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羅胸萬貫

第16章. 羅胸萬貫

北宙天域交樞星,名伽馬易,乃北方寰宇各界商賈宙民交通往來的公共中轉站。若非親眼所見,聶小鳳一行人等絕無法想像在遙遠宇宙的深處尚自行運作著比九坤地星成熟數百倍的宙域管理系統。還未接近一清如洗的交樞星護障氣層,已可見內中川流不息的陸地交通和繁忙有序的天空運輸。愈接近伽馬易,愈見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宙間船艦和飛行器從四面八方紛紛湧來,咻咻咻地超過爆雲花舫,向交樞星的最北極競速駛去。

一入星球的護障氣表,爆雲花舫就陷入了自動導航狀態,由於舫身受損嚴重,在空中滑翔的速度慢似龜爬,一行人只得眼睜睜看着一艘艘飛行器從船舷兩旁飛速滑過,駛向星球最北端高高豎起的一根巨大耀眼的鋼鐵圓柱之處。

那巨大鋼柱通體泛著耀眼的銀光,肉眼卻依稀可辨其中螺旋盤布著百萬級浮動台階,更有一座座閃亮的晶體立方在其間上下穿梭。高聳入天的柱身表層不斷向外伸出一輪輪冒着銀色光暈的托盤,往來的飛行器們便各自尋盤降落,一艘艘被收回巨大的柱體內。

浩浩湯湯的各式宙間車輿、船艦與飛行器在前方光怪陸離地積壓成一片,爆雲花舫跟隨着各星球來的車輿和船流排隊等候着進入鋼柱。半個時辰后總算排到,眼看一輪透明的觸角頂着銀光閃閃的降落盤從鋼柱中向花舫緩緩伸來,聶小鳳一陣激動,忽聞「砰」地巨響,整艘花舫被撞出老遠,一船人東倒西歪。

聶小鳳回頭一看,只見一艘破破爛爛、沾滿了星際玳瑁和宙荒寄生蟲的老鐵艇打橫里沖將過來,一頭栽上了他們的托盤。

「嗨!」

聶小鳳持劍跳上舫頭剛要評理,卻見老鐵艇打開,裏頭擠滿了一大堆五彩繽紛、嘰嘰喳喳的五角小星子,星子們個個頭圓角碩,憨態可掬,正在艇內全神貫注地爭吵,對聶小鳳充耳不聞。

「宙丁星靈,性喜群居,乃末等星辰間能量交換的衍生物種。宙丁靈天生雌雄同體,心智永如孩童,隕滅前一日進入成熟期,產下一枚後代便化作星塵,滋育寰宇生態。宙丁靈體內藏有將末等星瞬間提至一等星光強的巨大能量,可照明宇宙間最黑暗的地帶,然只能持續三秒,即俱滅。」

無極圖在舫頭御界上打出了宙丁靈的釋義,聶小鳳閱后聳聳肩,將劍收回鞘中。一艇小宙丁被收進了鋼柱,另一輪降落托盤向爆雲花舫緩緩駛來。

進入高大柱身,內中千里恢宏,萬丈綿決,層階林立,閣軒密佈,由上至下綿綿密密分佈去總有數百萬層駐岸亭台,每一層亭台全由透明晶體製成,萬物明晃,從鋼柱內任意角度望去,都可將全柱景觀盡收眼底。

千奇百怪的各色星球生靈從一艘艘停靠的艦艇中走出,有綠油油只得三尺來高、頭型碩大的鬥眼類人;有宏聲萬丈卻看不到半個身影,只見一排排三趾腳印踩過的隱身奇靈;有滿身觸角亂舞、自己人把自己人絆倒一地的紅色巨魷般的百足星獸;還有宛如電光火石般肆意穿梭在每層每廳中的飛速宙體人。

聶小鳳可以打賭至少有兩名「飛人」來問津過她的頭髮,因為她兩頰和腦後的發梢自從步入柱體大廳就沒從空中垂下來過,周圍噼噼啪啪浮動的全是靜電。

羅玄左手牽着後方整整一御界人馬,右手替她捋順了頭髮,聶小鳳臉色一赧,微微避開。

眾人身前已憑空浮現出一屏巨大光幕,一名丰神俊朗、玉袍緩帶的九坤書生,笑容可掬地現身其中:

