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怪病

第211章 怪病

趙定北正跟在隊伍後面,乘着輦,一邊聽音樂一邊哼歌,忽見到有人影過來,定睛一看,見是莫子成。

「哎,莫公子。」趙家的父子在輦上同他打招呼,「別來無恙。」

莫子成笑同他們寒暄。

「你是過來看洛夫人的么?」趙破奴微眯着眼,問他。

「不是,是奉了夫人的命,她在府中安歇,同我說今夜家裏要出燈隊,她不能親至,讓我過來看看。正巧見使君們也在,特過來代夫人向丈人問安。」

「公子真是有心了,如此照顧我家小女。」趙破奴對她的說辭非常讚賞,「可惜老夫沒有準備多餘的輦,要不然公子可以坐上來一塊看。」

「不用勞煩使君,小子就在市上看,看完便歸去了。」

「那公子自便。」趙破奴點頭道。

天依並沒有注意到在經過霸陵市時,有一位自己非常熟悉的人一路走在隊伍的尾后,默默遙看着她。她將全部精力都投身於怎樣不費嗓子吹奏笛音上了。當她們在洶湧的人潮中繞城一周,重新回到府院當中時,隊列中眾人的心情都塵埃落定。元夕的花燈遊行非常成功,簡直不能再成功了。恐怕經此一圈,霸陵和關中大部分人都會知道千年紙這個作坊,以及她們製成的紙燈。

兩個海國人和女工們擊掌相慶。元宵節正式結束了,為期半個月的、到處都熱熱鬧鬧的新歲活動也告一段落。從明天開始,府中便會再度歸於日常的沉靜——除了女工們借地搭棚的日間生產以外,院裏幾乎沒有其他事了。

第二天,當天依從阿綾的身下醒來后,眾人一塊吃朝食時,她迅速就察覺到了這種氛圍的轉變——昨夜的熱鬧像是被劇風吹走的黃花,在今日的空氣中毫無痕迹。張嫂如平常一樣用大鍋熬著小肉粥,為了控制工坊的成本,粥中的肉極少;其他女工則是在溫習製紙和制燈的流程。還有年輕的姐妹在庖廚里試着天依帶過來的炒菜。

只有吃飯的時候兩個海國人才同她們一塊。這也屬於樂正綾同女工們商量的原定計劃——既然女工們要自己做主人,那就得逐漸培養事實上的自己做主,雖然工坊還是受制於從驃侯。從她們生產出第一批紙以後,樂正綾就不再干預她們生產和銷售的環節了。要聯繫銷路,女工們投票派出一個代表,去聯繫府上負責這一塊業務的執事便可。到什麼困難的時候,大家想不出主意,再請兩個海國人來幫忙建議。樂正綾和天依不對工坊負責,也不從工坊中獲利,在院中作為一個局外人或者說顧問的身份存在。

「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奐氏一邊喝着溫暖的熱粥,「昨天那些火光好像還在我面前似的。」

「那可能是被火光閃多了。」其他人同她開玩笑。

「或許吧。」

「既然開了燈籠這一路,我們要不要將造多的紙分出來做燈籠?現在做紙燈,肯定是我們搶頭,這會兒好賣。」有女工提議。

「可現在關內的黃檗紙都不多,一批一批的,我們光造出來紙,賣都賣不及呢。如果用這紙做燈籠,人能買得起與否,買來這麼貴,合不合用,用着虧不虧,這都是未定的……」

人們嘰嘰喳喳討論起來。樂正綾只是啜著粥中的小肉,聽她們自己得出自己的意見。

朝食畢后,女工們就投入了新一批黃檗紙的勞動當中。她們的把式比一個月之前熟練得多,也輕鬆得多——平緩的日常狀態適合平常做事。自從女工們製紙的收入除趙破奴掌握的部分外由她們自己分配決定以後,她們的勁頭就一天高過一天。對工坊來說,這是真正的多勞多得。

閑着無事的天依坐在池邊,一邊看着勞動的場景,一邊對阿綾道:

「這個工坊日後肯定會做大的。紙產量提高后,她們搬出府去自立門戶,在做大的時候,我就想到一個問題。當人數擴大以後,按這個時代的背景,恐怕還是會產生一批管理層。現在姑嫂們人還不多,大事小事直接投票,可以是可以;但是這只是最初步的民主制度,非常脆弱。以後做大的時候,我們還得把若干種民主的細節注入其中。政治領域的民主是權力分立,我們要把民主在經濟層面嘗試下來,恐怕也離不開。」

「回顧歷史,現在的羅馬共和國就是在鬥爭中貫徹的這個分權制衡的原則。」樂正綾翹著腿,將兩手抱在膝前,「平民和貴族鬥爭,在上層建築產生了平民選舉的保民官,以及部落大會,來制衡元老院的十個大官。」

