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第859章

為了遮住臉而蓋在頭上的斗篷被雨水打濕,變得很重。馬吉克從斗篷的縫隙中一直注視着外面。

在雨水連綿的神殿街上,看不到任何像是人影的東西。太陽還很低,現在還很早。這也屬於是理所當然,不過在他感覺,這樣的沉寂感就好像是在懼怕某種東西一樣。

雨水在道路上聚集成一塊塊的水面,流進排水溝里,發出啵啵的聲音流淌著。水流端急的排水溝,水會溢出來,流到其他的路上去——然後再繼續流向不知名的地方,永遠不會停歇。水流沒有終點。馬吉克想不起在哪裏聽過這句話。雖然想不起地點,不過恐怕是在學校聽到的。不止是水,任何事情都沒有終點。

他一邊在雨中行走,一邊茫然地思考。

這是座很壯觀的城市——如果沒有這場雨的話,應該會更顯壯麗才對。這座城市很白。白色是主基調,這句話馬吉克依然記得。即使黃塵被雨水沖刷成了爛泥,也沒有辦法把屬於這座城市的「白」完全侵蝕。

白色的牆壁和白色的建築,順着鋪裝過的道路左右兩旁延伸而去。在更遠處能看見巨大的圓柱形神殿,那是這座城市的中樞,世界之樹神殿。

他抬起視線眺望那座神殿,順帶着看了看天空。

在基姆拉克市,一年只會下為數不多的幾次雨——但是一旦下起來,就很難停止。

在短時間內產生如此大的降雨量,這座都市卻從來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水災,這全靠它異常優秀的排水系統。同時也因為這一點,這座城市從很早以前就為水量不足而煩惱……

厚厚的雲層遮蔽天空,一直延伸到遠遠的地平線,連一點縫隙或斑紋都沒有。黑色烏雲和雨滴的色彩彼此相融,製造出一種灰濛濛的氛圍。整個城市都置身於斜著飄落的白色雨滴,和既不接近也不遠離的永恆雨聲中。雨滴毫不間斷地敲打在頭上,使得神殿街的房屋似乎變得更加低矮。

「這煩人的雨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聽到克麗奧的這句話,他回頭看去。她一邊踢著路邊的石子一邊跟在後面。雷奇一臉平常地坐在她的頭上,看上去並沒有因為被雨淋到而顯出任何不快。

(……這麼說來,深淵之龍平常都是在水裏生活的。)

馬吉克得出這個結論后,又看了看克麗奧的表情。她明顯是一副不開心的樣子。於是他用最小限度的聲音說:「但是雨停了的話,又會有砂子啊。」

「那砂子你也想想辦法。」

「怎麼可能想出什麼辦法。」走在稍遠位置上的薩魯說。為了讓破破爛爛的神官服更像樣一點,他已經盡最大程度修補了——可是被雨水一淋又現出了原型,「快點往前走,早上時間可是很快的。」

從這位說話低沉的殺手臉上,馬吉克很明顯地看到一片陰鬱之色。雖然薩魯的傷已經被魔術治好了,但是魔術能治好傷口,卻不能消除疲勞,而且對身體造成的負擔也很大。

「那過了早上又怎麼樣?」克麗奧有點不服氣地說——說歸說,她還是在往前走,這一點或許也正符合她的作風。

薩魯聳聳肩膀。

「過了早上的話……」這個男人慢慢作出回答。雨滴濺起的水花使他的樣子看不太清楚,「可能就趕不及了。」

「唉?」

「不不,也沒什麼。重點在於一旦到了上午,說不定會有下這麼大雨也願意出門的人。被這種奇怪的人目擊到的話,怎麼說呢,只會很糟糕,懂的吧?」

因為雨的原因,看不清他的表情——

從他的話里很奇怪地感覺不到任何感情,就好像是被強行遏制住了一樣。

馬吉克從後面偷偷地觀察薩魯,小聲問道:「……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是哪裏?」

「記得我在地牢的時候就說過了吧。」他語調悠閑,撓了撓頭轉過臉對他說,「你們……像這種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想到的問題,根本就不會去想,永遠不會。」

他帶一點嘲弄,也帶着一點無奈。

薩魯把手指插進透濕地頭髮里,再迅速地往旁邊一甩,繼續說道:「——去我哥哥家。」

面前的這扇門並不是簡單看一眼就能看全的。在白色的雨點中,這扇門也無可避免地被打潮了。

「嗚哇……」克麗奧這句單純的嘆息,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在幾秒鐘里將雨聲隔絕了。雖然隨後雨聲又蓋過了她的聲音——但是她那具有通透力的聲音還是在周圍發出迴響。

「不過我覺得這樣不好。」

「?什麼不好?」薩魯隨意地把腳踩在屋子大門前那用平整地自然岩石堆砌而成地台階上,回過頭來問。在門的兩側築有高高的圍牆,無盡地向兩邊延伸,搞不好比通常一個街區的面積都要大。

