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

在遼陽的這個1997年的夏天，遼陽市民悲喜兩重天：一方面，遼陽市的大部分企業除了中央直屬的遼化、軍工企業的慶陽還可以，其他的大中型企業基本都是半停工狀態。即便市裏頭沒說，但稍微關注一點時事的人都感覺到了黑雲壓頂，讓人喘不過氣來。另一方面，國家收回香港，一雪百年恥辱，讓人精神振奮。

到六月底的時候，一則消息震動了遼陽市民。本就以大腦袋、缺心眼形象被人記住的遼陽笨蛋食品又出么蛾子了：贊助市高中足球聯賽，賽期十天，在市體育場免票。這給處於惶惶中不安的市民極大的安慰。按照歐美髮達國家的規律，只要經濟形勢不好，電影、球票都大賣。

因此，第一天開幕的時候，滿座三萬人的遼陽市體育場竟然稀稀拉拉的坐滿了。粗略估算接近兩萬人。這可不是市運動會那種各單位分配、必須到位情況，這種低水平的比賽完全憑藉自願。雖然其中有一部分球員家長、學校老師什麼的，但那才幾個人？普通市民的熱情完全被勾起來了。

市教育局、體育局的領導完全沒想到能來這麼多觀眾，這比賽充其量就是在遼陽電視台上放了一個星期的十五秒「喜訊」廣告而已，比賽觀眾越多，影響越大，兩個單位的領導掩飾不住的笑意。開場講話、宣佈杯賽開始、球員代表、裁判代表宣誓公正比賽這套流程走完，在1997年的7月11日下午6點，市一高校隊與燈塔二高中校隊的比賽正式開始了。

一高中校隊佔據地利優勢，不管怎麼說也是市內的重點高中，作為開幕比賽的一方理所當然。燈塔二高中則是抽籤決定，和市一高中，市職業三高中分在了一個組。一高中實力不怎麼樣，但憑藉重點高中這個招牌，混進了種子隊。當然，這場比賽的挑選也是因為燈塔二高的實力比市一高差一些，不好讓一高中第一場比賽就輸個四腳朝天那麼難看。現場觀賽的還有市裏領導來着。

所以一開場，勢均力敵的兩隊就開始了激烈的攻防戰，引的現場的市民和球迷一陣陣叫好。多少年了，市裏也沒舉辦過這麼大規模、相當正規的高中足球聯賽。遼陽是個小城市，才一百多萬人口，和八百萬人口的省會瀋陽、五百萬人口的大連沒法比。遼陽的球迷每逢遼寧隊、大連隊比賽都要坐大客車前往，其中的心酸疲憊無以言表。所以這次在家門口看比賽，就是熱情高漲。

對於絕大多數觀眾來說，是沒有什麼立場的，即便是比賽在遼陽市內舉行，對燈塔二高中的隊員也沒什麼偏向，誰踢的漂亮就向著誰，誰輸誰贏都行。

遼陽體育場當初修建的時候是一所綜合中型體育場，所以看台不是標準足球場的東西向，而是南北向。就在兩隻隊伍激烈比賽、市民球迷歡呼叫好的時候，一個瘦削的身影出現在了南看台的如火如荼的球迷隊伍中。這個人就是後來鼎鼎大名的中國足球隊鐵腰——李鐵。

1997年的李鐵還在巴西的朱廣滬的健力寶隊當中，但是參加了一場國際比賽后被現在的國家隊主教練戚務生看好，入選了1998年世界盃亞洲區預選賽，也即十強賽的中國隊當中，成為了隊內的主力后腰，而這時候的李鐵才剛剛二十歲。7月份的時候，國家隊一個周期的集訓完畢放假，李鐵沒有返回巴西，要等待9月份的十強賽開賽。所以就到了遼陽的親戚家打算散散心。從電視上看到遼陽高中足球杯賽的消息，想着反正也沒啥事，就來看看這幫同齡人的水平，權當散心了。

上半場兩隊對抗激烈，球員們都很興奮，攻防節奏變化挺快，當然失誤也不少。這幫球員都是第一次在這麼多觀眾面前踢比賽，興奮是必然的，但大賽經驗不足，尤其是遼陽體育場是個小球場，觀眾席離球場邊緣就十米左右，給這幫年輕球員的壓力也很大。

當值裁判很嚴格，是市體校的老師，當着這麼多市民和領導的面前，當然要嚴格執法。多年體校生涯的老師很清楚的知道，練體育的脾氣一般都不好，如果控制不住場上犯規，足球就會變成散打，單挑就會變成群毆。好在這幫球員光顧著興奮了，沒想着犯規什麼的。在職業聯賽剛開始的這幾年，中國足球賽場上相對來說還是很乾凈的。

