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虛空巨影

「陛下，飛船失控了！」在第一次異常情況彙報后不超過一分鐘之後，凄厲的異常警報便瞬間在飛船中的每一套系統每一台設備中響起，無法被識別的信號覆蓋了艦船的原有操控系統，在虛空之中，這座無畏艦的信息偏移速度正在不斷加快。

「……我們自身的信息穩定性呢？」

「還未受損，但……」

「維持現有狀態，關閉所有警報。」

在屏蔽掉一切的異常警報之後，維多維爾輕輕打開了他意志空間中一直存放的一個淡金色保護箱，而箱子中存放的，則是一塊標準的六棱水晶柱，在水晶柱中封印着一團霧氣一般的紫色光芒，在紫光的照耀之下，整座水晶柱被鍍上了一層玄奧神秘的色彩。

「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我都會接受的。」

然而，被他強行塑造出的安靜也沒有維持多長的時間。

「注意，飛船自身性損失，第一、第二護盾水晶矩陣瞬時擾動超過自身承受能力，晶能充能裝甲受損，全系統過載已經啟動，在飛船自身被超載損耗摧毀之前，艦體還可堅持五分鐘。」一道最高優先順序的飛船自身告警彷彿炸雷一般在維多維爾身邊的寧靜之中炸響。在無法感知的時間之中，飛船自身跨越了難以計量的基礎世界觀差異，然而，在飛船再次接觸秩序的一瞬間……

「艦載AI！導航長！機師！」

「陛下，我們進入了一片未知的秩序空間，同時還撞入了一片信息漲落強度比真理級的主炮還要強得多的區域！」在維多維爾的視野之中，一個新的全景顯示取代了之前他一直較為喜歡的光學-信息疊加視野，在飛船的晶能護盾之外，視野之中，只有一片慘白。

然而很快，變化再次發生，飛船附近的熾烈白光驟然褪去，護盾的壓力也驟然減小到了零，即使飛船附近仍然有無數道彷彿電漿一般的射流幾乎是零距離劃過，但是這些理論上會有非常大的波及範圍的太初信息卻沒有再讓護盾發出一絲一毫的警報，然而不知何時，飛船已經無法行動。

「這是……什麼……」

在原本足以徹底致盲任何探測器的白光消散之後，這艘在風暴中風雨飄搖的船隻終於看清了這附近的環境，放眼望去，白色的大地一望無盡，但是這「大地」並非任何實體，而是像恆星一樣佈滿了涌浪與波動。

無數道彷彿日珥一般的射流從那片熾烈的大地噴濺出來，這些射流有一部分在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之後便重新落回了那片白色的大地中，而另一部分則驟然失去形體蒸發在空中。

在這種恆星呼吸一般的信息波動之中，秩序場的強度已經被增加到了一個難以想像的強度。這裏大概是一顆星球，一顆恆星，規模難以想像的恆星的星冕層——在遙遠的視野盡頭，大地仍然呈現出了微弱的曲率。

「檢測到了一個導航信號，內容很混亂，波動之中似乎只是呈現出一種大致是請求溝通的願望，信號的格式與我們當前所用的信號格式一致，信號源來自……」順着導航系統的指向望去，無畏艦陷入了短暫的沉寂之中。

「這兩個影子……不會錯的。」「是啊，Σ的造物，而且規模比我們之前遇到的那艘能夠不進行任何明面上的蓄力就能直接引動世界末日的飛船規模還要大太多，只是目前來看，它們似乎還沒有激活，導航信號就是從這兩座飛船中釋放出來的……」

在無畏艦的下前方大約數十個天文單位的地方正懸停著兩座規模巨大到實體造物根本無法想像的級別的黑色飛船，三億四千萬千米長軸的單一實體造物對於目前的星明人而言仍然是充滿了不真實感的，在並不清晰強烈的導航信號引導，或者是直接的牽引之下，無畏艦與那兩座巨型飛船的距離正在被拉近，那片在維多維爾視野中不斷蔓延出去的黑色大地替無畏艦擋下了所有的熾白射流。

「……只不過目前看來，它即使沒激活，對我們所產生的影響也是絕對壓制級的……」無畏艦自身的護盾已經被外來的，給人以空虛和絕無阻擋的可能的信息場覆蓋掉，看着自己和卡文瑞爾等人逐漸變得暗淡的身影，維多維爾心中沒有產生一絲波動。

事已至此，除了在冷靜到近乎麻木的狀態之下好好面對以外，恐怕任何的多餘情緒和行動都是徒勞甚至可能充滿危險的。

在最純粹的黑暗之中，一片黑色的大地憑空展開。

「這麼看來，我們大概是進入到那兩座飛船其中之一的內部了吧……」維多維爾從意志空間中取出了數枚探針，在確認附近的空間之中沒有禁錮之後，探針便在自帶的晶能躍遷引擎作用之下匹配出了這片空間的一些基礎信息，並很快加速到超越星明基礎光速的幾百倍。

