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他開始努力回憶。
(從警局回來的路上……肚子餓了,就在路邊攤買了串燒……)
然後就回去睡午覺,傍晚的時候醒來一看,君士坦斯到這裏吃晚飯來了。她除了這裏沒地方能安心吃飯。然後就和她一起逗了逗旅店老闆的獨身子,九點的時候又開始犯困,就回房了。結果忘了送君士坦斯回她的住所,不過她也不是小孩了,應該自己就能回去。最後就這樣睡著了,應該沒有做夢,做了也無所謂。然後醒來一看——
「我不記得自己有飛起來啊。」
他開始認真思考——不管怎麼說,他現在確確實實在飛。向下看去,多多坎達的夜景不如王都那麼明亮。在冷風吹襲中,他就這麼漂浮着。
沒有繩子吊著他,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使用了浮空的力量。只是——感覺像浮在水裏一樣。
他摸摸自己的身子,衣服穿得好好的,連靴子也是。應該在睡覺前脫掉了才對啊。他腦子裏浮現出夢遊症這個詞,但怎麼想也不至於睡着覺睡着睡着就飛起來了。
他的耳邊有聲音響起。
「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聲音聽過,和昨晚破壞街道的少年嘴裏發出的女聲一模一樣。聲音是從腦後很近的地方傳來的。
體重沒有地面做支撐,使得身體行動比較困難,奧芬費了好些力氣才轉過身子。他看到一張白皙的臉。
一張獃獃的,少不更事一樣的女性臉龐。肌膚與其說白,倒不如說薄——薄得幾乎能看透對面的夜色。她眼瞳中的光,幾乎和夜空中的星光重疊——
「怎麼……幽靈嗎?」
奧芬說完,用手抓抓腦袋。這時女性發出叫聲:
「怎麼會——竟然不受我的支配!」
「吵死了!不要把身子插在人家的頭蓋骨里說話!」
奧芬捂住耳朵喊道。幽靈女的腰部以下都淹沒在奧芬的後腦殼裏——要說到底是什麼感覺的話,就像拔牙的時候打麻醉藥一樣,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幽靈女怯怯地開口:
「不,不好意思……」
「咋個了?」
奧芬已經對浮在空中一事徹底習慣了,很隨意地躺着。
「已經這步田地了,能表現得更驚慌一點嗎?這樣的話我比較好辦事……」
「煩死了。你到底是什麼人我大概清楚了。昨晚附在那個小鬼身上的就是你吧?」
「呃,嗯。那個只是……」
「是幽靈的話簡單了。你,是白魔術士吧?」
「嗚——」
幽靈女像被震驚到一樣,沉默了。奧芬閉起眼說:
「可以操縱時間和精神的白魔術士——聽說在白魔術的城寨〈霧之瀑〉,會接受捨棄肉體的專門訓練,沒想到是真的。我認識的白魔術士都有自己的身體。」
「……你說的是肉體術士吧?」
幽靈女用很不屑的口氣說。
「肉體術士?」
「說這種事我讓渾身不舒服,那是群墮落的傢伙。不去追求精神的最高境界,只在出生時得到的肉體里尋求安逸的人渣。不僅如此,還擺出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看待像我們這樣的精神術士,真是笑柄。」
「也就是說白魔術士分為兩種——普通的術士,和死人一樣的術士。成了幽靈,也就是精神體后,就能像這樣…」
說着他指指遙遠的大地。
「就能像這樣飛在空中了。我認識的人里沒有任何人和我說過這件事啊。」
「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這種事——肉體術士受到肉體的束縛,腦袋也不太靈光。」
「……如果要把我分類的話,我也是『肉體術士』的一員啊。」
「哎呀哎呀——」
幽靈女鼻子裏發出笑聲。
「真是不識好歹——區區一個黑魔術士,竟然還想把自己和我們白魔術士看做同類嗚呀啊啊!?」
幽靈女話說到一半突然轉變成驚叫。奧芬表情不變地說:
「感覺如何啊?被你準備附身的人反過來支配,很爽吧?」
「咿唉唉哦哦啊啊?」