現在那長槍一樣的柵欄門是關閉的狀態。克麗奧用手指向那扇門說道:「確實是一棟非常亮麗的大房子,只靠我們幾個來襲擊佔領未免有點困難。」

「我說過這是我家了吧!」

「非常可疑啊。」

「哪裏可疑!?」

「總之先這樣,帶我們到這裏來的你從正門進,我從後門支援你,馬吉克待人接物比較好,讓他拿着一紙聲明去找報社。」

「噶啊啊啊啊啊啊!」薩魯抱着腦袋發出嚎啕。他在大雨中發瘋了幾下,突然停下來湊到克麗奧鼻尖的位置說,「……我先問一下,你到底覺得我是什麼人?」

「牢房裏的屍體。」克麗奧不帶絲毫猶豫地回答。

馬吉克看到死亡教師的臉上露出了殺意的微笑——但是他想不出自己此時該怎麼做,所以只能看着。

「先、先說好,我可是神官哦……呃,如果不知道的話,也、也可能會誤會,是……是吧,是誤會吧?」薩魯臉部抽筋地說。

可是克麗奧又是毫不猶豫地,一邊撫摸頭上雷奇的鼻子一邊說:「那在所有神官里也是墊底階層吧?」

「呃……這個嘛,在神官士兵里的地位是非公式性的,是作為下級神官登記的,但是——」

「還有啊,你是從屍體復活過來的,那不就是殭屍嗎?」

「…………」薩魯不說話了。他的表情因為光線的原因看不清楚——不過馬吉克從他顫抖的肩膀上能看見水蒸氣一樣的東西,再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看見他的頭似乎在痙攣。

也不知站在他面前的克麗奧注意到了沒有——或者說注意到了也沒當回事兒——反正她繼續說:「殭屍的話我不太清楚,以前是有很多的吧?肯定會通過發射殭屍光線來增加同伴。不過讓人受不了的是它們的腳奇臭無比……薩魯,你怎麼了啊?臉這麼紅身子還在抖,如果其他人看到你這個樣子,會誤認為你在生氣啊,那樣的話要想解釋這個誤會就很困難喲。」

「煩死人啦!」薩魯怒吼著伸出胳膊想抓住克麗奧,不過被她唰地躲了過去。

她驚訝地說:「等一下!你突然想幹嘛!」

「什麼叫想幹嘛!我一不說話就滿嘴胡言亂語,你這到底算什麼性格!?」

「唉…………?」克麗奧的表情有些困惑——

她轉過頭一臉認真地對另一個人說:「不好了馬吉克,這好像真的是一隻殭屍,已經狂暴化了。小心啊,一定要注意防範它的殭屍光線。」

「呃~呃……」他不知道該怎麼對應。

薩魯拿腳不停地踹地,指著克麗奧吼叫道:「什麼叫殭屍光線啊!依我看你那漩渦一樣的頭髮還更容易發射光線呢!」

「啊!為什麼你要這麼說人家的髮型呢!」

「哎呀呀……我說兩位……」馬吉克嘗試介入兩個大動肝火的人之間——他先向四周來回望了望,然後才看着那兩人。

現在還看不到任何被聲音吸引出來的人影,不過再這樣下去的話難保不會出事,馬吉克的擔心也就在此。

「那個,就算在這裏大吼大叫,也像個傻子一樣——」說到這,兩個人同時把視線投向他。馬吉克後退了兩步,舉起雙手說,「啊,不是,我是說,這並沒有什麼意義……」

「你就直接說出來算了,簡直是愚蠢——畢竟就是一個蠢貨。」

聽到這句從來沒聽過的聲音,馬吉克同時也感覺到雨聲發生了變化。

雨水敲打在鋪裝過的道路上發出的堅硬聲響,變得有點柔軟。

回頭一看,只見房屋大門的對面站着一個人。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站在門口通向庭院深處的石板路上。敲打石板的雨點,全部落在他撐的傘上,才使得雨聲發生變化。男人把黑色的傘靠在肩膀上,從柵欄門的對面直直地盯着他們。

他的視線很冰冷,黑色的眼瞳一動不動。身材很高,體格很壯實,與其說鍛煉過,不如說是一種與年齡相符的增胖,至少馬吉克是這麼覺得。和黑色的傘相對照,男人穿着白色的衣服。

和薩魯穿的很類似——

(神官……服?)

馬吉克的猜想立刻得到了驗證。

「哥哥……」薩魯露出少有的認真表情。

「愚蠢。」男人說道,「你總是這麼愚蠢。」

說着,男人從厚厚的神官服里,拿出一件細長物體——

薩魯吞下口水的聲音在嘈雜的雨聲中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男人取出的是一把劍。

◆◇◆◇◆

「嗯~……」

他斜着眼看了看抱住胳膊沉吟的哥哥——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其實根本什麼也看不見。不過他還是可以憑習慣想像得到那種樣子。地底。落下。哥哥。沉吟聲。無責任地抱着胳膊。