由於晶能信號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可以在秩序空間中超距傳遞，因此探針即使已經遠遠離開了維多維爾等人所在的區域，在黑暗與混沌之中，那些金色的光點也仍然清晰可見。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再進來之前，我們能夠大致判斷這兩座飛船的長軸長度在三億四千萬千米以上，但是在這裏，僅僅是探針已經掃過的部分，在未出現世界盡頭的折返式影響前提下，這片莫名的秩序空間已經能夠被探針陣列驗明的部分就已經比一個中等規模的河系還要龐大了，但是卻仍然沒有發現任何邊界存在的跡象。」

看着正在不斷點亮視野的探針和仍然無窮無盡的黑暗，卡文瑞爾不禁發出一聲讚歎，「即使沒有任何程度的信息擾動反應，這種程度的空間拓展卻仍然穩定的存在着」

「哎？你們是怎麼進來的？難道你們就是我感知到的，對這一位置具有明確目的——存在者們？」一個清脆的女聲在黑暗中響起，雖然聲音並不大，但是在場的每一個人聽起來都像是炸雷一般——

他們認識這個聲音的主人，但是無論如何，這個聲音的主人再次出現，只能說在某一區間的預料之內，但是對於立於這片無盡黑暗中的人們而言，這也仍然稱得上是一件驚悚之事。

一個女性身影出現在維多維爾身邊，「你的身上存在着我將你們拉過來的道標。」

「維斯瑞凡，你……」

「嗯？抱歉，這聽起來的確有一絲熟悉感，但是……這應該與我無關吧？」維多維爾眼前身着白色連衣長裙的女孩繞着這個與環境相比十分突兀的小團隊轉了兩圈，「啊……很抱歉，我的確能感覺到，你們的身上有一股熟悉感，一種可以被信任的認知感，但是……我確實無法回憶起你們與我產生這種熟悉感的原因。」

「Τοσμασειρεντοπστηκεκαιρχισεηανλυση……萬象表意能力修正完成，確認秩序體存在，隱秘糾纏資料庫激活，白物質趨勢鎖定狀態已經解除，在數據徹底失效之前，資料庫可以支持回應三個問題，請謹慎，此過程不可逆。」

在維多維爾等人還在努力嘗試弄清楚現在的這一系列狀況的時候，一個突兀的意志插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思考，在不遠處，一片原本的黑暗逐漸褪去，一個漆黑色的，在晶能光芒照耀之下透露著滑膩質感的球體，在那個複雜的Σ徽記附近，黑紅色的花紋已經開始剝離那顆球殼原本的完整性。

「這，這是什麼？它身上散發出很噁心的感覺！」身穿長裙的女孩在那個突兀的聲音出現的一瞬間就嘣的一下跳到了維多維爾身後，「而且，附近好像還有很多低語聲……」

維多維爾等人看着那個處在崩壞到穩定的中間狀態的球體，他們心裏又何嘗沒有感到恐懼——Σ的徽記本身就已經被視作選在星明帝國每一個人頭上的利劍，而浮現於西格瑪徽記附近的黑紅色花紋本身就帶有強度非常高的識別性，而在信息的層面上只需要稍微感知一下附近那充滿毀滅的氣氛就能看出那東西的本體——死潮。

「只有三個問題……」維多維爾皺皺眉頭，「卡文瑞爾，你有什麼具體的細節要詢問或者有什麼建議嗎？」

「陛下，我如果要詢問問題的話，即使不過問具體技術細節只詢問思路，所要解決的事情也不是三個問題就能問清楚的，還是您問吧。」

「嗯……知道了，資料庫，我的第一個問題……」

「抱歉，請你先等一下。」白衣女孩輕輕捅了捅維多維爾的肩膀，維多維爾只能感受到死潮的壓抑，但是很明顯，女孩臉上煩躁而痛苦的神色應該不是這樣一點點散落出來的死潮輻射能造成的，她對着黑暗而空曠的飛船內部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後輕輕抬起右腳，跺在了飛船內部的這層不知道對應着哪一具體結構的地板上。

維多維爾等人的質量探測裝置並沒有檢測到女孩身上有溢散出來的引力波，或者其他形式的、將物質聚合起來的力量，晶能雷達在之前第一次廣域照射之後也沒有發現非常明顯的質量焦點，可以說眼前的女孩甚至可以被認為沒有質量，沒有體重

但是，在那隻瑩白的纖足跺下去之後，整座飛船，或許是兩座飛船頓時劇烈晃動起來，也幸虧這裏的空間是額外嵌套出來的，自身根本不遵循常規的物理運動法則，要不然這種規模的振動要是使得飛船自身的主軸偏離一秒，就足以在翼尖區域引起毀天滅地的震蕩。