「按常理來說,在魔術技能上比我們更勝一籌的白魔術士,我不會害怕的原因有二——不管使用的是什麼樣的術,施術者終歸是人類,還是可以用力量來制服的。加上自由散漫,所做的事都沒有任何策略而言。又因為我在〈牙之塔〉接受過特別的精神控制訓練,像你這種程度,根本不會被支配。」
「竟然、這樣……」
幽靈女呼吸急促。其實她根本沒有在呼吸,但是擁有身體時的種種動作還是記得的。
奧芬半閉着眼說:
「我想說的就一句,支配他人這種行為,滑稽至極。只要能把好好地支配自己,就用不着再去支配別的人。換一種說法,這證明了你連自己都駕馭不了。」
「…………」
幽靈女靜靜地看着他——她的雙目中,除了疲勞,更多了一些理解的成分。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每天晚上都要借別人的身體大鬧特鬧——」
這時幽靈女插嘴說:
「不好意思……」
「嗯?」
她有點難以啟齒。
「怎麼說呢,因為你中途打斷了我的支配,所以——」
她指指下面——往下一看,遙遠的夜景正在慢慢變大。看來他沒注意到施加在身體上的力量早就解除了,這也就意味着……
「你,快要着陸了。」
「呀咿咿咿咿咿咿!?」
這次換成了奧芬的驚悚叫聲。
「咿啊啊啊啊啊啊!」
房頂被撞破了——剛從墜落的衝擊里緩過神來,就聽到一聲尖叫。
先不管這個,奧芬站起來。
「痛痛痛痛……可惡,要是沒有用魔術障壁防禦的話就死定了……」
「就算你用了能活下來也是個奇迹……」
白魔術士的幽靈女除此以外無言以對。奧芬沒理她。他抬頭一看,這裏的房間擺設都很眼熟,正前方是一張床。床上佈滿了房頂碎磚,在瓦礫之中露出一張女人的臉。
「哎呀,君士坦斯嗎——你為什麼在這裏?」
再仔細一看,這裏和他住的房間別無二致,只不過是另一間屋子。
君士坦斯把床單拉到自己的胸前,大聲說:
「這有什麼好問的!?因為太晚了,所以就在這裏借了一間屋子而已!你現在要幹嘛!?突然從天而降——想偷襲我?」
旅店裏沒有睡衣,她只能和奧芬一樣,脫掉制服和襯衫后直接睡覺。她擺出一張困頓的臉繼續說:
「是偷襲的話,就要等一下——我去叫警察。還有,在我的制服口袋裏有塗了麻醉藥的飛鏢,麻煩把那個給我一下。順便說一句,罪名就是婦女暴行未遂現行犯——」
「不,你先等一下。」
「先定一個未遂,記好了以後不要再腦子一熱去做這種事情!要好好對待人生啊!請你——喂、喂喂喂!不要靠近!」
「吵死人啦!沒看見這個嗎,這個!」
奧芬一邊吼一邊指指從自己後腦勺上生出來的(只能這樣形容)幽靈女。君士坦斯盯着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把手擋在自己嘴巴上說:
「帶了個女的來偷襲……奧芬,你玩的花樣也太獨特了吧?」
「你搞錯啦!」
奧芬叫喊。這時幽靈女突然開口——
「請等一下!懇請各位不要再爭執了——我已經想通了。」
「……啊?」
在兩人的注視下,她一臉認真地說:
「我會把事情原委都說清楚。」
「我的名字是凱麗安·阿基卡。就如奧芬先生所推測的一樣,是出身於〈霧之瀑〉的白魔術士。」
她——凱麗安說。她的頭部依然長在奧芬的後腦勺上。
「〈霧之瀑〉?」
穿上制服的君士坦斯問道。奧芬有點不耐煩地說:
「懼怕白魔術士強大威力的貴族聯盟,把白魔術士全都囚禁在這樣的一座城寨里。」
「是的——我經過訓練,成為了捨棄肉體的精神術士的一員。自此從思想骯髒的肉體中解放出來,升華成了更高一級的存在。」
「…………」
算了先不追究了,奧芬沒有進行反駁。
她繼續說:
「但是,我犯了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過錯——在〈霧之瀑〉,還有許多無法捨棄肉體,寄居在身體里過着墮落生活的人,那些人被稱為肉體術士。我千不該萬不該,竟然愛上了一個男性的肉體術士。」
「哦哦。」
奧芬回應了一句。君士坦斯好像很喜歡聽這種身世故事,身子往前拱著。
「他的名字叫路西歐——可想而之,我們遭到了周圍人的強烈反對。精神術士和肉體術士之間的關係本身就水火不容。但是我們當時還很年輕,便抱着必死的決心衝出了〈瀑〉——」
「唉?你說衝出去——那裏不是在貴族的監視之下嗎?」
