改變呢？為什麼不改變呢？

到底在怕什麼？

「痛……身體在哪，智慧與理性在那……」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啊啊……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會這樣，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一切……正常……」

……

「……歷史選擇智慧，智慧決定歷史……的確有規則可以尋覓，但是規則並不總能與現實相對應。」

「整體現實是一個正在不斷因為各種因素而發生變化的混沌系統，而這個混沌系統中，影響因素不僅存在於環境，存在於每一處細節的變化之中，智慧對它的介入與影響也相當重要——或者說，實際上智慧的力量會大很多……」

「現實可能最終會跌落，回到可以被認為是「零」，可以讓我們的記憶、感知、影響和思考全部失效的某一張平面上……」

「虛空跌落……秩序歸零……世界可能崩塌，在一瞬間——完全沒有預兆，沒有痕迹……」

「秩序同樣能實現這些……最殘酷的是……」

……

「留下的，曾經感應的，就只剩下這一部分。」曾經瘦弱的人，現在已經長大，而長久以來，一直伴隨其左右的古老蟲族意志，其衰老之感已經能感覺得到。

可能正是因此，在過去的數億年歷史中，這個蟲族意志才能存續下來，而不是成為無數被徹底摧毀的亡者之中的一個。

「……或許幸運，或許不幸，這已經沒有必要去討論了，沒有意義……」衰老的蟲體上方，幾束紫色的暗淡光輝悄然閃過。

「這時間並不算太過漫長，但是就在這段時間裏……這個文明融合體的內部發生了太多變化。」

「是啊……曾經的規劃，曾經的約定，曾經的法則……現在卻有大半已經發生了改變，而且直到現在，很多內容還在被論證……這可真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啊……新的會議召集，老爹，還需要你先等一下了。」

「冷靜處事。」看着遵循指令消失的身影，巨大蟲體的甲殼深處傳來微微的摩擦聲響，與嘆息。

自己知道那個「孩子」——幾乎可以說，當艦隊開始流亡時，自己就與他互相認識，而那時，自己好像還是以入侵者的身份強行存留在艦船之中……

作為曾經的強大首領靈魂的部分繼承者，他的身體與命運都被從概念上抹掉了一部分——從任何意義上，他，或者說她都無法生育，也不能擁有後代，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文明長久與自己的下屬作戰之後做出的「總結」——時至今日，那已經變成了一道幾乎固定的法則，想要修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曾經的操作……或許幾乎是不可逆的。

這幾億年裏，數次血戰幾乎徹底改寫了所有可能的歷史。

長久的糅合與外界的壓力並沒有迫使這些生命形態各異的種族進行更進一步的融合……更像是，那些外界的巨大壓力，與因為歷史與現狀而被擠壓下來的無數矛盾積攢起了巨大的負面勢能——外界環境具有高壓時，不同文明被迫糅合在一起，戰爭也被壓縮到其利益再分配不會影響到整體生存……

當達到一個相對穩定的平衡點之後，這個系統會暫時沉寂下來，直到外界的壓力消散。

然而反彈不應該如此激烈……一百億年的時間，一百億年幾乎可以說同生共死，許多種族不得不遵循最原始最基礎的規則，在危機時刻共同行動的時間對於許多文明而言已經應該說足夠漫長……而百億年的歷史與足夠實際的一切，本應有能力剪除掉一些不必要的矛盾、糾紛與隔閡，就像是自己曾經的敵人所做的那樣才對。

「……腐壞？是因為虛空中遍佈的腐壞污染造成的影響？」

「那種無形無質的影響……畢竟我們不清楚它可能會造成哪些影響，它的確有可能會引起諸多事件，但是……從來沒有實際的觀察結果證明，它可以跨越不同的世界屏障，更沒有證據證明它們能跨越虛空直接污染秩序場，在沒有腐蝕性花紋這種明確現象的情況下產生明確的效果……」

「它們的固有活動周期……根據部分學者的說法，那會是一個需要添加大量修正因素的轉換結果……按照不同發展階段參考系的差異，死潮爆發會從無法衡量直至一千萬到十億年間波動……與參考系、內外差異等等均有聯繫……已經太過深刻。」

衰老之態已經浮於表層的蟲體輕輕退出了自己的主意識連線狀態。當自己那能進行全維度觀察的視線重新回到自己所在的房屋之後，它才確切感受到，這裏的一切是多麼狹窄。

更多的發展路徑意味着需要更高的技術水平，需要支付更多的代價。

空間維度被展開至三維，其他的維度，更像是已經變成了某種乾枯的軀體——它們本身被世界的控制核心力量控制，它們緊緊的蜷縮在微觀尺度，但是它們展開時候能達成的部分「可達成屬性」卻被信息模塊剝離出來並投射在三維宏觀世界中——這使得許多結構看起來十分滑稽。

