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0章

第860章

「分裂?」

「剛才在上面的時候,看到你準備放魔術時編築的構成式,我便注意到了。」她的雙眼中沒有映出他的樣子,但是她依然看着他,「你編築的是自殺的構成式。你自己根本都沒有意識到。希望殺掉自己,這樣的奇迹沒有任何意義。雖說沒有念想奇迹就不會發生,但是想殺掉自己這樣的願望是一個根本的悖論。魔術雖然可以超脫物理的約束,但卻不能無視意義。因為它屬於奇迹,而不是邏輯的顛覆。」

阿莎莉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因為奧芬閉上了眼睛。

他一點感覺都沒有,至少聽了她的說明也毫無觸動。她只是對他做出了一串理論性的解說罷了。

他感到深深的絕望,是在看到了她的眼睛之後,在她那棕色的眼瞳中沒有照映出自己的形象。

奧芬咽了一下口水,才說:「你的意思是,……我……殺了死亡教師之後產生了自我厭惡……無意識之中想要自殺嗎?」

「我覺得不是。」阿莎莉做出否定,輕輕地嘆出一口氣,繼續往下說,「你之所以無法原諒自己,是因為你無法好好地控制自己——不是嗎?」

「我——」他想站起來,但是沒有動。他感覺好像有一種力量正壓着自己。

「我……」他連話都說不完整。

阿莎莉的眼睛一動不動,說道:「看來你知道些什麼。」

「我無法成為暗殺者!也絕對不能成為暗殺者!那意味着我……會殺了你。」他想喊叫——但實際上發出的聲音卻只是嘶啞的呢喃。連她也像沒聽清似的挑起眉梢。但是意思應該還是傳達到了。奧芬繼續說,「我從以前就開始懷疑……老師想把我訓練成一個可以和白魔術士抗衡的暗殺者。除了反應遲鈍的基利朗謝洛,也就是我以外,大家都感覺到了。你應該也覺察到了不是嗎!?我所接受的所有訓練都是為了殺掉你。是的。我最害怕的是……如果老師真的是這樣想,那我毫無疑問地會殺掉自己的姐姐。」

「等於說你承認了?」

「從一開始就應該承認的。真是繞了好大的彎路。但我曾經還是相信老師,相信他不會這麼做。」

「…………」她什麼都沒有說,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雖然天頂很低,不過站還是能站起來。

奧芬也配合她站起來,沉下腰,握緊拳頭說:「不……實際上,我根本沒有相信他。剩下能做的,只能是儘可能不去做暗殺者。只要不殺人就行了。任何人都不殺的話,也就不會殺掉姐姐了。但是,我還是殺了人,並且是最糟糕的一場殺戮。它不是偶然性的,也不存在任何意義,我只用一擊就殺掉了一個本來可以不用殺的人——完全無法自制,完全憑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力量。」

「你要殺我嗎?理由是什麼?」面對擺好姿勢的奧芬,阿莎莉只是直直地站着而已。他沒有看她的眼睛——根本無法抬起視線——但是他幾乎百分之百確信,在她的眼睛裏肯定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我至今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為什麼這麼執著於像這樣出現在姐姐的眼前。」他咬緊嘴唇,更用力地緊握拳頭說,「……直到現在和姐姐單獨在一起,我便明白了。」

「你殺我的理由是什麼?」

聽到她第二次的提問,奧芬把臉抬起來,和他想的一樣,她的雙眼中果然映出了他的樣子。他決然地收緊臉的樣子。

他吸了一口氣,獲得了新鮮氧氣的肺部開始震顫。

「理由……因為可供逃避的道路都沒有了,所以只能向前走。」他走近一步。在狹窄的洞窟中,這已經是觸手可及的距離。

(她不會做出反擊……也不會逃避。)

