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青葉魂斷

大荒劍冢，某處天空，被兩股威勢所一分為二，各佔半邊天。

一邊呈現暗紫色，宛若紫夜降臨，伴有狂雷暴涌，亂劈長空。

另一邊，有白雲翻湧，和風吹拂，顯得風平浪靜。

這是兩名武帝在對峙，分庭抗禮，透發着深仇、怨恨，昔日二人是同門師兄弟，同修千載，感情深厚，如今再見，卻已互為仇敵。

「好靜……」望着龍在淵以及青葉禪師抗衡，楚雲心中自語。

此刻，兩名武帝，也不知是否通過龍在淵的怒斥，各自回想起過往的點滴，竟然誰也不說話了。

歸根到底，二人曾經有同門之誼，從少年時期就已經相識，一同拜師學藝，你追我趕，可沒想到，最終他們會站上對立面。

「恐怕龍前輩在未化身成『劍魔』之前，也是有一顆赤子丹心的吧，當初，他應該是真心將青葉禪師，當作畢生摯友的。」

「要不然兩名老前輩，又怎會共同創立無極宗？」

「可現在的結果卻是……哎。」楚雲有些悵然。

青葉禪師當年，到底是為什麼，要暗算龍在淵？

不僅楚雲疑惑，就連一眾獃滯的長老，也都滿腹疑問。

此刻，只見白眉道人等長老，全都眼神空洞，神色發懵，一個接一個地降落，「噗噗」的撲倒在地面，身形無比癱軟。

得知青葉禪師背後這黑暗的一面，對眾老來說，簡直就是個極大的打擊，宛若心目中最為神聖的光輝形象，瞬間掉下神壇。

自身的信仰和篤定的真實，被狠狠地敲破，任何人都不會好受。

「呼……」

風聲呼嘯，激起雲霧瀰漫。

「小龍，其實當年的仇怨，如今你真的可以……放下了。」

忽然間，青葉禪師又淡淡開口。

他彷彿考慮了很久，才將這一句話說出，帶着沉重與無奈。

「放下？哈哈哈！可笑！」劍魔聞言，血目一瞪，「賤人！老子不怕告訴你，如今蒼天有眼，讓我龍在淵再次出世，我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將你斬殺！」

「這八百年的大仇，我要讓你加倍奉還！我也要讓你嘗嘗，什麼是孤寂，什麼是怨恨！」

說着，龍在淵雙拳一震，渾身的紫火氣焰，衝起半邊雲霄，大有覆壓一切的意味，將青葉禪師的平和威勢，瘋狂地鎮壓下去。

然而，就在此時。

「龍師弟，實不相瞞，我……其實已經死了。」

一句蘊含無限悵然的話，陡然間在虛空中響起，讓天地的暴動，瞬間停止。

頓時，楚雲和一眾長老，也都豁然獃滯，瞠目結舌。

便是龍在淵，亦一陣失神，血目瞪得很大，但神色依舊帶着無窮的怨氣，亂髮狂舞。

「你死了？賤人！休得在此故弄玄虛！今日你我決戰，在所難免！」他狂吼道，威勢不減。

「小龍……便是歲月流逝，物是人非，你骨子裏那股好戰的衝動性格，還是與當年一樣。」青葉禪師的雲霧人臉，難得勾起一絲溫和的笑意。

旋即，他聲音一沉，「師兄的意思是，如果因為當年的事，你要取我性命，那就大可不必了。」

「因為嚴格來說，老夫已經算是一個死人。」

「現在來見小龍你的，只是我的一縷殘魂而已。」說着，青葉禪師望向地上的眾老，又道：「各位小徒，你們也不必驚訝，在五百年前，我的隕落也是事實，並沒有騙你們。」

聞言，眾人木然，以顫抖的目光，互相對望。

這一日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可謂峰迴路轉，以致於眾老在一時之間，都不知該不該相信青葉禪師的話。