「好像我們從前也是這麼做的。」天依想到的是工廠民主當中的革委會和群眾選舉出來制衡革委會的RedGuard。在現實的經濟民主化實踐中,分權制衡也是多次出現。

「但是這些都需要鬥爭。我這些天有一個想法,不通過鬥爭,經驗是不深刻,也缺乏意義的。」樂正綾閉上眼,「女工們的民主擴大以後,自然就會面臨民主的問題。譬如一開始的那部分人權力固化的問題,管理層獨斷權力的問題。我是想,這些終究還是通過自下而上的自覺才能解決。如果新來的女工們反應劇烈,她們自己就會反對這種不平等;如果女工們沒有這個自覺,我們去呼號干預,也無法起到很大的效果。」

「先交給時間,不關心這個問題?」

「這個小樹苗能否活過漢朝的暴風驟雨還是一大問題呢。」樂正綾靠在椅子上,「如果我們不在,她們恐怕一瞬就會為趙破奴強行收回。我們在歷史上埋下的種子也就做了無用功。」

「阿綾是說,我們得長期待在這裏,直到我們在這裏埋的種子生根發芽?」

「這是我們的事業,不是么?」這個從上海來的少女看了看天際,「我們回到現代,也只是個有手機的升斗小民而已。但是在這裏,我們已經形成了自己的一股力量。何況就算想回去,一時半會也沒辦法的。」

「阿綾不想哥哥么?」

「萬一有人對出來了『百萬雄師過大江』呢?」

「那至少我們在元狩四年前還不能回去。」見阿綾的態度如此,天依的心靜了下來,「至少得讓對聯再飛一會兒,萬一你哥哥或者還有其他家人也在漢地,現在也還活着的話,我們就得守幾年。反正也習慣了。阿綾願意待在哪兒,我就待在哪兒。」

「先幫晏柔做些事吧。」樂正綾眨眼,「年後考慮的第一件事就是小柔的婚姻。我們得把她從失敗和野蠻的婚姻裏面救出來。你這兩天想到了什麼好辦法么?」

「我剛想到一個,還沒同你說。」天依將身子往前傾了情,「我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阿綾在我上面,我怕阿綾著了涼,就拉了拉被子。然後我想到這個冬天有各種流行病,得注意健康。突然地,我就聯想到了『七去』。」

「要給小柔放一場病,讓丈夫休了她?」樂正綾蹙起眉頭,「這風險太高了。這個時代!生病是……」

「並不是真的病。」天依笑起來,「是一種虛構的病,一種只有我們才能識別出來的病。」

聽聞此言,樂正綾咂了咂嘴。

「利用信息差來搞事情?」

「對。」天依說,「現在關於海國的所有事情,解釋權全在我們二人身上。這意味着什麼?海國那邊研究出來的病,就算現代醫學完全沒有這種病,我們也能捏一個出來,安在晏柔身上。而且說此病會沒有子孫。我們再做一個巫術,來給晏柔驅邪,譬如念個咒語摸她的頭,再宣佈出去巫術失敗了,治不了,那小田肯定會放她手的。」

「這樣確實能保證小田主動產生休妻的念頭。不過小柔不會被孤立么?」

「這個恐怕一時無解。」天依搖搖頭,「但是只要她嫁過去,我們宣稱病好了,上天比我們的巫術還眷顧她,就行了。既然她是上天眷顧的,那她受的排擠也會減輕許多。」

「比如說,如果小柔嫁給繆叔以後,二人有了子嗣,那我們怎麼解釋?」

「那就說明病好了。問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病就是好了。這是一個生命的奇迹。」天依歪著腦袋,「到時候這件事就變成了一個皇帝的新衣。小田就算腦袋聰明,最後明白過來是讓人整了,也沒必要為一個短短半年的夫妻關係讓自己日後不好過。」

「這樣聽起來我們好像挺對不起小田的。不過這個時代沒有平等的離婚手段,就只能這樣。」樂正綾支着手,「畢竟我們如果不對不起小田,放任這段關係持續下去,就是對不起晏柔妹妹。」

「就是這個道理。」

「那我們如何做第一步呢?」樂正綾繼續問道,「如何開啟這件事?」

「這我要用到莫子成當年給我使的一種計策,就是吹風。我們今天下午把晏柔叫過來,讓她以後開始表現我們那個病症特有的癥狀。再叫來繆叔,跟他說這個事。到下個冷空氣開始,我們先在僕人中間散播一些謠言,就以尋常的聊天,撿這個機會跟他們說,聊冬季疾病相關的話題時,就順口說海國發現了一種病,到冬日以後,有什麼什麼癥狀,女子要是染了這個病,就會沒有孩子。我們海國有一套驅邪的良術,但是也只能看天的態度,如果天不讓此人有子,那我們施術也無計。然後呢,小田發現晏柔半夜起來打鳴,肯定就會問府上的人,然後他就知道了,就會動休妻的念頭。」