多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只不過沒發出聲音,低聲說:「到底該怎麼辦呢。」

他沒有期待得到回答,只是覺得一句話不說就這麼干坐着比較難熬,所以才說的。他沒有任何想找人商量的意思。

「也是啊。」博魯坎充滿自信的樣子彷彿能從黑暗中看見,「既然落下來了,也就意味着往上爬還是能爬到原來的地方。哥哥我是這麼分析的。」

(前提是要能爬得上去。)

他發出無聲的嘆息抱住腦袋。

剛才被那個克麗奧瘋狂地嵌進了不知多深的地底下,接着又從洞底的位置下落了至少十米。都是因為哥哥亂鬧的關係才塌掉的——

看來在他們正下方的位置有一個地道。雖然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不過從回聲大小來判斷,應該算是蠻大的。其寬度至少可供好幾個人並肩行走。

向不同的地方發出聲音,反響的強弱各不相同。這麼看來真的是地道的通路。

天花板的高度具體有多高不清楚,他伸直胳膊舉起手也摸不到頂,由此看來這方面就可以不用考慮了。多進至少嘗試了二十次以上。

「想要爬上去再怎麼想都不可能了,哥哥。」

「嗯。你的計劃一直都是這麼半途而廢。」哥哥一臉認真地說——這也是他的想像。多進不想再多說什麼。

「從那邊——」他茫然地指了指回聲較弱的方向,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到那邊,通道好像是一直延伸的,只能去走走看了。」

他另一隻手指向相反的方向。他覺得通道應該是筆直延伸下去的,雖然只是感覺。

「…………」等了一會兒,聽不到博魯坎的回應。

多進有些不安地說:「既然有通道,就表示肯定通向什麼地方,說不定可以出去。能夠掉下來還算是幸運的……大概。」

多虧了哥哥。像這樣的話他怎麼也說不出口,實際上也沒能說出來。

「嗯。這都多虧了有你這個哥哥。為了表示感謝,下次拿到吃的只要供上九成就行了。」

「…………嗯…………」

總之——

黑暗中的兩個人開始隨意走動,在基姆拉克的地下。

◆◇◆◇◆

「……就是這麼回事……」全部說完后——感到有些疲倦,胸中也湧出一種失落般的疲勞感,奧芬嘆了一口氣。頭痛還在繼續。他的心中感到一絲不快,好想吃一口削了皮的蘋果。

在阿莎莉製造的洞窟中,雖然有她的魔術提供溫暖,但是身旁的水面依然在不停地放射出冷氣,還是感覺有些寒冷。

洞窟並不寬敞,但是也沒有狹窄到兩個人必須擠在一起的程度。他把這樣的感謝收在心裏,看着坐在正面的阿莎莉。她身處洞窟的黑暗中,水面反射的光照亮她的半個身體,她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只能看見她一半的臉,還有她扶在耳朵上端位置的一隻手。她的一隻眼睛光輝閃爍。

「所謂的魔術……」她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但並不是一點都沒有變。她稍稍垂下眼瞼,「你覺得是什麼?」

奧芬直視她的眼睛,立即回答:「通過魔力在有限的空間里製造出自己理想的現象。」

「我認為是用非常直接的手段引發奇迹的行為。」她呵呵笑了幾下,又說,「你猜……老師是怎麼說的?」

不等他回答,她就說道:「——諸神的兒戲。」

「那我是被諸神給拋棄了?」

「你這算是最正確的回答。」她說着改變了臉的位置——朝向洞窟的陰影。她的臉全部被黑影覆蓋了,「我們魔術士擁有魔力,說白了就是創造世界的感覺。我們可以用魔力來創造世界本身。這就叫做『構成式』。原本的世界,再加上我們創造出的構成式,世界是雙層的構造。雙層的世界裏,其中一層是不需要的。於是我們可以趁這個機會將本來的世界排除。使用的構成式中,包含了施術者的理想。這個理想——作為魔術效果加以體現。」

「這種事只要是個魔術士都知道。」

「正因為如此,當魔術引發的奇迹範圍內混進了其他人的理想時,就會徹底變得衰弱……不談讓人摔倒之類,像是直接把人殺死,又或者無法索求原本就不存在的東西,都會受到上述的制約。不管怎麼說,魔術充其量只是製造出有可能致敵人死亡的現象而已,只能間接地達成這個願望……一旦超過這個範疇,就是精神支配的領域了……」

「我說過我知道這種事!」奧芬一邊敲打地面一邊尖銳地說。在這瞬間,阿莎莉的肩膀震顫了一下。

看到這裏,他才明白。

(她並不想繼續往下說……)

就在他這麼想時,她又說話了。

「……我最討厭無意識這個詞——人一般都會相信無意識的狀態。有些人會把罪名全部歸在無意識上,並加以利用。這真是名副其實的『無意識』。」阿莎莉的解說突然變了方向,她的臉依然隱藏在黑暗中,「——但是,無意識會凌駕於意識之上嗎,如果真有這樣的事……還真的,有點難以相信……」

「你到底想說什麼?」奧芬聽不懂她的話,發出疑問。於是——

她把頭搖了搖,在光與影的變換之間,她的臉閃現了一下,她的表情只出現了一瞬間。

「你,產生了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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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考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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