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棋牌高手

第207章 棋牌高手

張中尉丞的外婦先是將圍棋盤端到了床上。床上放着一張矮案,兩側剛好容得下四個人坐。在正堂放床、床上面放几案的做法就算在現代也非常常見。人可以坐在床沿,也可以盤腿或者跽坐在床上,也可以躺下來休息,功能非常豐富。現代東北的炕仍然完美地繼承著這種文明的精神。

「這棋我一直不是很玩得來。」張夫人將兩個人招來床上,「同她們聚會的時候,我和瓊琚幾乎都對弈不過。不知道兩位海國的夫人,對此棋熟習否?」

「海國有是有,但我們也不熟。」樂正綾笑着搖頭,「不過海國有弈棋特別厲害的人,雖然現在做這事最厲害的已經不是人了。」

「不是人?」張夫人對此有點奇怪,「仙鬼或者鳥獸也同人弈棋么?」

「那倒不是。」樂正綾遂將海國那邊一種叫計算機的器械,它們一秒的算力介紹給張夫人,順帶說了說阿爾法狗的戰績。這位府中的夫人和她身旁的愛妾一樣,從來沒聽說過這種陸離的事物,眼睛睜大了一些。

「不過也不奇怪。若是真的像樂正夫人說的那樣,依倚人的心力來算,確實絕對是算不過它的。但那樣棋也就死了。」

「以後還可以看兩台計算機互相算計著下棋嘛。」樂正綾說,「這也是一種樂趣。」

「那這種計算機,除了算棋的話,必有其他的用場。」張夫人敏銳地洞察了這一點,「它在你們海國肯定有大用場。時間還多,夫人可以同我們說一說它在你們海國那邊的用場么?」

「那用場就多了。」樂正綾遂向她掰着手指,「譬如說它可以用來預測未來的天氣。」

「天氣能夠算得?」

「只要計算機的算力允許就行。我們這個時世的天氣雖然是一個龐大的、用最先進的算力還無法求準的系統,但是至少可以通過一些算式來得出近期比較準的天氣的狀態。這些算式涉及到幾個量,什麼空氣的速度、溫涼的程度——我們那邊叫溫度、空氣的壓強、距今的時間之類的。把它們套到算式裏面,就可以算出未來什麼時間段的天氣,是晴是雨,溫涼與否。但這種算式人力是無法解出的,只能依靠計算機。這項技術也是近幾十年才算得准。譬如我今天和天依要去釣魚,出門前看一看天氣,未時要下雨,我們就會把雨傘帶上。」

「風雨難道不是神明施布的么?為何這天氣的變化可以算得呢?神明要戲弄世人的這個計算,故意不來,不就不下雨了么?」那位叫瓊琚的小妾感到有些奇怪。

「這算是漢地沒掌握天氣之前對它的一個假設,就是不知道它自然而然是怎麼動的,只能假設有一個跟人一樣會做事的神靈在那。」樂正綾擺着手,「但是海國那邊對地球的認識已經很明了了,就取消了這些看不見的神的存在。」

「這麼說,天氣屬於自然變化?」

「『東風飄兮神靈雨』當然是很有詩意的了,但事實不是這樣。」

張夫人一邊美滋滋地聽着,一邊滿懷笑意地看向身旁的愛妾,眼裏好像在說「看姐姐今天給你請的這兩個異客」。

「真是長了說法。」瓊琚微動唇道,「這些海國的新事,我們邊弈邊聊吧。」

張夫人將擺着陰陽棋子的棋碗擺到案邊,先邀請樂正綾同她下一盤。樂正綾看了看天依,硬著頭皮,請張夫人先落子。

她雖然不太清楚圍棋的規則,只知道四個棋子圍住一個棋子、一群棋子圍住中間的棋子,那中間的沒了氣就死了,但是現在也只能先上一上,向兩位夫人展現自己臭棋簍子的大好水平。學着《圍棋少年》裏的下法,阿綾先將棋盤的幾個靠邊的地方爭滿了。這一步還沒引起對面對自己水平的懷疑,對於裏頭一些無腦占的位置,張夫人只覺可能是海國的下法。但進一步開始下了幾合,張夫人就看着棋盤,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樂正綾的臉騰地赤紅了。

「看來夫人先前是真的沒有下過圍棋。」瓊琚抿著嘴悅然。

「是這樣的。讓二位夫人見笑了。」樂正綾也有些尷尬,「洛夫人也不會下。我們倆都對棋一竅不通。」

「那我們先請你們看一盤,我同瓊琚下一場。」張夫人笑道。

樂正綾遂站起來,騰出身子,讓張中尉丞的外婦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同張夫人對弈。這時間就長了,她和天依緊看慢看,看了幾十分鐘,等到張夫人將身子后傾,呼一聲落敗,她們才知道原來張夫人前幾分鐘就快輸了。但是棋盤上擺着的,明明只是幾叢散亂緻密的棋子而已,她們中途也沒真的吃過幾顆子。

