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物競天擇

竹林中，清幽秀雅，寧靜平和。

老者的淡然輕喚，讓楚雲微微一怔，斷然沒想到這一位修為蓋世的存在，竟是請他幫忙，進行一些哪怕是凡人，都能幹好的山間勞作。

如果不是無戒聖僧的引路，楚雲甚至會覺得，眼前的老人只是最普通的野民。

「怎麼了？怕髒了手，所以不願意來幫忙嗎？」老者又道，頭也不回，但手上動作卻不停。

「不是……」楚雲一愣，開口道：「只是挖竹筍，就可以了？」

「不僅如此，還得砍竹子、修整竹林、打理土地，要忙活好一陣子。」老者語氣平和。

「好，我幫忙吧。」楚雲猶豫一陣，還是學着老者的功夫，嘗試將突顯出來的竹子，還有地上冒頭的竹筍，都給一一清理掉。

但，楚雲卻驚訝發現，這些竹子顯然極其不凡。

饒是以他的超凡力量，居然也很難下手成功，而老者的功夫，卻顯得流暢而利索，後者單單用一隻空手，就能把竹子給接二連三地砍掉了。

「這片區域的竹子、竹筍，都要連根拔起，別留下一點根須。」

「否則，這些竹子很快又會長出來。」

「跟着老夫走，我來砍竹子，你來挖竹筍，我讓你挖哪些，你就挖哪些。」

說着，老者站了起來，單手一招，將廢棄的竹條和竹筍，都收進一個異空間，隨後再向前。

楚雲有點詫異，但還是跟着老人，一路開闢竹林，一路前進。

一路上，一老一少無話。

茂密的竹林，也漸漸變得稀疏起來。

不過久而久之，楚雲卻發現，老者的目的，似乎是挑選長勢更好的竹子，因為那些歪歪斜斜、纖細無力、色澤黯淡的竹子，都被他用手砍掉。

而那些明顯弱小的竹筍，顯然也被老者放棄。

到最後，偌大的竹林，只保留了少數筆挺、粗壯且翠綠的青竹。

但，當楚雲跟着老者走到竹林中心，卻訝然一驚！

只見此地的竹子，全是泛著仙彩金芒的參天巨竹，如一根根定海神柱，頂天立地，有點點光雨，流淌而下，彷彿讓人沐浴在神泉之中。

「好了，剩下的不用打理了。」此時，老者淡淡道，仰望那些金光巨竹。

楚雲點點頭，這才見到老者的真容。

與他料想的不同，這位至高聖人，相貌平平無奇，臉上還刻滿歲月的痕迹，穿的也是最樸素的道服，那佝僂的老態身形，與那些挺拔巨竹，形成鮮明的對比。

但，太一聖尊，卻擁有一雙看透世事、洞若觀火的深邃眼睛。

那般深不可測的目光，內有日月星辰，乾坤倒懸，讓楚雲也無法直視太久。

「這些竹子，叫做凌霄仙竹。」太一聖尊忽然開口。

「凌霄仙竹？」楚雲一愣。

「它們是一種荒古神材。」太一聖尊淡淡而語，問道：「楚雲，你覺得它們，壯不壯麗？」

楚雲仰望長空。

就見金光漫天，道則綻放，他不禁答道：「當然壯麗，如此神料，外界看不到的。」

「的確壯麗，氣象萬千。」太一聖尊淡笑道：「但，你別看這些仙竹很漂亮，成長起來很壯觀，其實，它們的性子極其霸道，自幼苗期開始，就會不斷掠奪土地的靈力，以供養自身的生長，甚至連同類的生命靈能都不放過。」