「嗯，哎呀，抱歉打擾你們啦……」在釋放完威壓之後，女孩長出了一口氣，她有點扭捏的走回來，輕輕扯扯維多維爾的外袍，就像犯錯誤的小女孩想求得原諒那樣：「你們要繼續問的話就問吧，剛才實在太吵了，對不起哈。」

「她所保護的人民已經消失，她所保護的文明搖搖欲墜，她最後的努力甚至可能沒有被那座飛船注意到，在巨大的差距面前，縱使我們再努力的掙扎，也什麼都做不到……」

「而到她自身，她的靈魂頻率，記憶還有人格，都已經被洗掉了嗎……」想到這些維多維爾仰著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生命復甦時所用的軀體方程保留了大部分原有碳基軀體的功能，但現在，維多維爾還是盡量壓制住了心中的悲哀而沒有讓淚腺等價物再發揮一次作用。在經過仔細考慮之後，他看向那顆繪製著Σ徽記的黑色球體：「解釋這兩座巨型飛船和那顆白色星球的情況。」

「正在將相關信息轉移為對應文字……」那顆黑色的球體原本光滑而圓潤的表面現出道道溝壑，溝壑中散發着黑紅色的光芒，球體越發散發出一種狂暴而危險的氣息，就像是它隨時都會自我毀滅一般。

「兩座巨型飛船，是舊Σ文明之中部分個體決意製造的，最初設計目標是被用於在重大災變情況下可能挽救文明的末日方舟。」

「在折算之後大約四百五十億年以前，舊Σ文明整體已經不斷滑向危險，在那樣的情況下，Σ中剩下的最後數個仍然維持理智的虛空天區集結全力，在虛空中的無數世界之中割裂世界之心用以鍛造末日方舟所需的外殼材料。」

「末日方舟的強度非常高，即使不啟動任何動力，艦身也足以抵抗最高強度…死潮之門長時間的洗禮。方舟中裝配了理論之中的技術極致推演模塊，按照其原有設計要求，只要有任何方面的技術碎片，以此模塊進行極致推演之後，便可使不同層面的技術達到舊日文明所能推演出的最高水準……但是這只是理論上的結果，作為根本不可能測試的試驗品，它們實際上無論可靠性還是效果實際在曾經都不被認可。」

「而與方舟一同撐起這片秩序空間的星體，被稱為【虛空烈陽】，是舊Σ文明在一系列危險度極高的逆向虛空合成試驗之中得到的一樣最終妥協產物，在星球之中存在一種及其強大的自洽運行法則，該法則驅動初始物料穩定運行，並使得太初物料壓制相當大範圍內的「劣質」世界的創造活動，同時將被抽走的世界之心強行轉化為構成自身穩定的太初信息漲落」

「而在總量難以計算的信息漲落在匯聚到這樣的小範圍后，這些信息漲落會形成畸形的秩序壓力，在虛空嘗試複位的過程中，臨界層會被長時間貫通，以此為機會，在虛空烈陽的核心位置會出現一座規模巨大的…死潮之門。」

「極端龐大的秩序量，原有規律完全被拆解而能夠有可能進行高位階秩序坍縮的不穩定太初信息，秩序與零的交鋒，混沌與死潮，在一定程度上模擬了虛空的全部狀態與過程，在烈陽激活之後，它在誕生的一瞬間便為整個網絡注入了難以想像的強大抗性。但是此造物過於危險，舊文明也一直未能製造出足以操縱此物的穩定程序，因此在獲取抗性之後，這些極難利用的試驗品在被割裂聯繫之後拋射到這裏——文明不允許這些毫無價值的試驗品存在，同時出於理智的最後考慮，資料庫的職責便是在秩序體到來這裏的時候啟動，除此之外，無其他邏輯判斷。」

「如此說來，我們所經歷的很多事情，也就能解釋得通了……為什麼我們的文明在這十幾萬年以來一直在秩序與虛空之間岌岌可危……看來就是這顆太陽壓制並吸取了本該產生的創世紀，並且或許它還發生了一些變化，不再遵循這些曾經的設置……」

「第二個問題，Σ文明所發生的狀況與死潮，究竟有何關係？」

「……」

一團黑紅色的霧氣籠罩了整片環境，那顆黑色的圓球驟然變得更加殘破不堪。

「小心，有危險。」一片詭異的領域覆蓋了維多維爾等人所站的位置，女孩不知何時輕輕站在了維多維爾的身後，一隻纖纖素手輕輕搭載了維多維爾的身上，僅僅如此，維多維爾便感到了一種空靈、強大、寧靜而不可抵抗的力量。

黑霧散去，灰色佔據了整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