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波動的世界線

在臨時錨定空間振動樞紐的牽引導航之下，巨大的星艦並沒有在路上浪費太多的時間，很快，艦船周圍無光的黑色帷幕便悄然褪去，在一個閃爍著微微銀光的黑色圓洞周圍，無數纖細的銀光從這個空洞的邊緣呈輻條狀發散出去，即使是在廣袤的宇宙空間中，這樣的景象也可以說是通天貫地。

「星明之星」，翹曲空間與主宇宙的唯一連接通道。

代表執政官級別命令的代碼早就發送到了這裏，比起上次卡文瑞爾離開，這次這艘龐大的飛船沒經過什麼太多的檢查便駛入了隔離區。

由於這個區域中存在晶能輻射的干擾，並且越靠近旋渦干擾就越強，除去幾個低帶寬狀態也能工作的節點，剩下的主節點存在幾乎都是前線基地強行用物理的方法一路架設中繼站打穿的，在這個情況下，怕是沒法直接聯繫到卡洛斯特，所以這艘飛船不得不像之前那樣用高維性質躍遷引擎爬過去。

四十億光年，即使對於整個宇宙而言，也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宏觀尺度。在這樣的距離隔絕之下，在太空之中所能直接觀測到的閃爍的光點，它們不再是單一的恆星，而是……連綿千萬光年的……星系。

每一顆光點之間亮度稍微偏低的部分，都是近乎空無一物的黑暗天淵。

「即使是對於我們現在的深空航行技術而言……這樣的太空距離也完全可以說是值得我們注意啊……」卡文瑞爾搖搖頭，「等著瞧，只要對這裏的研究限制能放寬……我一定要讓卡洛斯特造出帶寬夠高的全向交通網。」

「……額……你不是說……在那個封鎖區間裏面……有某種程度很高的混亂干擾……我們現在的各類設施基本上都還不能倖免嗎……」對着卡文瑞爾的豪言壯志，決定離開自己數千年沒挪過窩的崗位的資訊網絡總控制者不禁有些奇怪，你不會打算……

「一台受到的干擾要是太強，就減小差距增設樞紐……以此類推，大不了弄一套物理級別的實體鏈路……再不然，就每一個樞紐都錨定護盾發生器和抗干擾穩定陣列……」

「……你這……懟終極前沿懟瘋了吧……」

「但是數學模型式預言物理這一整套學科的大發展是高能物理數次突破之後才出現苗頭的啊。」

……

在艦橋的最深處，隱藏着戰艦的控制室，雖然從總體來說，星冕級的艦橋有一部分結構仍然是外露的，並且也較為顯眼，不過首先，大部分的外層結構全部都是色核力裝甲和護盾陣列的構造區，並且這還包括相當一部分突出並且與艦橋癒合完全的艦體——整個結構使得飛船對破壞的抵禦能力非常強大，而且，考慮到飛船那些利用真空零點能的各類設備，即使是四維躍遷導彈也無法對其進行多麼有效的攻擊，而倘若維度更高，只是表述維度性質，也就是強行升秩而又要維持構造體狀態所需要的能量就已經得不償失。

在信息安保方面，不明的外源信息如果想要進入飛船的主計算機，就必須經過層層篩查，並且最後經由物理鏈路最終接入主電腦，這個過程基本可以過濾掉絕大部分的模因污染或者是指數擴散型有害數據；最後，這些系統都有多套冗餘備份，並且還有另外一整個同樣的控制樞紐，即使真的有一個樞紐被擊毀，另一個也能立刻接過飛船的全部控制權，因此，除非將整艘飛船徹底炸成碎塊，否則飛船在徹底無法戰鬥前癱瘓的概率微乎其微。

在總控室中，卡文瑞爾和翟卡希爾正在對目前的狀況進行交換研究，對於聯邦戰艦來講，如果你握有足夠的許可權，那麼你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通過自己的意念直接或者令飛船的電腦系統協助一起控制飛船，從理論上講，這些飛船根本就不需要手動的控制室，甚至只考慮高效的話……艦隊本身都可能已經不再是完全必要的存在。

但是此時此刻在這些先進的飛船中仍然有這種延續了數百億年的結構流傳下來。至於原因……誰知道呢或許是習慣使然……亘古習慣實際上要改是非常困難的，即使是現在，聯邦之中的很多定義也仍然來自於最初的習慣。

