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商稅:噤聲

第432章 商稅:噤聲

那他的選擇是?

「諸位大人少安毋躁,本王之所以覺得沈大人的對策並不合適,並非是因為處處於沈大人過不去,而是臣另有意見。」

李世默垂眸,不動聲色掃視周遭,終於安靜下來了。

皇上擺擺手,「說吧。」

「《周書》有云:『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商稅在我朝賦稅比重中逐年提高,可知此言非虛。以往所言,商人如何狡詐逐利,想必經過去年黃河賑災一事,商人仗義援手,往來船隻不絕入東都河南,可知此前印象,並不正確。」

沈江年立在另一頭,隔着過道像隔着天河。

「商人所圖,無非是減免賦稅,哪有什麼仗義援手?」

「那是因為信任,信任朝廷不會做出擅自加稅之舉。」

李世默正正地看他。

「沈大人此舉,雖然沒有明擺着出爾反爾,但新增稅目,豈非令天下疑心?更有甚者言朝廷虛偽矯飾,以增名目之名,掩增稅額之實。沈大人可以自欺,但自欺未必能欺人。」

沈江年也看他,眸中難隱焦躁,「那你說,缺口該怎麼辦?」

「本王先暫且問沈大人一個問題,賦稅雖有缺口,以國庫存銀,今年斷不至於到捉襟見肘的地步吧?」

皇上在上方讚許地點點頭,「好問題,朕也有此一問。」

「回皇上的話,今年田稅有損,但好在並無天災人禍,國庫又有餘額,俸祿、軍資,尚且可以周轉。」

「那就是了。換句話說,今年還不到不加稅,朝廷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沈江年沒出聲,大概是默認。

李世默再拜,「在今年朝廷開支暫且可以維持的基礎上,欲使朝廷財賦充足,其一為巧立名目,多增賦稅徭役。在場諸位大人想必都明白,耗盡民生,無異於竭澤而漁、殺雞取卵,非長遠之計。至於其二——

「商稅收取,在於以額定稅。與其空抬稅率,不如擴大其額。天下富足,朝廷府庫自然充盈。至於如何富民,無非是疏浚河道,減輕關卡繁瑣,安定民政秩序。礙於國庫尚緊,疏浚河道一事暫時無法立刻提上日程。但保民生安定,應該是不難的。加稅必然生出怨言,東南一帶必然民生不穩。民生不穩,財富不可暢通流動。」

沈江年抬高了聲音,「對商人不增重稅,便會侵吞民力,人丁流失。今年便是明證!」

李世默也抬高了聲音,「那各州縣的父母官又在何處?

「勸課農桑,務盡地力,寬緩待民,毋生滋擾。商人重利輕別離,而百姓安土重遷。如果安守一地都能有口飽飯吃,誰願意東奔西走只為有條活路?」

「世默。」

金光擁簇下的人淡淡打斷。

李世默忙向著陛下一拜,「是兒臣失言了。」

復而話音一轉,「兒臣的建議是,既然朝廷有言在先不加稅,那便做得乾淨利落,一文錢也不必多增。後續輔之以便民利民之策,勸民農桑之餘,簡便通關手續。農商各盡其利,來年稅賦定有增長。」

「也是一種解決辦法,」皇上微微點頭,「眾愛卿有何意見?」

沈江年再一次出列,「宣王殿下這是把國庫豐盈寄托在明年,但天時、地利、人和皆瞬息萬變,宣王殿下如何保證明年風調雨順?」

李世默也揚聲,「今年增稅,今年便會天下離心。」

「好啦,」皇上終於擺擺手,玉珠串成的十二玉旒搖得嘩嘩直響,「吵個沒完沒了,沒問你們兩個,其他人呢?」

偌大的宣政殿數百朝臣班列,紫金絳色的袍子投下的皆是黑影,如林蕭森肅穆,唯有穿堂而過的風聲。

「沒人?」

「臣是個外行,」終於有了聲音,是兵部尚書徐天楷,他出列道:「想着宣王殿下的主意雖好,也還需配合做點什麼。臣想,今年或可裁撤一部分關津文職,既能減少通關障礙,還能減少一部分俸祿支出,正所謂開源節流。」