面對君士坦斯的疑問,奧芬做出回答:
「白魔術士要是認真起來,根本不會把貴族聯盟放在眼裏。只不過那裏的生活十分舒適,所以很少會有人跑到外面來。」
凱麗安點點頭,接着說:
「我們出走後,開始了兩人的生活,然而……」
「然而?」
「精神術士和肉體術士根本不可能合得來。」
「……是么。」
「說到底路西歐畢竟是個無法捨棄肉體的粗鄙傢伙——他後來竟然叫我找個合適的女人附身,弄個身體來,真是叫人無法忍受!而且他為了這事找了好多女人來,那些女的一個個都——」
她好像回憶起了什麼東西似的,憤怒地握緊雙拳。
「當時我就想,與其和那種女人附身,不如自己搶先一步。於是我趁他睡覺的時候,把他改造成了精神術士。」
「這實在……」
「有夠殘忍……」
奧芬和君士坦斯評價道。睡着的時候被人變成幽靈(的模樣),簡直和殺人沒兩樣。
「很奇怪的,那個人好像也這樣認為。從那以後,我們之間的爭吵就從沒斷過,直到現在我們還是會每天附身在他人身上來一場魔術爭鬥……」
「為什麼要附身在別人身上呢?」
君士坦斯問。凱麗安理所當然地回答:
「那是因為精神術士彼此之間沒辦法決出勝負啊。要是有肉體的話,就可以看誰的肉體先被破壞……」
「這場騷動就是這麼來的啊……」
奧芬坐在滿是瓦礫的床上,抬頭看了看凱麗安。
「所謂的夫妻吵架,一般來說都會在旁人上前勸阻之前就自行收場……不過按現在的情況來看就不能袖手旁觀了。」
「實在是非常抱歉……我是誠心誠意這樣認為。我已經想通了。自己所做的事是何等的幼稚,吵架這種事是何等的丟人現眼,我都知道了。」
「…………」
君士坦斯無言,好像在問『到底是用什麼方法讓她這麼服帖的?』一樣。不過奧芬沒有挑明說自己是用故意中傷對方的方式使之服軟的。
「嗯,明白了就好——那麼,那個人叫路西歐?必須跟他也說一下。他在哪?」
「這就不清楚了——他好像想到了什麼點子一樣……」
就在這時——
磅鐺!門突然間被打開了。一個人影站在那裏。仔細一看,在那個人影的後腦勺上,也有一個白色稀薄的男性幽靈(大概是路西歐吧)長在上面。
「凱麗安——」
不等幽靈說完,凱麗安就叫喊道:
「等等路西歐,我已經不想再爭吵下去了!」
但回答她的不是路西歐。
「哼、哼、哼……」
被路西歐附身的人影開口說話了。
「我終於得到力量了……」
奧芬看那個人影很眼熟。
「博魯坎……」
奧芬說道。這是個身披毛披斗篷,身高一百三十厘米左右的『地人』——
仔細一看,在地人的身後有還一個戴眼鏡的地人,表情一臉吃驚。這是身為弟弟的多進。
長在博魯坎身上的路西歐說:
「凱麗安——我知道你會附身在那個魔術士身上……所以我就找了個似乎是他的天敵的人來附身……」
說着說着他就帶了哭腔。
「可為什麼這傢伙,不受我的支配啊!?」
「冷靜點路西歐!看樣子,我們的精神支配,對任性放縱、傲慢無理、獨斷專行的那類人是無效的!」
「你瞎說啥呢……」
奧芬說。君士坦斯從旁邊插嘴說:
「讓我也來就這個問題說一說好吧?」
「算了,用不着……總之,你叫路西歐吧?為什麼說這傢伙是我的『天敵』?」
「咦?我一邊閱讀人心一邊在大街上尋找,結果就發現有人腦子裏想着這些內容,於是就附身上去了……」
「哼、哼、哼……」
博魯坎笑了——奧芬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
「喲,高利貸魔術士。我這次來打算把借的東西還給你。」
咻——!
博魯坎手一揮,某種類似火焰旋渦的東西擦過了奧芬的臉——幸虧避開了,如果不避讓的話,腦袋就搬家了。奧芬笑了笑——
「呵,笨狸子。我記得借給你的只有錢而已吧——」
「不不不,我可不這樣認為。」
「那——是什麼?」
「你自己不會想啊蘿蔔腦袋!看我進澡堂子搓背搓死你!」
「哈、哈啊!」
兩人同時喊道,以同樣的動作伸出雙手——白魔術的威力在兩人之間爆發,炸裂——
咕鏘!——無聲的衝擊帶給人震撼。旅館的二樓半毀,兩個人一齊飛到了多多坎達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