奧芬心裏這樣確信。對她來說——也早就沒有退路了。

面對緊緊注視自己的阿莎莉,奧芬對她說:「結果,這就是我到這裏來的目的……」

他鬆開拳頭。

他舉起右手,展開手心——使盡全力朝她的側臉打去。

啪地一聲短促的高音,阿莎莉的臉向旁邊一震。她一步都沒有向後退,被打了嘴巴后,只是在衝擊下閉上一隻眼,側過臉一動不動。

「…………」久久的沉默。

奧芬的手上殘留着打過她之後的感觸,就這麼過了一段時間——他膝蓋顫抖地跪在地上,垂下身體,搖了搖頭。

「——吧,阿莎莉。」他嗓音嘶啞,連話都說不全,待到再一次搖搖頭,才重新開口,「回去吧,阿莎莉。我們還有回去的地方。蒂西還在等著。只要姐姐回去的話,我也回去。就算沒辦法回到五年以前,也能恢復到差不多的狀態啊。」

「不可能了。」阿莎莉毫無猶豫地回答。

奧芬繼續搖頭說:「不會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他抬起頭,見她直直地朝下看着他,「……對你來說,可能這樣就夠了。但是不可能。對我來說,你是不行的。真抱歉,搞得好像要說再見了似的。」

聽着她的話——

奧芬依然看着她的臉。

他咬牙問道:「……因為老師?……」

「簡單來說,是的。沒有了查爾德曼的話,那裏對我來說就不是應該回去的地方。」

「你是認真的嗎?他……已經死了。」

「是啊。雖然不像你——不,也跟你差不多吧。那不是事故。我是憑自己的意識殺掉他的。所以就應該由我來負起責任,不是嗎?」

「你要去尋死!?……我不會讓你這麼做……」

「…………」她沉默了,什麼都沒有回答。

不過——

等她再次開口,說的卻是另外的話:「你現在出現這種狀況,是精神層面的原因。精神並非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但是要破壞它或是修復它都非常的困難。它和肉體不一樣,和思考,也有點不同。」

「你又想轉移話題?」奧芬尖銳地質問道。

但是她根本不配合他,只是用非常冷靜的眼神,微笑着說:「剛剛你不是說變了嗎,基利朗謝洛。現在和以前已經完全變了。是的。真的全都變了。你覺得能恢復到和五年前差不多的狀態?那也是不可能的。你知道的吧?」

知道的——可能。

他對這一點很清楚,清楚到幾乎能感到疼痛。所以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莎莉繼續說:「結果,你的內心退回到了基利朗謝洛……也就是少年時代的水平。如果不把它恢復到成長之後的水平,你就只能永遠是現在這個樣子。」

奧芬低下視線,閉上眼睛,只有她的話依然在耳邊迴響。

「我……已經幫不上你什麼忙了。你依然還停留在基利朗謝洛的最主要原因——大概就是我……」

最後這一句——聽得不是很清楚,但他確實地聽到了。

聽着她的聲音發出的質感,奧芬產生了一個荒唐的推斷:她是不是哭了?

可他沒有勇氣抬起頭去確認。

「說不定…」她最後的話是這樣結束的,「你,已經,不再需要……我了……?」

◆◇◆◇◆

這裏被稱作〈詩聖之間〉。

名稱沒有任何意義——可能是先人覺得叫做女神之間太缺乏詩意了而已,不,能夠這麼覺得的,只有那個教主……

庫歐·巴迪斯·帕泰爾站在化作一堆瓦礫的門上,眺望無邊無際的地底湖。

黑色的湖面緩緩地搖蕩。從水面上升而來的冷氣刺痛着他的皮膚。不對——

他重新思考,冷氣是不會上升的,他的皮膚之所以感到陣陣寒氣,是因為其他的東西……

他抬起目光。

在遙遠的地方,湖面之上,有一個女人。

那是史上——並不是奇耶薩爾西瑪史上,而是更加遼遠的歷史上,最愚蠢的女人。

綠色的頭髮悠悠地搖晃,垂下四肢,就這麼停在那裏。從虛空中伸出的手抓住她的脖子,使她無法動彈,同時她也死不了。

庫歐在心中詠唱聖言。

(我等,乃原始的血之聖也——)

神聖之血真的是真實而神聖的嗎——

(誕生之美也——)

是應該出生的嗎——

(命運之正也——)

那到底又是何人編織的命運——

(死亡之聖也——)

…………

他一語不發地看着那個女人。這時——

「庫歐。」

有人喊他,庫歐回過頭。他沒必要驚慌,只是手心上出汗了。

站在那裏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前提是如果她的樣子真的會如她的年齡一樣看起來像三十歲的話,那肯定是哪裏弄錯了。她在外表上比庫歐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要來的年輕。這句話的意義並不只停留在年齡層面,還包括了一種不承認衰老的年輕感。