「果然如此……」楚雲倒是不驚訝，早已察覺青葉禪師的怪異之處。

事實上，如今青葉先祖的人臉，是他以靈魂能力，所塑造出來的神魂投影而已。

換句話說，這位強大的武帝，確實早就已經身死，只是保有一縷殘魂，在世間苟延殘喘。

然而，此時的龍在淵，卻是顯得特別的激動，瘋狂咬牙。

「荒謬，簡直荒謬！賤人，你騙得了誰啊！身為武帝，起碼也能活命上萬年，你不足三千歲，居然會隕落？！」

「而且，當年你即將要成聖，難道還會遭到刺殺嗎？恐怕整個南域，都少有人是你的敵手！」

「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

龍在淵憤然怒吼，雙目佈滿血絲。

「殺我的人，不正是小龍你嗎？我的小師弟……」

突然，青葉禪師淡淡說出一句，不帶半點哀怨，反而很平靜。

這又讓眾人懵然，心潮起伏，連呼吸都紊亂起來。

「什麼？！」就連劍魔亦錯愕，像是憋著一股勁兒，一劍斬落棉花中，空蕩蕩的。

這一刻，天地寂然無聲。

旋即，青葉禪師展露和善的笑顏，彷彿是一名遲暮的老人，在訴說一個故事，徐徐說道：「小龍，你還記得嗎？」

「大約在九百年前，你自從得到了那一門秘法，號稱能夠吸收武靈，你的魔性就越發的濃烈，到處殘害無辜的修士，敗壞先師的名聲，更屢屢違反我們所訂立的宗門規矩。」

「當年，老夫不願看見你那個樣子，更不願讓一眾無極宗小徒，在將來闖蕩修鍊界的時候，要償還你所造就的罪孽，所以，我才萌生封印你的念頭，讓你好好反省。」

「可是，在八百年前，我因突破境界失敗，修為大損，已經無力阻止你了。」

「但當時，小龍你又要隻身闖西域，說要斬獲某位大宗師的武靈，這勢必又會引起生靈塗炭，老夫實在沒法，唯有出此下策。」

「因為……如果不是這樣，我根本就敵不過你啊。」

說着，青葉禪師停頓了一下，彷彿在回想過往。

當然，聽到這番話，楚雲以及眾長老，都陡然間發愣，聽得入神。

看起來，當年兩位師祖的故事，似乎還有更深一層的版本啊。

「小龍，你的資質，確實是比我高。」

沉吟一陣，人臉再次抬起目光，直視咬牙的龍在淵，繼續訴說：「八百年前，你我在葬月山林交戰，雖然我依靠暗算之便，將你擊敗並封印。」

「但是，你那柄名為斬魂的真靈之劍，亦將我重傷，讓我在接下來的三百年，逐步邁入死亡。」

「是的！小龍，你的囚禁之仇，其實一早就報了。」

「師兄我實際上，就是被你所斬殺的啊。」

話音漸漸落下，青葉的語氣平淡中帶着起伏，讓得雲霧翻滾，霞光瀰漫。

此刻，那張肅穆的巨型人臉，表情似是露出了百般變化，其中有追憶、哀嘆，亦有愧疚、無奈。

可想而知，以那卑鄙的手段封印龍在淵，在施行之前，青葉禪師也一定經過天人交戰，最終才艱難地決定下手。

數百年前，劍魔危害蒼生，敗壞無極宗的名聲，是鐵一般的事實。

數百年前，劍魔作為青葉的好師弟，雙方感情深厚，這也是事實。

自古以來，公義和情誼，永遠都是兩難的選擇。

當年青葉禪師，在萬不得已之下，利用龍在淵的信任，以卑劣的手段封印他，固然是鑄下大錯。

但至少，他並沒有真的下殺手，本意只是想讓劍魔反思自己的行為。

「其實小龍，當初我只打算封印你一百年，可沒想到，自從被你的斬魂劍所傷之後，我的能力就每況愈下，久而久之，就再也無法為你解封了。」

說着，以和善的目光，看了楚雲一眼，青葉才欣慰地道：「多虧這位小傢伙，讓兩儀封魔大陣被摧毀，老夫這才得以放下，這塊壓抑了數百年的心頭大石。」

「小龍，師兄剛才所說，絕無半點虛言，收手吧，快抑制那股殺念，不要再到處生事了。」

「八百年的因果循環，我已經得到報應，但我衷心希望，師弟你能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日後改邪歸正，再次成為無極宗的頂樑柱。」