上半場李鐵看的有點索然無味，雖然臉上笑着，兩隊不管怎麼說上半場就打了個2:2，光看進球還是很精彩的，但很難讓李鐵眼前一亮。

中場休息十分鐘，一高中隊率先換人，一次就換了兩個，第一個上場的是一個黑又瘦的大個子，和李鐵的體型差不多，看站位應該是前鋒。

這也到罷了，這第二個……這是球童吧？這怎麼到賽場上了？瞅這個頭，最多1米4。李鐵下意識的左右看看，發現旁邊的球迷們也是臉上茫然。小球員踢比賽也不是沒見過，但那是小學比賽。高中比賽里上來一個這麼大點兒的屬實令人意外。而且看樣子還是踢前場的，一高中這是玩命了還是放棄了，還是說這個小傢伙家裏人很厲害？

很快比賽開始了，下半場開場一分鐘，一高中就進球了。右後衛傳球給前腰，前腰分球給左前衛，左前衛就是那個小個子，沒等防守球員上來，橫著趟了一步，突然起腳一個直傳，從兩名中衛之間傳遞到了小禁區前，在燈塔二高的守門員和防守球員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道黑影恰好到位，迎著來球就是一個抽射。守門員做的唯一動作就是扭頭，看到在球網裏兀自蹦躂的足球。

「嗷！」的一聲，球場上全是球迷們破音兒的嚎叫。

李鐵雙手一拍：「漂亮！」

這個黑又瘦瞅著蔫了吧唧的，卻突然出現在恰當的位置，一腳射門乾乾淨淨，關鍵是門前的嗅覺太靈敏了。

這個黑又瘦就是馬東，賽前訓練的時候稍微有點傷，所以張教練就安排他下半場登場。本身就技高一籌的馬東憑藉充沛的體力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在下半場剛開場就搶攻一波，順利破門。

然而，這並不是馬東唯一的表演，在接下來的比賽中，賽場上歡呼聲不斷響起，第5分鐘，接左前衛下底傳中，門前用腳弓一推，足球直入遠點。第18分鐘，足球在前場快速過渡后，由中場一個半高球吊射球門，守門員雙拳打出到右邊，左前衛接球挑傳，馬東鬼魅一般搶到位置，背身胸部停球，左腳一撥，順勢轉身右腳大力抽射，守門員判斷方向錯誤，眼睜睜瞅著比分變成了2:5。第三十五分鐘，后場斜長傳給右前衛，右前衛回傳中場，中場過渡到左前衛，左前衛突然起腳，傳到門前一個半高球，守門員猶豫了一下，一直隱身在燈塔二高後衛身邊的馬東這時候的身體已經飛起來了，魚躍沖頂，6:2！這還沒完，到終場前一分鐘，左前衛在前場盤帶，拉出了一個射門空當，後衛抬腳阻攔，不料是個假動作，過了後衛直奔小禁區，另外一個中後衛趕忙上前補位，不料左前衛突然橫向分球，馬東又形成了對守門員的單刀，馬東大力抽射，守門員下意識的一伸腿，足球碰到了守門員的腿上變了個方向，讓已經衝到位的後衛措手不及，眼睜睜瞅著足球再次灌進球門。

現場的球迷都瘋了，嘈雜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這是高中足球賽嗎？這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可是有正規教練、嚴格執法的比賽，這可是有獎金的比賽，不是表演賽、告別賽。一場比賽進7個球，一人包辦五個進球，尼瑪，這是中國的羅納爾多吧？

李鐵也早就坐不住了，雙手都拍紅了，嗓子也喊啞了。這比賽精彩程度，這現場氣氛，這趕上甲A了吧？身邊的球迷們和市民們早就瘋了，目之所及的貴賓席那裏，領導們也早就站起來了，不顧形象跟普通市民一樣高喊，拍手，跳腳。沒有人歧視燈塔二高，都是在為一高中喝彩，具體的說在為那個被現場解說大聲喊出來的黑又瘦，叫馬東的球員喝彩。

隨着終場哨響，馬東猛的沖向王艾，將王艾抱住，然後……高高的舉起，順手擱在自己的肩膀上，這會兒王艾就真成了球童了，一邊在心裏瘋狂MMP，一邊揪著馬東的頭髮，這傢伙今天是瘋了。

這是馬東十八年生涯里最光輝耀眼的一天，全場兩萬多球迷為他歡呼喝彩，為他瘋狂吶喊！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不過這一幕李鐵並沒有看到，一會兒離開時的球迷太多，所以李鐵在終場之前就悄然退場了。坐着公交車一路回到親戚家，李鐵還沒有從興奮中緩過來，索性拿起了電話，不大會，一個中年人的聲音響起：「喂，誰呀？」

「老爸，是我，李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