她很少見地帶了一把劍。她是卡洛塔·茂森。

「監視辛苦了。」她帶着開玩笑的語氣——給人一種無法信任的悠閑感覺,「……抓到逃亡者的線索了,是部下來報告的。所以我準備現在就展開行動。」

「那你直接去不就行了。」庫歐說完再度面向〈詩聖之間〉。

但在他完全轉過頭之前,她又說:「教主大人有賜予我聖言。」

她心情很好,過分的好。

這個理由對庫歐來說不言自明——卡洛塔本來沒有資格拜見教主,但是卻拜見了,並且活着回來了。這也就是說,教主允許了。那這也就意味着……

不等他說話,她便又繼續說——

「要求你去緊急會見教主大人。這是教主大人的命令喲——庫歐·巴迪斯·帕泰爾。」

對薩魯·索琉德而言,這是他非常熟悉的家。

但同時也是別人的家。

內外的裝潢全部無可挑剔,都是頂級水平。無端繁瑣的房間格局,其設計絕對是出自某個瘋狂建築師之手,房屋整體被分為三棟建築,彼此各有半個樓層錯落有致地連接在一起,正因為如此房屋裏看不到一根柱子。所有的樓梯在支撐自身的同時也在支撐其他的樓層。據說設計者將房屋建築圖紙製作好之後咬碎了玻璃杯失血而死,至少會保持五十年屹立不倒吧。這不叫頂級水平又能叫什麼呢,薩魯諷刺地思索。

房間數量不是很多,除了私人房間以外都建得非常寬大。這應該是只有代代繼承教師長地位的家系專有的需求——有再多的大廳和接待室都不夠用。除非到了現在這種一年也遇不到幾次的大雨時節,來這間大屋的客人才會稍有緩解。像是神殿局的辦事員,以及他們的家族;得了閑暇的其他教師長,以及他們的家族;不聆聽教義就會自律神經失調的都市信徒,以及他們的家族……

「……為什麼一個人都不在?」薩魯拿着兄長在門口遞給他的劍——向他問道。他一邊用毛巾擦濕頭髮,一邊環顧室內。

這裏是兄長的書房,還挺寬敞。

和除了白色就是白色的其他房間不同,這間屋子鋪了一塊紅色地毯,是比這間房屋還要古老的超高級品,不過摸上去手感不佳。一片沒有任何紋路的大紅色就這麼鋪在地板上。所有的纖維縫隙里都積滿了黃塵,反而給地板增加了一種平滑的黃色光澤。書櫥分列房間左右。被厚重的書脊塞得滿滿當當的書架中,唯有一張左側靠里的位置上擺放了一些獎盃之類的物品。像是棍球、運動劍擊、實戰劍術、套繩、料理比賽等等,羅列的全是毫無脈絡的勳章。應該是接待室里擺不下才拿到這裏的。

所有分門別類的勳章上都有一個共通點——都刻有索琉德的姓氏。是每一代先祖獲得的勳章。

但是,到處都找不到薩魯的名字。

「傭人全都被拉到神殿局去了,估計不會回來。」拉普旺特·索琉德背靠在雨點敲打的窗戶上,冷靜地回答。他是這間屋子現在的當家人。

書房桌子上的瓦斯燈發出朦朧的光明。雖然已經完全天亮了,但是厚重的雨雲還是在地面上投下灰暗的陰影。

「庫歐和卡洛塔還不至於愚蠢到會拷問毫無干係的傭人。」薩魯說着,慢慢地握緊手上的劍柄。硬硬的劍柄上殘留着微妙的手痕,他的手握在上面很不習慣。看這個感覺,這把劍原先的主人應該用了很長時間。

劍不算很重——不過要對人造成傷害還是足夠了。他沒有拔刀就能感覺出刀刃很薄。在大陸上,像這種能開皮斷肉的銳利刀是壓倒性的主流,但薩魯並不是非常喜歡。就算造成了裂傷,人還是有可能繼續活動。但是若把他的骨頭敲斷,就不可能再動了。