在只有金屬反光與部分按鈕所發散出去的幾種單調色彩的軍艦控制室中，突兀的存在着兩把風格與這裏的大環境格格不入的椅子，一把極致簡約周圍還飄着好幾圈圍軸轉的全息信息顯示屏，而另一把則是一把躺椅！翟卡希爾讓自己儘可能舒服的攤在椅子上，似乎並不急於處理任何事情——甚至看起來對於即將到來的突破沒有多少熱情。

好幾分鐘之後，在身邊幾乎已經凝聚成為實體的怨念不斷的扣索之下，他才努力抬起頭，看着他對面幾乎快要轉成陀螺的科學官。

「我說，卡文瑞爾，你到底在忙什麼？」總控技師拼盡全力撐起上半身，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對面。

「……你就不能來幫幫忙你絕對意義上宅了好幾千年，就不能趁這個機會活動活動你就不怕你這個人完全掉線了」卡文瑞爾白了一眼攤在椅子上的翟卡希爾，「話說我之前跟你請求調查的資料你整理好了嗎？」

「擾動材料生成規律？」提起這個，翟卡希爾總算是有了點幹勁，他一揮手改變了座椅的樣式，然後完成激活信息窗口，給卡文瑞爾傳送了他目前整理的部分資料。

「目前資料有限，我的記憶體中儲存着幾乎所有的資訊擾動材料，只是有部分材料的資料已經太久了，我需要將它們的資料鏈表進行重新來使其符合現在的格式。

在卡文瑞爾身邊，一系列比其他記憶之中簡潔了許多的資訊流正在展開。

「目前看來，聯邦最具代表性的資訊擾動材料就是導能體，固定頻率振動核心等，這種擾動還給開發色核材料提供了不小的幫助。除去資訊計算機自身之外，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這幾部分，在我正在整理的記憶中，性質各異而又有代表性的材料，但是它們要麼性質極端難以利用，要麼就是根本無法重現，因此這些材料大多是經歷過測試之後就被收容起來以免它們的異常性質擾亂聯邦的日常運行了。」

「然後還有，對於這些資訊材料的產生方式，我有一個大概的猜想，只不過模型建立太難，而且思維與靈魂一直與物質世界相隔絕，因此猜想就一直是猜想……在你們確認信息大一統之後，我的確是更確定這個想法的可能性了。」

「是與它們的擾動原，也就是資訊計算機的用處有關？」聽到這裏，卡文瑞爾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把我要說的話搶先了。」翟卡希爾顯然被科學官的一句話給堵住了，原本已經跑到嘴邊的詞句噎在喉嚨里一會才被使勁咽下去。

「沒錯……有沒有覺得很奇怪原本我們虛無縹緲的想法和意志，也能繞過我們物質化的身體存在，不再指導我們去如何影響和改變世界，而是它們自身就能脫離我們……在現實世界中產生對物質的作用……」

「……不過還要更具體一點。」翟卡希爾有些遲緩地做着那些屬於人類下意識本能的動作，「我也猜測這些材料的形成與處在它周圍的資訊計算機的主用途有關，還與它自身所起到的作用有關，導能柵格的材料來源是資訊計算機的能源輸送管線；永動鐘的固定頻率振動核心來源是資訊計算機的校準用二級CPU，而那台計算機當時起到的作用就是為聯邦全境校準時間；至於色核力材料，你是主導它開發活動的一份子，研究過程你比我更清楚。」

「沒錯。」卡文瑞爾隨手關掉了自己周圍環繞的信息窗口，緩緩踱步到手動控制台之前，「你的這個猜想非常具有研究價值。」

「而這正好是我們要去驗明的。」翟卡希爾看着卡文瑞爾的背影，臉上劃過一絲淡淡的微笑。

戰艦航行在呈現出部分高維性質的航路中，它的實際速度並不快，只是常規巡航的高亞光速而已，但是在它的三維航道上，空間已經在更高的維度被彎曲了，就像橫跨在深谷之上的橋樑，戰艦的本體航行在橋樑之上，而它所投下的影子，在深谷中掠過的速度甚至要比光速高出十幾個數量級。