「我們可能得把這個癥狀設置得誇張一點,比如半夜三點起來打鳴,這種特有的癥狀。要不然咳嗽發燒這類的,以後是個人感冒了都來找我們驅邪,那就煩人了。」

「那肯定的!」

「哎,我都感覺我們倆像密謀拉皮條的。」樂正綾笑了笑,「還是用外語密謀。」

「這種皮條,拉了總比支持家暴男好。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享受有伴侶的生活的。我們進展也得快一點,這月下旬,估計元狩三年的一系列事情就開始了。到時候我們主要要跟着左內史混。」

和天依說得一樣,事情宜早不宜遲。大概下午,她們就先後找了晏柔和繆叔,以出街遊玩的名義將她們拉了出去——這是最不容易引起府中僕役懷疑的一個名頭。在將車開出東門,確認周邊沒有城內可能同趙府熟悉的人以後,洛天依很嚴肅地請兩人下車,向她們提出了自己的計劃。這個計劃是晏柔擺脫田氏最順利的一種路子,但是也是很有風險、考驗水平的一條路。晏柔要在事情的每一步都裝得像一個神神道道的病人,繆叔還不能對這件事露出同普通看客不一樣的情緒。這病還不能鬧得過大,否則像清中期的巫術一樣引起全國性的大恐慌,也就不好了。

順帶天依還提前交代了晏柔可能遇到的孤立和冷落的情況。晏柔咬着手指,滿面愁緒,站在冬季的風中思索了半天,最終向二人道:

「我可以接受。」

在經過晏柔和繆叔兩個人的同意以後,這個離婚計劃如期開展。過了兩天,十一月下旬的冷空氣自冰冷的蒙古高原襲來,一輪降雨就將深秋的餘溫掃滅。整個府內外都變得濕漉漉的。

兩個海國的夫人閑來無事,特意打着傘,趁府內勞務不多的當間到僕人聚居的地方逛了逛,看他們增添新衣的情況。其中有不少男家奴是她們曾經和小樓一塊教過的。

「怎麼樣,老伯?」樂正綾湊著檐下避雨的一位仍穿着單衣的老伯的耳朵,問候他,「過冬的衣物老伯有么?」

那個老人笑呵呵地向她點頭。

「有過冬的衣物,應該早穿上呀。老人耐不住涼,身體得多注意點。」

「唉,夫人,他是有點愣,見着大人物都是滿面笑着的。」旁邊有一位天依上冬救下、後來被買入府中做僕役的洛陽貧民,向這位洛先生的同鄉說,「其實李伯哪有什麼新衣服,一件冬麻衣穿到春天,壞了,我們當時就勸他省錢購置一件,不要老是喝酒,他當時一個勁說嗯嗯,但天還熱,結果現在都這樣了。」

「那就是沒有過冬的衣服了?」樂正綾問他。

老漢仍然像剛才那樣滿臉堆笑着點頭,這是他在嚴苛的府政下謀生的技能之一。

「唉。」樂正綾低頭嘆了口氣,「這院中誰沒有過冬衣物的,將名姓說給我,我為你們購買冬衣。這過冬可不是個小問題,容易鬧很多病的。」

眾人聽到能領免費的冬衣,馬上湊了過來。樂正綾拿出隨身的幾片木牘,一邊記錄他們的名字,一邊同他們說,海國那邊的研究,挨了凍會生什麼病。

「你們都是男子,有一種冬時的病你們不怕的,只有婦人會得。」天依開始進入正題,「我們海國那邊研究是說,寒氣會進入五內,再傳到周身。婦人要挨了這個病,她心腦害了寒氣,可能會半夜起來像雞一樣打鳴。這很怪,我們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會打鳴。反正就會這樣。」

「聽起來有點可怕。還好我們不是婦人。」家奴們都說。劉九順帶開始擔心,問候洛綾兩人衣服有沒有添暖。

「我們沒事。這病也罕見,但是有。其實它最大的毛病不是半夜雞鳴,而是寒氣傷了這個婦體的和柔,從今往後生不了孩子了。」天依在肚子這一塊畫了一個圈,「所以說,過冬的時候,你們如果有餘力保護自己婦人的,最好給她好好養著,不要讓她害太多寒氣。尤其是尚沒有子嗣的年輕朋友。」

在場的年輕人都連連點頭,意識到保護自己內婦在冬季體軀安康是一件大事。

將這個病症介紹完,樂正綾也差不多將沒有過冬衣物的僕人的名字記完了。接下來幾天,等冷空氣過去,晏柔就會表演出那樣的癥狀。不知道她的雞鳴能不能逼真地讓丈夫恐懼起來。

——第一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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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國往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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