說到這裏，人臉產生變化，雲霧慢慢濃縮、凝聚，最終竟化成了一個人影。

這是一名長須老者，兩邊耳垂很大，眉目慈和而正氣，嘴唇緊抿，看上去像是得道高僧，額前和天靈蓋光潔，有慧光綻放。

顯然，這正是青葉禪師真正的神魂投影。

「老鬼——！」見到青葉出現，龍在淵的情緒卻是波動到極點，他當下仰天長吼，憤然道：「無論你是生是死，就因為老子修秘法，決戰各方強者，吸收武靈，這就是大罪？！」

「這就是我被困在此地的唯一緣由？這就是你抹黑我的理據？」

「哼！如今的無極宗，誰還知道我龍在淵之名？就算有，他們也是認為，我只是個囚犯大魔頭！而不是開宗祖師之一！」

聞言，青葉禪師嘆道：「小龍啊，八百年前的暗算之事，我承認是有做過，也刪改了部分歷史，但其餘的宗門古籍，那都是真實的紀錄啊！」

「龍師弟，你為何還執迷不悟？你知道你自己，當年到底毀滅了多少個宗門和家族嗎？」

「哼！那又如何？」不屑狂笑，龍在淵睥睨各方，道：「身處這個世界，不是被人殺，就是殺人！」

「我以武靈為賭注，向那些傢伙發起挑戰，可是很多人輸了之後，卻又出爾反爾，讓那些門人和家族子弟，來不斷地騷擾我。」

「我最煩的事，就是弱者在活蹦亂跳！既然如此，那就斬草除根，男女老幼，統統滅掉最好！」

「試問我又何罪之有？！」

說到此處，龍在淵目光陰沉，如野獸般咬牙切齒。

不過，雖然劍魔依然怨憤，但自從得知青葉禪師，早已被他斬殺之後，怨氣倒是下降了幾分。

「師弟，沒想到過去八百年，你還是執迷不悟，魔性十足，看來歲月的流逝，並沒有將你的稜角磨平，反而把你的劍鋒，都給磨利了啊。」青葉禪師搖頭嘆息。

「老鬼！廢話少說了！從今日起，我已經不再是無極宗的人！」

「而且，既然多年前我能斬你肉身，那麼今日，我也能毀滅你的神魂！」

怒喝聲一出，龍在淵戰意沸騰，蓄勢待發。

他不管不顧了，誓要將青葉禪師的存在徹底抹除，這才能解開心頭之恨！

「小龍，雖然當年老夫也有錯，但我不會讓你任意妄為的。」眼眸緩緩睜開，內蘊驚雷涌動，青葉平靜地道：「就算失去了肉身，但這些年來，也並不代表我沒有進步！」

「轟轟轟！」

忽然間，空中亂象激發，一邊有虛幻的葉片出現，紛紛揚揚，美麗而凌厲。

而另一邊，卻有五靈意象誕生，有山崩石裂，有雨露晨風，但都呈現暗紫之色，妖異而狂猛。

兩股武帝的氣勢，不斷躥升，以致十方雲動，沙土激射，雙方即使互相訴說前因，但矛盾依舊解不開，終究還是要交鋒。

這註定是一場天崩地裂的大戰。

「糟糕……被卷進中間了！」伴隨着風聲怒號，楚雲驚呼。

此刻的楚雲，正處於兩人氣勢交鋒的正中央，若不是那團瑞霞，恐怕他絕對會被碾壓而死。

青葉見狀，頓時眸光一沉，正要將楚雲給救出來，放往安全的地方。

可是，這卻被劍魔搶先一步。

「小朋友，武帝之爭，已經不是你所能觀看的了，去吧！返回封魔大陣避難，並取回魔劍。」

「不過臨走之前，老夫再送你一句！千萬別相信任何人！要知道，世界上最忠誠的存在，就只有自己、自己和自己！記住了！」

「桀桀……或許連老夫的話，你都不應該盡信喔！」

「好了，後會有期吧！」

急促而森然的話語，轉瞬間就傳入楚雲的腦海，讓他豁然獃滯，旋即，只見龍在淵單手一揮，操縱那道瑞霞，直接卷著楚雲遠去。

只是一瞬間而已，楚雲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讓所有長老都望塵莫及。

……

「前輩！這……」

片刻，當楚雲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遠離武帝對峙的中心點了。

身形狂退間，他眯眼看向遙遠的天際，只見那裏有碧青色的葉片亂舞蒼穹，更有掠天神光斬盡一切，互撼出聲，激起無盡風雲。

顯然，龍在淵與青葉禪師，已經展開一場曠世大戰！

「葉子劍意，掠天劍光……原來如此……」此刻，楚雲靈光一閃，想起某些事。

原來龍在淵和青葉禪師，便是聖樹記錄的締造者。

八百年前，二人進行決戰，所有的一切，都被聖樹給記錄下來了，一月前楚雲所看到的幻象，正是當時的畫面。

不過，究竟如今兩名武帝的戰況如何？楚雲並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刻的劍冢虛空，有接連不斷的爆炸聲響起，如九天雷動，震懾天地，隆隆作響。

即使隔了很遠，這還是能夠聽到，相信這場大戰，將要持續好一段時間。

「嗡——」

半晌，將楚雲送回大空洞后，那團瑞霞便是大大張開，籠罩住蓮座山，抵擋武帝之戰的餘波，激起「轟隆轟隆」的巨響，宛若大鐘轟鳴，恐怖無比。

時間緩緩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般可怕的聲勢，才開始漸漸減弱。

兩名武帝，要再次分出勝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