在他們通過洞口之後，一些變化便在守衛用的空間建築陣列中悄然發生，一種極其隱匿的，來自無盡高遠的畸變引導信息悄然繞過了最高許可權所有安保措施，植入了封鎖區內所有與信息採集網絡連接的節點，無論是人還是設備都沒能對此有所察覺。

原本顯得死氣沉沉的銀灰色建築表面開始被一層淡淡的乳白色光膜包裹，蒼白刺眼的熾熱死光再一次浮現在了那些威力強大的太空武器中，幾乎在同一時間，所有的防禦系統都開啟了，並且它們有一部分開始解除錨定，重新排列組合成新的結構體：

一個半球殼。

所有武器沿球殼表面排列，並且以通道空洞為中心呈輻射狀指向四面八方，隔離區方向的，命令符合流程，但是那條模因信息的來源似乎並不屬於聯邦運營管理中心，一段時間之後，部分設備似乎也察覺到了異樣，在強大的回正能力之下，這些異變被壓了下去，很快，這些原本並未被授權啟動的設施很快便回到了授權之前的狀態。

日誌文件之中沒有任何記錄，而真空零點能燒灼空間理應產生的全反射鏡面也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隨後，它們幾乎在一個最小可識別變化單位之後都在系統與記憶之中被刪除得乾乾淨淨——與之前的變化有關的一切好像都被剔除了

「……我似乎，需要報告些什麼來着？」奧里夫看了看四周，無奈的聳了聳肩，「算了，大概是那個不明金色漩渦搞的鬼吧。」一邊說，他一邊關停了剩下的一部分部分設備，而最後剩下的部分則是攔截微流星體才會使用的最低級武器。

從實體上，雖然封鎖仍然存在，但是至少看起來已經不那麼可畏；但是在整個世界的無數平行層之外，某些聯邦根本不可能察覺的變化正在向這裏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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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線基地空間站第六接駁區，距離晶能旋渦結構體直線距離五千光年。

不得不說，星冕級停靠在這裏着實有點勉強。前線基地的主體結構是由數艘神女蜂級分解互相重組后建成的，其本身的體積並不大，在身軀龐大的戰鬥領艦面前，母港與入港船隻似乎角色互換了。

「我去……你這裏……的確不是一般人呆的地方啊……」飛船剛剛穩定，翟卡希爾的呻，吟便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頭大啊！」

「……哪有那麼誇張。」對此，卡文瑞爾理都不理——宅了好幾千年，腿還能好好走路就不錯了。

按照一貫的操作，接駁穩定之後，傳送光圈亮起，閃人。不過這次好像略微有點不同，在卡文瑞爾和翟卡希爾進入空間站之後，還沒來得及跟將軍說上一個字，一道由金色光芒所組成的鎖鏈裝結構便圍在了這三個人的身周，與此同時，一個全息投影窗口順勢彈出，只是不尋常的是，這個窗口的背景色是紅色。

在紅色的信息窗口中，一個面容英俊，神色嚴肅，身穿白-金色軍官制服的年輕人形象出現在這三個人的面前，在影像中年輕人的身後，象徵聯邦軍隊統治權的雙劍金環標誌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斯特修斯·卡文瑞爾，帕爾·卡洛斯特，開普敦·翟卡希爾，你們好，我是伍德斯特·維多維爾。首先，我對你們的勇敢與求索精神表示敬意，對你們所取得的成果表示感謝，同時，請允許解釋一下你們當前的情況。」

在總控室中，三人安靜的等待着執政官接下來要說的話，畫面中的人物形象稍稍停頓片刻，與執政官本人聲線完全相同但是毫無感情的和成音再次響起：「目前你們身上所發生的事情是執政官臨時許可權鎖的激活，我已經下令隔離區的獨立網段在任何情況下不得與總網有授權之外的任何直接或間接聯繫……」

「如果你們取得了什麼新的成果需要彙報，那麼請親自押運送達，期間不允許除內部實驗室之外的任何人了解信息大一統的內容，聯邦全境運營管理中心的推算結果表明，信息大一統的貿然揭露或在不成熟的條件下推廣極有可能造成社會動蕩，無論是目前已經取得的確認成果還是猜想。此消息發出后，在獨立網段中將加入關鍵詞依附性模因抹殺機制，所有人在進行儲存或者讀取時必須嚴格按照聯邦安保條例和此命令執行，如若有越權接觸，那麼此人將被抹殺。」