「因此凌霄仙竹，又有吞天竹之稱。」

「而在其生長的土地，其它靈植也無法生存下去。」

聽到這裏，楚雲眼神一凝，只覺得對方話中有話。

他似懂非懂，索性道：「太一前輩，有話不妨直說，如今末世在即，別再轉彎抹角了。」

太一聖尊回過頭來，深深看了楚雲一眼，溫和道：「有些道理，很重要，老夫認為你必須要懂，小友，我再問你，你覺得這片竹林，像不像我們的天辰界？」

楚雲瞳孔微縮，似乎明白到老者的意思。

不等楚雲開口，太一聖尊繼續道：「廣袤的天辰界，就像這一片竹林，而無數修士，就像是那一根根的竹子，有些在萌芽，有些在成長，有些在巔峰。」

「但無論何時，他們都要為自己而活。」

「如果被自然界淘汰，那麼等待他們的結果，就只有枯萎。」

「是嗎？」楚雲有些不以為然，「在晚輩看來，他們的生死，似乎並不完全由自己決定，而是由前輩來決定，畢竟決定捨棄誰的人，是前輩你。」

楚雲的話，自然也是意有所指。

正如太一聖尊所說，這片竹林，就像天辰界。

而無數的竹子，就像真靈武者。

竹子不斷生長，渴望頂天立地，成就至高，但絕大部分竹子，還沒壯大起來，恐怕就要被挖掉、砍掉，連嘗試成長的機會都沒有。

最終，就只有極少數竹子，能夠倖存下來。

如此人為的擇優而取，難道不是武靈體系的寫照？

太一聖尊，顯然也有這個意思。

「楚小友，你要知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對楚雲的諷刺，太一聖尊沒有在意，仍然溫和開口：「凌霄仙竹有很多，可謂源源不斷。」

「但，適合它們成長的凈土，總歸是有限的。」

「故而你覺得，如果讓它們野蠻生長，後果會如何？」

太一聖尊的問題，讓楚雲略微沉思，隨後他沉吟了一下，答道：「正如前輩所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該存活下來的，總會存活下來的。」

「是嗎？」太一聖尊笑了笑。

隨後，他也不多言，竟是緩步而去，把楚雲帶到另一處偏僻的小竹林中。

楚雲跟上，卻見這片小竹林裏面，種植的雖然也是凌霄仙竹，但，所有仙竹都顯得有氣無力、懨懨不振、彎彎曲曲，甚至不足三米高。

「這……」楚雲疑惑。

「這片小竹林，老夫從來都沒有親自打理過，所以，如果沒有人為干預，其成長結果，就是你看到的這般模樣。」太一聖尊開口，隨後轉頭看向遠方的參天巨竹，淡然低語：「你認為，這兩種打理竹林的方法，哪一種更好？」

「……」楚雲沉默。

從結果而言，他當然知道答案。

但他有些不想承認。

此時，太一聖尊的話音低沉下來，「正如老夫此前所言，世間上，適合凌霄仙竹生長的凈土，可謂極其有限，養分就只有那麼多，然而竹子的數量，卻是與日俱增。」

「如果任由其野蠻生長，自相殘殺，那麼到最後，會連一根像樣的竹子都沒有。」

「但如果精心挑選，刻意砍伐，最終總有幾根爭氣的竹子，能夠吸收大量養分，從而成就道果。」

「這，就是這一片竹林的秩序、生存法則。」

「雖然，決定誰有資格活下去的，的確是老夫，可是，如果竹子本來就沒本事，就算老夫揠苗助長，它們都不會成長起來。」

直到此時，楚雲眼神凝重，終於明白太一聖尊的言下之意。

這位至高聖人，是以這片竹林的興衰，比作天辰界的武靈體系。

而且聽其語氣，他好像已經知道，楚雲得知武靈本質的事情。

深吸一口氣，楚雲試探道：「前輩，楚浪那一件法寶……」

「他寶物中的小鳥兒，老夫又豈會不知。」太一聖尊負手而立，字字平和，「楚小友，相信你如今知道的真實，恐怕比神若宮裏的一些聖人還要多。」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拐彎抹角了，其實，你或許會認為，我們神若宮陰險狡詐，無惡不作，是欺世盜名的萬古惡賊。」

「更設立武靈體系，壓榨眾生的成聖潛力，以滋補自身，還迫害眾多道統，讓他們無家可歸，甚至步入滅亡。」

「但老夫想告訴你，有時候是正是邪，得用不同的眼界去看。」

太一聖尊平淡的話音，讓楚雲陡然間心中一緊。

他也不笨，察覺到原來對方，早就知曉紅兒的存在。

並且由此猜出，他已經獲知天辰界的黑暗真實。

只是一直沒有理會而已。

作為至高聖人，果然不容小覷。

「前輩，你到底有何意。」楚雲目光一沉。

「楚雲，老夫知道，你對神若宮有抵觸，跟老夫共商要事，也是迫不得已。」太一聖尊說道：「如今大敵當前，老夫希望你至少能夠辨別出是是非非，莫要聽風就是雨，如此這般，無異於斷章取義，管中窺豹。」

