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雲夢澤寒

第2章 雲夢澤寒

「瀟瀟千古,呦呦玉鳴。長嘆戚戚,神思哎哎。」

月色幽清,眼看元宵將近,落江城更甚以往的熱鬧非凡,此時城樓上的鐘聲剛過,正是子夜稍後,魚落江南北兩岸燈火輝煌,街道上人群摩肩接踵,就連江水之上,平日裏夜間多閉門不在往來的船隻,此時此刻也是通船明亮絡繹不絕,照得整個落江城區域的江水像火一樣紅,彷彿不再屬於那條不近人情寒冷徹骨的魚落江。

「你為何喜歡獨自一個人坐在這青瓦之上呢?這寥寥寒夜,倘若又要待一整夜,好歹也帶件披風吧。給!」

他靜坐梁瓦之上,靜靜地沒有說話,只是背着隨手一接,連看都沒看一眼,一觸碰到那熟悉的形狀,他就知道那是他們經常使用的的物件——一個僅僅兩掌之大的糙玉瓶。

接過玉瓶他直接送到嘴邊灌了一口道:「還以為你會體貼的帶一件披風給我呢!」

那人步履輕盈,三兩步就來到他身旁最下:「披風哪有這東西合你心意!」

「也是。所謂『萬衾披身不如梨花一醉』,這蕭瑟冬月之中,眼前的景色就像是夢幻一般。」

「你說落江城啊?那個地方本就屬於我們這種人。你就別老是對它念念不忘了。」

「師兄,你說為什麼那裏不屬於我們呢?」他又仰頭大飲一口,酒與舌口接觸的瞬間,熱辣的酒氣便在他嘴裏糾纏,險些被酒的辣氣嗆著,他硬是生生的咽了下去。把酒遞給身邊的人時,他才收回望着遠處的目光看向這個比他大一輪的男人。

察覺到他直勾勾的注視,男人正要仰頭痛飲的動作停了下來。

放聲大笑幾聲后他說道:「這不是二師伯說的嘛,弟子之中誰人不知啊!你來的第一天不就知道了,還問。」

注意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他又故作神秘的說:「不過嘛,我總覺得另有其他緣故。」

果然,此話一出他的眼中又恢復了神采,甚至比剛才更甚:「是什麼?你快說!」

「這個嘛,我覺得是因為命。」

「命?」

「是啊,」他終於舉起玉瓶喝了一口從廚房伙頭那裏偷來的佳釀,說道:「你看,我們都是修鍊之人,雖說平日裏酒煉丹修葯,除此之外沒別的長處,但畢竟最終追求的是長生不老,但是落江城卻是不有個『踏入城中之人終其一生不過五五命數』的詛咒。一輩子一共就五十五年光景,不就同我們的百年不老不死相違背嘛,所以門人禁止進入落江城也是情理之中的規定了。」

他聽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覺得是有些道理,但是在身旁之人看在眼裏只覺得又傻又好笑,他不過是隨便說來唬他,臨時編造了個說法,結果這個自己帶大的同輩中最小的師弟卻當了真,使得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聽見竊竊的笑聲,他才意識到自己被人開了玩笑,頓覺羞憤,大吼一聲:「好你個唐白鷗胡說八道的來騙我!」

說着就頓身而起要動手,但還來不及有所動作,就被對方敏捷的躲開了,再反應過來要做下一套身手卻看見那人的身影已在幾丈之外,爽朗的笑音幽幽傳來:「師弟,師兄我煉藥甘拜下風,輕功就略勝你一籌啦!寒夜漫漫,這酒還是留給你吧!」

話音剛落,就見玉瓶朝他飛來,他避之不及,只好空手去接,果然還是被內力推得退了幾步。抬頭一看,哪裏還有對方的影子。

每次稍微一交手,他總是不禁為這個大師兄的功力長進所感嘆,那樣的速度,怕是不等幾年就會成為繼承師傅衣缽的人。本是值得高興的事,但他卻在心底嘆了口氣,又重新坐會剛才的位置。

這一次他輕輕的喝了一小口瓶中的酒,想起師傅下山時的叮嚀。

匆匆十幾年已過,他也已經是二十齣頭的翩翩少年,但是在這名門大派之中卻是個沒有功夫的「廢人」,除了研究丹藥,只是竭力的修鍊一些心法來強身健體,但比較之同輩之人,就連輕功這種基本的武功他也是排名最末。人人只當他是個沒有武學天賦的葯痞子,踏入江湖最好也就能混個閑散游醫的名頭,卻不知道,武學天分他確實欠佳,但是沉迷丹藥只是為了師傅玉真子的臨走所託。

那也是這麼一個寒冬臘月的深夜,師傅去房間叫醒他,兩人來到這屋頂,面色凝重。

「為師今夜就要下山,只為尋找解救你師兄的法子,眾子弟中,你雖最為年小,但對藥理之學卻有異於常人的理解和天分,我走之後你無需費時修習不擅長的武學,只要強健體魄之餘竭力做好丹藥之事,不要荒廢了自己的異稟。」

那時候,他也不過才五六歲,被師傅從戰亂的屍體堆撿回來不到半年,連與人交談都小心翼翼,能避開就避開,突然被託付這麼重要的事,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好。

「有人生病了嗎?是哪個師兄?師傅也救不了嗎?師傅你不要走行不行?」

他怕極了人,總覺得只要是人,總會想着殺掉另外的人。

師傅也無可奈何,當時的表情他至今記憶猶新,老人家已經八十高齡,他伸出枯槁的手輕輕撫摸了他的頭,緩緩說道:「是你的大師兄病了,為師尚且無能為力,只是倘若能尋得一味葯,興許可以。只是那一味葯......哎,並非唾手就可得啊。旬紵,你要答應師傅,萬事小心,默默練丹藥即可,切忌言行出人。」

他懵懂,不知所措,那個將自己從戰亂死亡中拯救而出的人就此踏月而去,離開了雲夢澤。而他,開始默默的研學藥理,修鍊丹藥,至於那個自己並不熟悉的大師兄到底是誰,他卻一無所知。雖說直到師傅下山不知所蹤他已到雲夢澤半年有餘,但是由於年紀最小,平日裏的各項活動幾乎沒人他可參與的,唯一跟同門一起的時間也只有每月一次的集體打坐靜思的那三個鐘頭,但那三個鐘頭里彼此之間也沒有言語。除了跟在師傅身邊學習藥理和跟他一起進山採藥閉關,其餘時候他本能的躲著人群。所以,師傅臨走時所說的那個師兄是何許人也他沒有半點印象。他以為只有他是如此,但後來的幾年裏,他知道了,雲夢澤不知道大師兄的大有人在,幾乎可以說,同輩的師兄弟沒幾個知道的。

在一日三餐之時,他坐在角落裏進食,總是常常聽聞那些個年長的師兄談論大師兄,他們也對這個神秘的人物充滿好奇,但更多的事不服氣。對一個從未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佔據着大師兄的位置感到不滿。而他,在漸漸成長中也越發覺得自己的行為可笑,跟個傻子一樣為了一個形同虛無的人煉丹修葯,像中邪了似的爬屋頂,看落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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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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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雲夢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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