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爆破
「準備進行爆破，將空間湮滅炸彈安放至指定位置。區域閉鎖，場地凈空，危險區域內廣播驅散信號，請所有人員注意及時避讓衝擊。」卡文瑞爾瞬間收起所有的情緒，一絲不苟的下達着新的指令。
按照預先進行的空間湮滅所產生的高維空間波動計算，空間湮滅炸彈將會排布成一個邊長為五百米的等腰三角形，排列在籠形導能柵格的中段——抵近極光號球形艙室的位置，並被精確引爆，在引爆之後，由空間本底結構解體所釋放出的能量將會被導能柵格收束並定向引導。
「不得不說……炸一艘飛船，這行動規模也算是巨大了。」看着洋洋洒洒在太空之中鋪散開來的光點和一道已經有些扭曲的全反射鏡面，卡洛斯特稍微搖了搖頭，「應該有更高效的方法的。」
「要不然還能怎麼做而且這是炸我的船，用用你的炸彈而已。這些飛船在一造出來的時候基本上就已經可以說是半永固結構了，在需要以這樣激進的方式挪作他用的時候也只能選擇這樣的方式，也但願那些奇怪的導能柵格能夠抵抗空間扭曲。」
「明明連一點點動能破壞都無法支撐，但是那奇怪的結構卻可以抵禦空間的振動，真是奇怪……」
「所以說那才是黑箱啊。」
導能柵格的構成材料也是資訊計算機擾動生成的，對於除了動能的絕大部分能量都具有極強的抵抗能力和吸收傳導能力，並且由於經歷過資訊計算機的擾動，它的微觀結構並不再完全遵循一般的物質規律，因而也可以抵抗高維空間的力溢散作用。不過這種材料的剛性和韌性都非常低下，因此除了在某些精度要求極高的地方被用作導線之外，剩下的就是堆在倉庫里放着了。
當空間湮滅炸彈被引爆時，四維和少部分五維空間場會因為能量被約束而集中在包覆維生加強艙段的外殼周圍，在色核裝甲因為力溢散而失去作用的時候，導能柵格會引導一部分被從空間中釋放出的能量轟擊飛船，將多餘的結構拆解掉而使得球形艙可以被取出，其餘的能量會被引導至翹曲空間外，朝無人的深空方向發射出去。
在項目進行之前，卡文瑞爾下令拆除了飛船內部的全部自毀裝置及其控制部件，不說別的，那維生艙段之所以被稱為加強型，那是因為這個艙段比起其他飛船的通用型號，其所有的性能都經過了加強，包括失控情況下的自毀能力，那些用於理論之中垂死掙扎的超規格武裝可不是開玩笑的——然而，該動的手術卻仍然無法免除。
在半閉合的翹曲空間中，一架小型無人機按照要求，將三塊看起來幾乎微不足道的黑色塵埃按照預定要求安置到位，在這架小無人機發出示警后，翹曲空間內的所有工作人員和智能無人機全部從這片試驗場撤離，空間廣播按照預設程序在各個頻段中響起——雖然這附近的危險因素已經被行動隊伍本身排除乾淨，但是必要的流程必須進行。
畢竟，在這些流程的每一個字背後，滿滿的都是淋淋鮮血。
一個小小的紅色按鈕在卡文瑞爾面前靜靜地閃爍著，透過監視器，科學官努力無視掉那臨時加裝的籠筒結構，認真端詳了這艘飛船最後一眼算作訣別，隨後，這個按鈕被摁了下去。
在按鈕被按下的瞬間，原本只有一點點飛船外部光源在無力閃爍的黑暗空間瞬間變成了刺目的純白色，這是自我衝突的一小塊摺疊世界在被解除鎖定之後爆發出的能量驟閃，不過，這次爆發所發散出去的絕大部分是沒有被完全定向約束，但也已經大大減弱過的可見光。否則，監視器在這第一次衝擊中就已經絕對不可能繼續工作了。
瞬間爆發出的白光一閃而逝，這只是這場盛大爆炸的開胃菜而已，伴隨着密度極高的能量釋放效應，原本隱藏的高維空間開始從微觀展開到宏觀，在飛船周圍，原本黑暗空曠的區域好像一下子憑空出現了許多透鏡，這些「透鏡」將飛船所反射出的光芒扭曲的光怪陸離，在監視網絡中看來，飛船主體就彷彿被無形的力量完全扭曲一般。
一圈圈透明的波紋從爆心沖向飛船，原本長達十六公里的巨艦在這些性質詭異的波紋面前似乎就像古代的海船面對滔天海嘯一般渺小，但是在波紋抵達后，這艘飛船並沒有出現任何劇烈的震動，實際上，它的確沒有產生任何震動，衝擊波掃過了整個艦身，但是這波紋在飛船眼裏卻似乎被視作無物。