它們只有在理論中更高的維度里才能被看見全貌——這好像是某種威懾與隱藏。

這個房間，還有房間外的空間，以及世界之外，許多秩序場中整齊排列的龐大艦隊……它們的存在紛紛表明著，曾經那似乎可以比肩神明的力量正在回歸這個經歷了漫長混亂的新生文明融合體自身。

這個房間……只有那層活性材料牆壁與空間結構封鎖措施是基本恆定的，除此之外，房間中空無一物，而一切又都是可變的。在屋子的任何一處，都能激活各種各樣的信息交互界面，那些交互界面也支持幾乎所有形式的輸入——從實體接觸到意念傳遞，從事件對照到形而上重組……

即使很多內容不理解，即使彼此之間的理解方式完全不同，也都沒有關係。

倒是自己……已經老去，已經不必在意任何勢力，在意任何需要被粉飾的部分之後，對於這一部分，自己反而變得更能接受——從「情緒」，亦或者是實際的演算、解析、推理上，也都是如此。

數億年間，來自不同文明的知識體系經歷過數次解算重組——不合的、晦澀的、可被替代的部分紛紛消失，而剩下的，則在大量的實驗與設計中重新融合，成為了新的知識—技術體系，比曾經的任何一個文明擁有的體系都更完善。

而自己，本應處於被吞噬的那一部分。現在，自己雖然擁有了活下去的權利並且可以在必要的時刻作為顧問介入某些事件，但是無數次劇變之後，自己已經沒有那麼多力量，來應付生活之外的事情。

現在的場景，現在的一切，自己有理解不了、有看不懂的部分，才應該說是正常的。

如果一切自己都還能理解……那隻能意味着，這個歷經磨難，連基礎生命都變化了數次才組建出的文明融合體，還不如曾經的一個領頭人強大，而那個領頭人，在虛空巨柱與現實長劍的照射下甚至不堪一擊。

那將會多麼可怕，與可悲。

隔閡正在消失。

古老的蟲體默默呼喚著系統，系統則無聲但順從的實現了這個古老顧問的希望。

周圍的一切實形屏蔽進入虛狀態。

無垠的廣袤星空被自己的感知遍歷。

這裏的一部分景物比起曾經，反而更符合宇宙最初誕生時它們自己的樣子，直觀看去，這裏第一時間幾乎看不到任何進行過大刀闊斧改造的痕迹——甚至，就連那些星環之中的絕大部分，也消失不見。

深邃太空，繁星璀璨。

但是……自己清楚。

每一點星光，實際上都是它們實時散發出來的。

那些星球並不與它們曾經的樣子一致——現在的它們，每一顆都是堡壘，都是堅固的、甚至能夠支持跨世界戰爭的堡壘。

整個宇宙中，遍佈着均勻的場——它們的存在，使得所有的個體都可以憑藉自己的軀體的演算能力直接將自己定義到所有維度能夠描述的千億光年遙遠空間裏面的任意位點。

神一般的力量，正在重現。

只是……

究竟是為什麼，能夠這樣做，又究竟付出了多少代價？

房間中，還沒有被撤銷的種種信息交互窗口散發出的光影讓整片空間變得有些迷離。

自己已經老了。

希望那些人能儘快總結出這段混亂歷史背後的一切。

「……？！！」

房間之外，以數個一眼望去深淺未知的點為中心，大尺度絲狀纖維結構被徹底打散，幾乎均勻的撒遍每一光年太空的世界群星開始呈現出某種反放射狀結構的聚攏。宇宙中，數個龐大的「刺球」在群星自身的運動之下迅速浮現，它們涵蓋的範圍，是整個世界內部的一切。

「定向高速通道？！」

……

「常規內容資訊模型已經解析完畢，進入簡性總結狀態。」

「超跨度虛空引擎的測試目前接近完成——我們現在的特種虛空引擎已經遠遠強於曾經的流亡艦隊。」

「模糊邊界仍然無法確定其結構與範圍，所有觀察結果無法協調，周圍虛空可能造成的影響，以及是否可能與虛空結構本身有關等猜測置信權重超過0.5，無法排除。」

「……」

「危機梯陣？」

「剛剛已經確認，邊界囚牢中的「囚犯」出現異常，艦隊已經前往鎮壓——」

「緊急情況——檢測到自毀」

……

「……祂會衝破相位與存在之間的封鎖。」

「即使是眾神，也有可能隕落，更不要說你我。」

「我們是現實扭曲者和群星之主，但是虛空中遠非只有我們。」

「……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