天依感到傳統圍棋文化還是博大精深的,雖然自己對如何學習下圍棋完全沒有頭緒。雖然剛才張夫人和瓊琚在下的時候一直在向她們解說棋路和下法。

「還是不會。」天依輕揚著嘴角,向夫人說。

「也是。這棋藝沒有十年功夫,一時是練不出來的。」張夫人看了看旁邊的六博棋,「那六博你們會下么?」

「也不會。」

「六博規則比較簡單,可以教你們。」

「這個或許我們還可以學一學。」

六博的規則確實相對圍棋來說比較簡單——至少圍棋有上千個格子,六博只有寥寥數個,而且上面的棋子也少。硬要說的話,它的形制和體例應該更貼近後世的象棋一點。不過初聞博弈規則的兩人仍然是一臉懵,在被張夫人輪番挫敗了幾輪后,那個夫人放下棋子,開心地擺擺手:

「看來兩位海國貴人是真的不通博弈。」

「我們也通,只不過不是這兩樣。」

「這麼說,海國還有其他的棋?」

「嗯。就拿這個棋盤來說吧。在這個棋盤上,我們海國有另外一種下法:以五子連珠為勝。」

「哎,五子連珠?」張夫人對這個提法感到新鮮。天依遂向兩位夫人簡單介紹了她們那邊五子棋的下法。張夫人感到這個棋或許有一些可玩的地方,天依和阿綾遂為她們演示了幾局。

「這個棋也好玩,不同於我們下棋的法子,但是也有妙趣。」瓊琚在一旁托著腮說。

過了幾合,展示了幾種常見的套路以後,差不多弄懂下法的張夫人也加入了戰場。天依便同她會了幾合。為了保證張夫人的面子,自己故意向她展示出自己的漏洞,讓張夫人也贏了兩場。這樣她既感到新鮮,又不會因水平笨拙而失去興趣。

這五子棋一下就是好幾場。洛綾兩人順帶還介紹了翻轉棋,這些棋都是可以用圍棋的兩種棋子完成的。不過這些棋都講究技術性,而不考慮神奇的骰子帶來的偶然性要素。針對這點,天依還預謀了一個大招:

「我們海國還有一種棋,名字叫飛行棋。那個也是可以用骰子玩的。」

「如何說?怎麼還有飛行棋?聽這個名字有一些神異。」

「說它叫飛行棋,其實就是拿我們海國的鐵鳥的樣子來做棋子,就當棋盤是天空。我們海國不僅製造車船,還製造鐵鳥,也就是能在天上飛的舟車。」天依說,「它就完全依靠骰子,而且四個人之間也可以競技,一個人四架飛機,按著棋盤上的路線走,一顆子踩到另一顆就將那顆送回起點。看誰四架飛機先進終點。棋盤上還有捷徑,只要飛機踩到了那裏就可以過捷徑飛過去。」

「那完全是海國的事情,我們是想不出來怎麼飛。」張夫人笑道,「剛好這邊有多的棋盤,不若你們在這上面畫一畫你們的棋盤,看看是怎麼樣的?」

瓊琚端來另一張圍棋盤,又端來墨,天依便在上面摹畫飛行棋的棋盤。由於房間里只有黑墨,所以原來用不同顏色表示的格子,她就使用格子上不同的紋樣來表示——同在河西歸來時樂正綾畫的地圖圖例一樣。她又將圍棋的黑白子和六博的棋子拉過來,作為區分四種陣營的棋子,順帶同兩個漢地的夫人詳細介紹飛行棋的規則。待墨水風乾以後,她和阿綾先來了一場——演示和實踐永遠是最好的老師。

張夫人和中尉丞的小妾一開始聽得一頭霧水,但是當規則上的情況在棋盤上至少發生過一遍以後,她們便也明白了。四個人便開始在堂屋裏面玩海國的這種新棋。這種完全依靠骰運的棋牌比起圍棋來說節奏更快,更不燒腦,人上手就能玩,但是也更有遊戲性,更容易出現預料不到的情況,現場的氣氛更容易熱起來。在第三局中,阿綾骰了個四,將飛機駛過屬於自己一方的虛線捷徑。在這一步中,飛機先是踩掉了剛好走到虛線起點的天依的棋子,在飛越虛線時又端掉了張夫人快進終點的倒數第二架飛機。正當她為幹掉兩個敵手歡喜過望、天依沖她開玩笑她是不是被橋牌之神附體的時候,中尉丞的愛妾及時扔了一個二,讓她體會了一把黃雀在後。

方才棋子被吃的兩人都樂得前仰後合。瓊琚也直拍手。在沉入飛行棋之後,兩位久居深閨的夫人也放下了作為貴婦的交際儀禮。張夫人一開始是用袖口遮著嘴笑,但遊戲玩開了,再笑的時候就管不上自己露出多少顆皓齒了。連院裏服侍的老少婢女們也在阿綾的呼喚下過來圍在床邊看。不時有齊聲的呼喊從人叢中發出來。堂內暫時盈溢着海國的自由氣氛——也是人類最原始的一種氣氛。