「也算是個辦法。」皇上揮了揮手,「暫且先記着。加上世默說的,讓地方官都上點心,也算一條。」

沈江年死命地向著敬王李世訓使眼色。

李世訓向著斜後方覷了一眼,眸間輕動,沒說話。

沈江年又向著門下侍中柳時睿使眼色。

柳時睿,可能壓根就沒看見。

還是太過於沉默,皇上只得點兵。

「蕭愛卿,你呢?」

蕭靖倒是一如既往地沉穩從容,「回陛下的話,臣弟是商人,每次遇到這種問題,臣還是避嫌的好。」

「行了,不征就不征吧。」

來回吵了幾個回合,日頭漸高,天朗氣清下陽光甚是驕烈。自高大齊頂的殿門一路照進來,照成一條明光閃閃的坦途。

「中書門下擬個旨,把交代的事,條條目目再議一議,理清楚。」

朝會終散,烏央烏央退朝的人群時而有竊竊私語,又淹沒在絮絮的雜音中,如默哀。

「殿下,殿下!」

一退朝,沈江年一路追着向宮北走去的李世訓。逆向擠過退朝的人群,沈江年人至中年而微微發福的身軀,跑得屬實有些吃力。

「殿下今日為何不多說兩句?此前臣與殿下說好了的。」

李世訓回頭,修長深邃的眉眼,因陽光照耀過分刺眼而眯了眯。

「你當日攔我車駕,口口聲聲稱這筆稅一定要收上來,不然就會有何等禍事。今日朝會議來議去,可知事實並非如此。」

大抵是因為李世訓高出沈江年半個腦袋,而顯得眼神輕蔑,「柳時睿赴東南,此事基本大局已定,加了這筆稅,於我何利?」

撞了一鼻子灰的沈江年又急急忙忙奔向宮外,高牆如夾谷,緻密的石磚鋪就的長街上,攔住了正欲上馬車的柳時睿。

「柳大人,稍稍留步!」

柳時睿正被自家小奴攙著登上踏腳凳,看見火急火燎跑來的身影,他揮了揮手,讓那小廝退下。

「柳大人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了吧?」沈江年一路來得匆忙,微微喘氣,「柳大人回宮,兩日前曾與陛下密談過一次。」

「沈大人多慮了,」柳時睿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袖子,看向一邊,「不妨和沈大人交個底,兩日前和陛下密談,陛下對今日的情況早有預料。至於最後決定聽從誰的建議,全看今日朝會。」

「國庫告急,柳大人也聽之任之?聽從,一個少年王爺的空想之談?」

「不然呢?」柳時睿反問他,「滿朝文武都這麼認為,我一個人的建議,無足輕重吧?」

無一出錯的履歷,背靠劍南道的實力,確實足以令絕大多數人再次權衡利弊。

尤其在敬王屢屢失誤,身世背景堪憂,太子碌碌無為的當下,某些對比就愈發顯得赫然。

「下官確實有,預先的立場。所謂,黨爭之舉。」

沈江年斂聲許久,再開口時因為難耐而字斟句酌,「依附敬王,實屬他曾,有恩於下官。下官也想憑藉此,實現平生所學。」

柳時睿看着他,只是笑。

「沈大人知道四十多年前斂芳宮的事么?」

沈江年眉心一跳。

雖然四十多年前沈江年不過總角之歲,但斂芳宮一事,因為太過有名,稍涉官場而人盡皆知。當年的太子李從儀本欲藉機肅清內侍,沒想到計劃提早泄露,北衙禁軍起兵,誅殺起事大臣,於斂芳宮逼死李從儀,擁立次子李從僖即位,是為先帝靜帝。

柳時睿淡聲開口。

「家父沒什麼本事,活到四十歲,便薨於任上,到死也不過是個東宮屬吏,不足為提。」

東宮屬吏?

當今陛下未曾入主東宮。安和元年,是北燕騎兵和涼王爺兩支軍隊護送登基。當時位居東宮的是悼太子李若暘。

先帝也未曾入主東宮,是一幫內侍把先帝送上了寶座。此前的東宮之主是隱太子李從儀。

柳時睿今年五十六,他的父親,如果在世,差不多八十歲左右。四十歲去世,四十多年前,那他所任職的東宮屬吏,是誰的東宮?

沈江年的腦子飛速旋轉着。

柳時睿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示意遠處的小廝過來扶他上車。

「好好活着,有一天算一天,別難為別人,也別難為自己。」

《周書》是指《逸周書》,這段引自《史記·貨殖列傳》

恭喜解鎖柳划水的故事(奸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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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亂——亂世桃花逆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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