把玩着手上的劍,他繼續說:「現在……神殿是什麼情況?」

「一片騷動,僅此而已。受害範圍太大。」拉普旺特淡淡地說,他苦笑着撇過臉,「要想修復的話,還要和王都做交易。」

「立場越來越不利了……呢。」

「這不就是你的企圖嗎?」拉普旺特收起苦笑,將雙手撐在自己眼前,遮住自己下半邊臉——說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像個小孩一樣胡鬧了。你是我唯一的親弟弟,我不想讓你事後再後悔。」

「這是威脅?」

「這是忠告,這已經是第多少次了。」

「應該幾十次了吧?」薩魯說着往地毯上吐了一口唾沫,伸開雙手說道,「我就是要做我想做的事,之前已經說過了。」

「危險的遊戲必須要停止。我作為哥哥把話說在這兒。」

「我也是一名神官!有立場與你爭論!」他反射性地使了大聲。

但是拉普旺特並沒有回答。

地毯充分吸收了雨的濕氣,完美地將腳步聲抹去。薩魯背向兄長向前走去,他拿起手上的劍——問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早上投奔來的。在那之後我就因為你在神殿的叛亂的活動而被叫走了。總之先讓她睡在卧室里了。那裏最能掩人耳目。」

在兄長說話的同時,薩魯看了看那把劍。

手上這把劍——

是屬於梅晨·阿米克的東西。

兄長的卧室在三樓。與其說兄長,不如說是每一代當家人的卧室。

薩魯走在走廊上,覺得皮膚有一種刺痛感。明明是很熟悉的走廊,卻和以往不同。

是因為下雨嗎?也不對。

他心中感到一種毫無根據的諷刺感,一個人朝前走去。不知不覺加大了手裏抓握的劍的力度。

卧室在最裏面的位置。

不僅僅是卧室,整個三樓已經是一個完整的家庭體系,自主的寢室。只要願意,你可以一直住在三樓不用下來。可以泡澡也可以沖淋——雖然在這座水源短缺的城市不能太隨意地使用。另外還有遊戲室、陽台,唯一沒有的只有廚房。

所有房間都是彼此聯通的,不過從走廊上來看的話,每一間房間還是配有房門的。最靠裏面的一間就是卧室。

「我等,乃原始的血之聖也……」薩魯很自然地在嘴裏詠誦,不,並不是自然,這已經是一種習慣。

離卧室還有三步。

「誕生之美也。」

還有兩步。

「命運之正也——」

他停下來,還剩最後一步,沒有往前走。

他彎起嘴角看着前面斜右方卧室的門,說道:「……死亡之聖也」

這最後的一句,記錄在了卧室的門上。

——『死亡之聖也』——

對薩魯來說這是一句深深刻在大腦中的話,聖言中的一節。他一邊讀著,一邊踏出最後一步,把門打開。

卧室里很黑。窗戶上都蓋着厚厚的窗帘。

薩魯的腦子裏感到奇怪。兄長起床時不可能忘記打開窗帘,就算傭人都不在——

他從門口往後跳了一步。同時從黑暗的房間中有什麼東西飛了出來。

薩魯看出是一個裝飾用的盤子。他躲開身子,從黑暗中飛出的盤子擦着他砸在走廊的牆上。

盤子碎了,發出華麗的響聲(同樣華麗的還有它的價格),薩魯驚了一下,手上握的梅晨的劍掉了下去,落在自己的右腳上。

接着,又有一個東西從房間里竄了出來。

是一個人影。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個黑髮蓬亂的女人。穿着皮鎧,護著垂下的右手臂,抬起左手攻擊過來——

衝出來的女人在看清對方的臉后,動作就暫停了。她的眼中充滿了驚愕。她愕然地發出沙啞的聲音:「薩魯……!?」

所有的事都發生在一瞬間。

薩魯猛地踢起她的劍,擊中了正在愣神的她的下巴。死亡教師梅晨·阿米克整個人向上一拔,以非常漂亮的姿勢向後翻倒。

「痛痛痛痛痛……」

「哎呀,抱歉抱歉。太突然了嚇我一跳。」薩魯撓著腦袋辯解。梅晨摸著下巴雙眼泛淚,半睜着眼瞪着他。

「我才嚇了一跳呢,還被你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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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考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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