「我們神若宮，或許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

「好，那晚輩也直說了。」楚雲皺眉道：「武靈體系，鎖死聖路，是不是真的？神若宮在刻意控制世人成聖，不惜剷除異己，是不是真的？」

「都是事實。」太一聖尊微微點頭，淡然道：「既然小友你與那個紅鳥娃娃見過面，那麼應該知道，我們神若宮，在豢養著一尊祖神古屍，自無序時代便是如此，藉此來鎖死聖路。」

「……是。」楚雲沒有否認。

在這位至高聖人面前，隱瞞根本沒有必要。

「但你又知不知道，自諸聖爭霸時代開始，乃至荒古諸神黃昏時代開始，我們的天辰界，早就變得殘破不堪，越來越衰敗？」太一聖尊問道。

「不知。」楚雲搖頭。

「莫說是你，其實就連神若宮內的聖者，都鮮有人得知這個真相。」太一聖尊一撫長須，深沉道：「事實上，天辰界原本的確是個浩瀚世界，但，隨着諸神黃昏……諸聖爭霸……一次又一次界戰發生，這個世界也會縮小很多。」

「到神若宮建立的那些年，天辰界早就千瘡百孔，滿目瘡痍，靈氣根源也很快就會枯竭，如果再讓這個璀璨的修行文明，繼續野蠻發展下去，讓又一次諸聖爭霸發生……」

「那麼這一個世界，必然會步入滅亡。」

在楚雲有些驚訝的注視下，太一聖尊指向小竹林，繼續道：「天辰界的空間，正如你所見到的小竹林凈土，土地有限、靈氣有限、養分有限。」

「但在這塊狹小的地方里，卻有無數竹子在互相競爭，就像曾經的諸聖爭霸一樣。」

「如果不加以限制，到得最後，竹子會死，凈土也會枯竭，而我們曾經的輝煌文明，也要消失在大千世界中，沒有人會記得我們存在過。」

「但，若是有一隻無形之手，懂得集中資源，培養好的苗子，並強行限制各種竹子的野蠻競爭，那麼其成長結果，在一片貧瘠的土地里，必然會顯得更加耀眼。」

「老夫想為人族的文明，保留一顆種子。」

說着，太一聖尊看向遠方的參天巨竹。

縱然只有幾根，但相比起來，確實比小竹林要壯麗得多。

「……」楚雲無言以對。

以他的閱歷，看問題的高度，並不如太一聖尊。

這位老人的眼界，已經不再拘泥於個人的興衰、道統的存亡。

而是着眼於人族的文明……

「這，就是鎖死聖路的意義。」太一聖尊內蘊星海浮沉的目光，看向楚雲，「修行者與天爭命，奪造化，覓長生，這是道法自然，念頭通達的表現。」

「然而，脆弱的天辰界，早就支撐不住了！隨時都會靈氣枯竭，道法崩潰。」

「若想文明延續，必須要有人，承受無限的罪惡，去掌控天道，封鎖世間。」

「如此一來，我們的文明之火，才不會熄滅。」

聽到這裏，楚雲也終於明白太一聖尊的理念和遠見。

深吸一口氣，他開口問道：「就算是如此，人人如龍的修行世界，不是更好的文明延續嗎？」

「哈哈哈。」太一聖尊淡笑一聲，溫和道：「楚雲，如果人人如龍，這個世界，不就亂了嗎？畢竟有諸聖爭霸，作為前車之鑒。」

「其實，我們的天辰界，哪有什麼人人如龍啊。」

「從來都只有斷臂求生……」

聽得此話，楚雲張了張嘴，便是閉口不言，終究是找不到反駁之語。

同時，他內心震顫。

原來神若宮，之所以封鎖世間的聖路，只是為了避免戰亂，以保留小小的文明火種。

如若不然……諸聖紛爭，龍蛇並起，逐鹿四方，彈指遮天！這個小小世界，就會隨之而滅亡，而生存在內的所有生靈，包括人族，也會步入滅絕的結局。

直到此時，楚雲方才明白到，太一聖尊讓他打理兩個竹林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