不，雖然飛船的狀態沒有改變，但是卡洛斯特和卡文瑞爾在監視器中看得很真切，在那層隱隱約約的波紋掃過艦身之後，原本晶亮的色核力全反射外殼所產生的反光產生了畸變，漫反射光開始從中出現，在那直徑一公里的範圍內，這種現象尤其明顯。在四維空間中，膠子的接受與發送都出現了巨大的錯誤，相當大的一部分強力被散逸到了更高的維度之中，在失去了這種力量的支持后，色核「元」的約束強度被大大減弱，高維空間之中發散的能量結構使得原本堅固的裝甲的部分穿力膠子逃逸。
現在，勉強按照原有結構運行的結構原組成部分已經無法再維持那完全堅不可摧的性質了。
在原本的爆心周圍，更多奇怪的光學現象正在不斷發生，熾白的光柱從破碎的黑暗中憑空射出，又在下一秒憑空消失，能量釋放帶來的維度躍升仍在繼續，不過這些景象對於處在十多光年外監控室中的兩人並沒有什麼意義，那些只是光在高維空間中受到新的規則引導所產生的一點現象而已。
在三維中，用常規監視設備只能看見高維的一個「投影」，如果能身處高維空間，則可以看見低維空間的全部結構都展開在自己的面前，這樣的「無限細節」，或者說「全向展開」現象無法被普通的三維生物理解，不過在植入了正確的數學處理模型之後，這些可能會令普通生物發瘋的圖像也就跟日常的景色一樣了。
接下來的部分，則是空間湮滅炸彈爆炸過程中最絢爛的。
在第一次爆炸中釋放出的能量已經全部作用於周圍的空間，在爆心，一個極其微小的虛結構區開始生成，由於結構與規律的不同，再加上範圍極其微小，這片十維虛結構區不能被三維設備直接觀測。
不過即使直接的環境取樣難以進行，這附近仍然有明顯的現象在揭示着它的出現。在越來越支離破碎的爆心周圍，所有正在擴散出去的高維空間波紋都驟然停止了擴散並緩緩回縮，似乎有一個極強的引力源在牽引著這些能毀滅宏觀世界結構的高能量波紋。
空間開始向爆心坍縮，這是實空間和虛空間區在發生湮滅之後實空間的「代償」所引起的。
原本的空間缺失之後，在宇宙規律的力量之下，周圍的空間被擠壓向新生成的空白區以填補漏洞，原本扭曲詭異的光路紊亂區被直接碾碎，一個亮白色的小球開始出現在這片混亂的空間中，並隨着代償的進行而愈發明亮。
導能柵格雖然可以抵抗高維空間和絕大部分能量衝擊，但是部分碎塊仍然影響到了它的整體結構，在碎片的衝擊下，導能結構似乎被一把無形的長刀劃過，從中部斷為兩截。
而在三維空間中幾公裏外的飛船也開始出現了明顯的損壞：在受到衝擊最嚴重的區域，原本的裝甲帶和大塊的艙室結構也被空間引力從艦體上撕下，然後在巨大的引力差中被拉扯得粉身碎骨，最終消失在那個越來越刺眼的白色小球中
空間湮滅所產生的真空零點能在彙集到足以抵抗外部壓力之後，第二次衝擊開始了。
隨着外部坍縮的停止，熾白的小球體積驟然膨脹，很快就充斥了導能圍籠內部的每一寸空隙，這些看起來與液體類似的熾白色「物質」是純粹的能量體所表現出的性質。由於第一次衝擊會在這個範圍內產生理論上極為嚴重的「本底對沖」，即使虛空間消失了，這裏的空間也會在相當長的時間裏處於不穩定狀態，這樣狀態下的空間無法再次吸收龐大的真空零點能。
在導能柵格的分流下，一小部分能量隨着幾根細長的導軌被引導至艦體表面的圓環上，在接入能量之後，圓環的表面驟然亮起，高密度的實體能量在被定向引導后具有可怕的威力，在四維空間中變得脆弱的艦體結構被這股激射的能量瞬間撕開，在切出維生艙段之後，洶湧的能量洪流仍然在前後兩段艦體中發泄著餘威，堅固的隔離閘門被一層層熔毀，能輕易忍受恆星核心溫度的耐熱材料在洪峰的舔舐下瞬間解體。