在說完這些話之後，紅色的全息窗口緩緩黯淡了下去。

「可能會引起全聯邦社會動蕩？」在場的三個人沒有一個人先關心許可權鎖的問題，他們的重點全都放在了這句可怕的話上面。

「卡文瑞爾，在這裏你對信息大一統理論的理解和研究是最深的，你怎麼看這句話？」卡洛斯特率先打破了沉默。

「信息大一統理論……引起社會動蕩的原因……」卡文瑞爾緊鎖著眉毛，手扶額頭沉思著，顯然這段話給他帶來的衝擊也不算小，「如果只是說世界的本質是信息構成的，這倒也不算是非常嚴重的問題。目前我們的研究目標是可以控制並嘗試利用晶能，晶能的來源是宇宙之外的無盡之海，是一種與整個宇宙全部組分一個級別的信息穩定態……」

「我想，我可能明白為什麼了。」一直保持沉默的翟卡希爾忽然發話，在其餘兩人看過去的瞬間，翟卡希爾的臉色就已經變得蒼白，細密的汗珠以幾乎肉眼可見的速度滲透出來，在多重強化插件與控制系統的協調之下還能產生如此明顯的外在體現，不難想像，能讓一個高度理性化的生物陷入深深恐懼的事情有多嚴重。

「維斯瑞凡和艾森德爾所想的肯定比你們要深遠和寬廣。」翟卡希爾深呼吸了幾次，勉強穩定了一下情緒，然後緊盯着眼前的兩個人，似乎他們會隨時跑掉一樣。

「信息大一統理論中，第一穩定態的來源是宇宙之外的終極虛無與廣袤之境，如果我們能控制晶能，那麼我們就有可能了解外面的無盡之海向晶能轉變的過程，甚至有可能對其進行控制，而無盡之海，是真正意義上的無限。這樣，那等於我們擁有了無限的資源，如果這樣的消息真的完全擴散到社會之中，那麼與供需有關的所有存在就都有可能崩潰。」翟卡希爾以從未有過的嚴肅態度說道，「我們現在的生產生存關係……建立在物質有限，需要授權性質的按需分配的思維基礎和認識水平上，而我們現在的整個體系之中……相當高程度的生產生活力量需要大量藉助人力……這是一直以來的聯邦習慣，而現在……維持人力生產的思想基礎可能會大變……」

在星明聯邦之中，由於高度的生物改造技術，人類的自身個體發展已經達到了非常高的程度，基因中幾乎所有的缺陷都已經被剔除，在這樣的條件之下，絕大部分人的身體參數都非常接近，除了眼睛與毛髮的顏色還有不甚明顯的體型與臉型差異外，幾乎可以看做是從一個模子裏翻出來的。但是，除了日常生活中自帶的識別系統之外，人們卻還是能靠自己的感覺從外貌極為相似的幾個個體中辨別出自己的熟人，因為氣質。

眼前的翟卡希爾，就給了卡文瑞爾和卡洛斯特這個感覺，站在他們面前的人似乎被憑空換了一個。

「……確實……如果說考慮到這個方面，也不是沒可能……其實現在看來，如果很多曾經並不被認可的條目成立的話，那麼的確可能會撼動我們的整個思維與認識基礎……而這些長久以來的想法又是聯邦社會長久以來穩定發展的基石之一……如此看來，那麼執政官做出這樣的決定無可厚非。」卡洛斯特嘆了口氣。

「引入了第一穩定態的信息就擁有了無限的資源，這一點我原來只是從學術觀點上看，而並沒有考慮到對聯邦其他部分的影響。不過這不是我們要關心的事情，我們現在只需要遵守許可權鎖的規定就好。」卡文瑞爾這個工作狂面對這樣的衝擊卻是沒有受到多少影響，或者說他不太會受到這樣的影響，畢竟他是相當「純血」的科學家。

「將軍，緊急醫療艙段中的個體情況怎樣？」

「你離開的時間也不算太長，因此總體來說情況變化不大，並且是在按照你預計的方向進行。現在在醫療艙段中除了自律系統之外，托雷斯和艾思凱特也一直在幫忙。目前沒有出現新的蘇醒者，艙段設備已經完全穩定。」

「接下來的試驗，我希望能得到晶能的樣本。」卡文瑞爾頭也不回，徑直走向四維轉接艙室。

「……限制鎖……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