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番外·瀟湘月

風起草木間，猶見汝多情。

遺憾從頭到尾，都只不過是因為慾望的驅使，相思如許，人生多情，匆匆的只看了這一眼，便誤了終身。

人生的起起伏伏從來都沒有定數。世間的苦與恨終究是沒有盡頭的。

看着自己的雙手，明明纖塵不染，但池月心裏知道，這上面到底沾了多少罪孽。

他從來就並非一個善良的人，他承認自己心胸狹隘，也知道一路走到現在，為了活着，他承受着什麼。

明面上，他是司樂坊的奉禮郎，可背後有多少人在他不在的地方指指點點，天底下妖媚的美人數不勝數，而他在這後宮之中左右逢源，甚至能在皇帝面前說上話。

各種原因，不由細說，眾人也都明白。

明眼處艷羨着他所受到的好處，背地裏卻暗自唾棄他的妖媚惑主。

所以對待這樣的人，池月也從不手軟，成為權貴玩物的一生本就是一件最最可悲的事情，可他心底卻始終是痛恨自己是一個玩物。

從小到大，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活着。

幼年的時候，流落街頭，活着的希望便是好心人能夠施捨的殘羹冷炙，遇見商瑁之後，活着的希望，便是能夠成為對他有用的人。

他不想被人拋棄，他不想再回到那寒冷的危房之中，做那個只是受人欺凌的小乞丐。即便再那個風花雪月的地方，他努力的讓自己成為不受冷落的存在，羞恥與活着相比，還是活着更重要。

但是他還是沒想到，商瑁終究有一日拋棄了他，在艷紅樓的每一個日子裏，被送到每一個權貴的榻上，接受那些所謂的人上人的侮辱，他都咬着牙想着他。

從他上了他的馬車開始，他的全部便只剩下了商瑁。

每一個噩夢的清醒，池月總能想到，是商瑁丟棄了滿身污泥的他，他開始變得後悔，又討厭自己的身體。

「我到底算是什麼呢？」

池月這樣想着，捂著心口，卻無人作答。

就如同這樣的噩夢一樣，他這一生註定只能留存於黑暗之中，忍受着無盡的孤獨與失落，在希望一次又一次的變成絕望的那一刻，他又想到了從前他所想的。

活着。

原來是自己奢求的東西太多，所以才會如此難過，想來，最初本意，也不過是因為他能讓自己吃飽飯，能夠活着。

或許心死就在那個他要殺他的那一刻，他終於明白，自己其實連一個棋子都算不上，只能是一個玩物，玩夠了就丟在一邊，或者當做是一件禮物送給另一個需要慾望的人。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決定這一生都不在相信任何人。

活着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他這樣想着，卻未料到，生命終究是有變數的。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湘女是傾慕自己的。他知道自己渾身上下唯一的優點可能就是長了一副姣好的皮囊。

對自己一見鍾情的人他見得多了，未見得哪個人對自己有過真心實意的喜歡。

所以從一開始，他也沒想將這個小姑娘放在心上。

但是，漸漸地，他發現這個女子眼中的天真與嚮往並非虛假，但是他仍是不願意相信，到底為什麼，除了這一身皮囊，他還有什麼值得她喜歡的呢？

但是直到最後，他無論想沒想明白，已經做了的犧牲，終究還是成為了沉默的影子。

她死了，他才真正的明白，這人間終是有人真正的愛過他的。

可惜，他再也沒有機會，能感受那樣的溫暖了。

記憶回溯，憶起往昔，昔日的景象仿若重現在眼前。

「主子，湘女想跟您學戲。」

「學戲？司樂坊會唱戲的有的是，偏得叫我來教你？」

「湘女聽過主子唱的《鶯鶯傳》裏的鶯鶯，情之所至，感念為深，以至於淚滿衣襟。」

「那齣戲你並未聽完，花好月圓誰人不喜，情感天地，可情也的確傷人。你不過一個春心萌動的小丫頭，欣羨這些才子佳人的東西，雖是一瞬間美好的東西，可終究是過場。」那時，他轉身看向湘女的臉。

湘女卻是仍舊面帶微笑的看着他說道「我沒聽過這個故事，所以亦不知道結局。」

池月不屑的看了她一眼道「那就等你知道結局的時候再來找我吧。」

後來，她看完了整個戲文，也清楚了故事的結尾。

記憶是回溯一切命運的源頭，當時的場景歷歷在目，似乎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結局。

她未知結局如何，而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僅僅想要的只是自私的活下去。但比起薄情的張生，他連半分多情都不捨得給予她，而她卻是錯付真心，委屈了自己。

這一生坎坎坷坷，從一個小乞丐，到成為艷紅樓之中京城權貴的玩物，再到後來進宮之後，努力的在各種勢力之間周旋。

池月靜靜的坐在桌案之前，手中緊緊的攥著那封湘女留給他的絕筆信，他忽然覺得自己這一生過得實在是可憐。

不知自己為什麼而活着，卻執意的想要活下去，這份堅持現在想來真的是無比的可笑。

一邊的琴娘看着他說道「主子，明日就是奴婢要出宮的日子了，以後奴婢可就不能再侍奉主子了。」

池月笑着問她道「出了宮門，以後你就不再是宮裏面的琴娘了。宮裏面發的賞銀和你這麼多年攢下來的，也該夠你出宮之後，下半生所用了。」

琴娘說道「這還多謝主子的提點，要不然，奴婢哪來這樣的福氣。」

眼前的茶終是溫潤，池月端起來說道「舊年的茶了，就當是我為你送行了，明日出宮你就不再是宮裏面的人了，想必我們也不會再見了。」池月喝着茶水，眼中卻漸漸的清明了起來。

琴娘聞着那香茶亦是說道「琴娘心裏會一直記得主子的。」

喝過茶，琴娘笑着說道「主子，這茶的味道好像很熟悉。」

池月笑了笑道「你也覺得很熟悉吧，說起來這還是那時候廢太子送來的茶葉呢。今日，咱們也嘗嘗這香茶的滋味。」

愕然，震驚，此時浮現在琴娘的臉上。

池月笑着看向她道「原本我是不想讓你喝下的，但是你實在是很可惡，連你都有能夠活下去的指望，這實在是讓人憤怒。所以，請原諒我的自私。」

不知為何而生，如今卻要赴往死亡的路途，可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