在所有的走廊和通道都被摧毀之後，殘餘艦體的外殼被再一次衝破，熾白的能量激流沖開了脆弱的外殼，在飛船外部展現著盛大的爆炸，在翹曲空間的內部邊緣，一些憑空出現的能量湍流和部分勉強還可辨識的飛船結構在無形的邊界上擊出了層層漣漪，在四維空間中，那個無法被三維生物真正理解的維度正在影響着運動規律，顯然在之前的毀滅性衝擊中，有一部分船體結構被能量洪流裹挾著撞進了那個新的維度軸的方向之中，使得其運動軌跡在三維空間投影中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而剩下的絕大部分能量，則順着導能柵格的結構流動着，為了避免這部分能量影響外面的正常空間，這個籠筒狀結構以被炸斷的中點為界，靠近艦船的那一段結構十分簡單稀疏，而上層的導能結構則錯綜複雜，體積龐大，無數彎曲的緩衝管道交叉在外部螺旋狀的主導能管周圍，為主結構的導能分壓，隨着熾白的光芒不斷蔓延擴散，整個籠筒也越來越亮，在半閉合翹曲世界泡的出入口位置，經過緩衝的能量湍流被重新匯聚整合起來，這些多餘而又太過危險的高密度能量，將為這場盛大的爆炸送上謝幕前的最後一個精彩鏡頭。
在原本昏暗的太空中，一個明亮的白色十字星芒憑空出現，並且亮度急劇增加，在極短的時間內便超過了類星體，隨後又在極短的時間內一閃而逝。緊隨其後的是一股狀如鐳射的熾白光束，這道刺目的光束在冰冷的太空中無可阻擋的推進著，彷彿神的長矛般莊嚴地劃過深空。
所過之處，就連空間都被炙烤得翹曲變形，彷彿熔化的玻璃一般捲曲起來。如果無人處理的話，在大約幾億年之後，這道擁有毀滅性威力的能量湍流將撞擊宇宙的邊界屏障並出現在世界的另一邊，不過，對於聯邦而言，這算不上什麼需要研究的問題。
然而，有一些現象，卻在能量洪流的衝擊到來之前，便已經從其路徑上閃過。
「如果我們能直接修改基本力的常數，那就不用搞這麼大陣仗了。」在下令解除翹曲泡的姿態維持之後，卡洛斯特低聲嘀咕著，對於將尖端裝備用於低技術的爆破作業，他私下裏多少有點不滿。
「如果我們只能發展到物質層面，那麼及使我們走到盡頭也不可能操控宇宙常數。」卡文瑞爾冷冷的回應道，「宇宙常數和自然法則對我們來說幾乎堅不可摧，我們目前所能做到的一切事情如果放在古代的行星級文明看來的確算是主宰了宇宙，但你我都明白，我們只是在利用一些更隱晦的規律而已，我們實際上仍然受制於宇宙的現有框架，只有當信息大一統由假說變為現實，我們才能擁有像你所說的那種力量。」
「好吧。」卡洛斯特知道有些不着邊際的空話會使科學官產生反感，索性直接開啟了下一個話題，「對於目前的許多情況，加上你的理論和描述，我也並不反對信息大一統假說，不過，你打算如何證明它？然後，這種理論能推廣到整個聯邦的知識體系中嗎？」
「我自然會有辦法去證明。」提起科學研究，卡文瑞爾的態度瞬間嚴肅起來，「目前要做的探針物質環帶取樣計劃和對晶化樣本的觀察，都會是重要的步驟，對於這其中的細節，我會詳細的告訴你，對於推廣方面，我知道，這是你感性化的人格部分所提出的問題。」
「放心，現在全聯邦所有的公民都已經完成純邏輯狀態生化改造，當面對一個證據確鑿的新理論時，理智將會佔據上風，現在許多人不認同信息大一統理論，是因為無論從感性上還是理性上，都還沒有一套強有力的試驗證明和明確清晰的知識體系來為這種理論的存在提基礎，偶然的結果不能算結果，然而聯邦目前的絕大部分資訊相關的技術卻全是偶然，哪怕現在，我也只是在感性方面比較認同它，如果讓我用純邏輯模式去思考它，我也會反對在這種情況下把它作為真正的科學理論。」
「如果我們能從這次在很多方面都異乎尋常的事件中得到信息大一統理論的關鍵證據，那麼所有的人都將會放棄感性上的抵觸去接受它，這是聯邦億萬年來積累下的精神結晶。」在話語中，卡洛斯特感覺卡文瑞爾身上正在瀰漫出一股不一樣的氣場，站在他面前的彷彿不是一個科學家，從他的身影之中，卡洛斯特忽然感覺到，他似乎具有一種異樣的活力與……號召力。
感性思維在卡洛斯特的腦海中激蕩，他聯想到了星明之星，在四十億光年之外，那個斬斷了萬道銀絲，吞噬了來自全宇宙的星光的漆黑洞口，那漆黑的洞口不僅整合吞下了所有星辰的軌跡，同時似乎還將所有的不確定坍縮成為一個明確的點，似乎冥冥之中在映射聯邦的命運。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無光的門扉後面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