歡愉吵鬧的活動瓦解了凝重的陌生感。當來自海國的兩人不再視對方為一種需要尊敬害怕的標籤——兩個漢代的貴婦時,她們才好和這莊嚴標籤背後兩個想找樂子的女人混到一塊。或許這個以棋牌遊戲為依託的交際策略會在初十的遊冶當中也有所發揚。

在這個過程中,天依注意到張夫人同瓊琚確實有不一般的關係。每每這位外婦在夫人下骰,準備動飛機吃她的時候,總是向自己的主人努嘴撒嬌,請她放過自己這一馬。張夫人一開始總會對她的軟磨矢口否決,一邊搖晃着腦袋一邊執起棋子,向她的飛機進軍;到快要壓上、瓊琚急切討饒的時候,她方一轉笑容,去動了另一顆棋子。被放過一馬的瓊琚便一下被她攬入懷中。

在這種互動的細節當中,天依感到這位外婦的感情確實和她不一般。這是她第二次觀察到這個時代的百合,在一個夫君缺席的上午。對於這家的男主人張中尉丞來說,他的婚姻既是幸福的——妻妾之間不互相妒忌,庭園裏的風氣很安和;又是不幸福的——對生活樂趣、風月之事不太關心的他在三人當中完全處於一種局外人的地位,他同妻子們的關係甚至還不如妻妾之間的關係好。

歡樂的時光過得很快。到上午十一點,在若干個戲劇性的轉折帶來的遊戲高潮以後,大家都有些疲倦了。

「今天上午,有樂正夫人、洛夫人和這些新棋在,是玩得盡興了。」張夫人眉眼輕舒,「好久沒有如此開心過了。」

「人總是要嘗試一些新鮮的東西,不然興緻確實會衰減。經常找不同的樂子,還能幫助人保持年輕。」樂正綾對她說,「兩位夫人也可以試試自己發明一些新棋。」

「初十大家一塊出遊的時候,你們可以把這幾樣棋也給她們介紹介紹。大家一塊玩,尤其是這種可以四人玩的。剛好最近這關內的風氣頗有些倦怠,朝廷事忙,我認識的幾個夫人都感到無聊,又無事以消日。」

「我和木瓜是在院子裏種些花草,看着一棵棵植株長大,花開花謝又結果。但這時間太長了,也不能竟日看着。」瓊琚道,「這海上的妙棋雖然很有意思,但總也不能竟日玩。敢問兩位夫人是如何過的?」

「我們好像還沒有真正長時間閑下來的時候。」樂正綾想了想,「從前年開始就沒有。去年一直在軍中、苑中、宮中做各種事情,九月以來算是閑了,安定了,但是又在管閑事。譬如我們那個院裏二十多人,女塞人們的生活,還有那些女奴,現在都是贖身了,在那邊開了個造紙坊,做造紙的女工。折騰這個造紙我們又花了點時間。然後就是迎新歲了。帶府上的朋友出去玩,置辦年貨,鼓搗紙燈這類的。年後我們也閑不下來,造紙坊要復工,我們還得再觀察紙業的行情如何,左內史那又一堆事,比如我們冬天得去幾趟他們定好的試海國農制的地方,去那裏看看條件怎麼樣。」

「兩位妹妹這麼說,原來有這麼多事可以去做。」張夫人有點奇之,「這麼一說,你們同我們夫婿一樣忙了。」

「其實沒他們那麼忙。不過海國人到漢地就是要不停地找事做,因為漢地能做的事太多了,不一而足。」樂正綾搖着手指,「說不定我們這個冬天也要去干一些農活。畢竟我們海國有句話叫『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們雖然給出了一些主意,但還是得看看這個時代的農業到底是怎麼樣的。」

「親自種田也太辛苦了。二位的手能受……」瓊琚蹙起眉頭。不過看到這位樂正夫人的手確實不像常閑置著的閑人,她便打消了自己的擔心。

「在府中閑坐着,吃各種好吃的,除了浪費民帑以外,對時世造不成多大的好處,還容易長胖,支體還會虛弱,染上各種病。遇到危險了也跑不了。」天依代樂正綾說,「我們是受供養的,得擺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能光是玩。享受好生活,是可以,但是不能光是享受。要不然大家養我們就不算養人了,算是養豬了。」

「也好。日後你們要是真的去了,希望你們能給我們帶點故事過來,說說鄉下人是怎麼過的。我們在這深宅中太久了,從小也是父母、保傅養育下起來的,對這事都不知道。就說一會要吃的羹,我們都不知道農民是如何種出它的。」張夫人道。

「一定會帶回來給你們的。我們自己也需要從不懂開始了解。」天依支着手,「農村的故事,從古到今,可是說不盡的。」

——第二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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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國往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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