「歡迎光臨伽馬易!您的交通輿具已進入能源配給狀態,此次交易費用為兩百萬玄寰幣,您可上呈您所屬地——九坤地星的最高等級幣種,由伽馬易宙間聯署系統自動折算對應金額,多退少補,悉數付清,即可進入下一步操作。」

「壞了!」

聶小鳳一摸兜底,臉色大窘,轉身向爆雲花舫跑回去,羅玄連忙拽住她:

「我有錢。」

「請提供您所選擇的幣種。」

光幕中的書生見是羅玄付賬,當場旋風一卷,搖身變作一名笑顏如花、香絹遮面的妙齡少女。

「坤皇鑽。」羅玄應道,提出了在九坤地星的廣擎天上最流行的神瞾幣種。

「坤皇鑽,玄寰幣種等級:A。折算金額:二十萬坤皇鑽。」

「A等是什麼?」聶小鳳拉過羅玄,側耳小聲問道。

「不知道,應該不錯,二十萬抵它兩百萬。」

「九先生,你真有錢?」

聶小鳳狐疑地看看周身上下連個兜兒都沒有的羅玄,實在不信他身上藏得下二十萬坤皇鑽,羅玄側目又睇她一眼,從襟口掏出了二十萬坤皇鑽的諾票。

屏畫少女雙目一亮,立馬從屏幕中伸手將諾票接去揚天一拋,只見票根憑空消失,上空噼里啪啦地落下數之不盡的坤皇鑽,鑽石們滿地彈跳,震耳欲聾,映得一展廳光輝奪目,熱鬧非凡,上上下下正在靠台入境的旅客皆向此處展廳看來。

屏畫少女收妥坤鑽,喜笑顏開地將纖纖素手朝展廳盡頭一指,兩扇晶體廳門向左右轟隆拉去,燈火通明的交樞星盛大夜景頓時躍然眼前:

「費用收妥,諸位慢行!餐飲娛樂位於東境,商賈醫療位於西境,驛館住宿位於南境,交流諮詢位於北境。交樞重地,宙況繁雜,請留意隨身財物,人身安全!」

羅玄一手托舉起御界及眾人,和聶小鳳雙雙走出鋼柱,黑白魈紋舌胎緊隨二人,一行人登上入境晶台從鋼柱中端向下方的廣袤大陸疾疾降去。

待雙腳踩下地面,聶小鳳這才舒了口氣,貼著羅玄嘟嘴抱怨道:

「這伽馬易真是黑心,每艘車輿充個能要收二十萬坤皇鑽,相當於我天地璽主一個月的俸祿,他們怎不去搶!」

羅玄微笑不語,由她挽著胳膊,領着大隊人馬向主幹道走去,剛要邁上向西的大路,忽逢一陣勁風刮過面門,一大群宙丁靈呼啦啦從眾人前方喧囂擦過,正是方才搶佔登陸盤的那艇星靈。

這些繽紛奪目的小傢伙仍然目中無人地霸街吵架,邊吵邊如一大塊彩色毛毯般向前滾涌,自是涌往東邊的飲食娛樂境。聶小鳳正看得忍俊不禁,此時羅玄卻覺胸口嗖地一涼,那涼意瞬間又逝。

他正自起疑,忽聞聶小鳳扯起他袖子又憂慮了起來:

「九先生,這裏收費這麼貴,下面我們去醫館還不知怎生被訛,您還剩下多少坤皇鑽?若不夠,我可速去花舫上取些,這次我帶上了阿公御賜的兆寶箱。。。。」

說到聶小鳳的那口兆寶箱,羅玄是再熟悉不過的,那可是元瞾伏羲賜給孫女闖蕩九坤的頂級裝備,裏頭乾坤羅布,億兆奇珍,俯仰九界,應有盡有。虧他當年從昆仁境上給她把這口箱子一路提到翱琳神域,又從翱琳神域提到印火炎鄉,再從印火炎鄉提到美堅大陸。這寶貝了不得歸了不得,今日卻如何能讓它佔了自己的風頭?說來他還是聶小鳳的合法夫君,在此緊要關頭若讓徒妻自掏私房,將來他夫婦二人對簿天地之日,他這為師為夫者可還有顏面?

羅玄當下面色一肅,轉身拉回正欲拔腿的聶小鳳,貼耳在她鬢角旁輕語出一串數字。聶小鳳當下笑逐顏開,腦袋一歪,挽緊羅玄胳膊高高興興地邁步出發了。

交樞醫館原來是一座佔地萬頃的空中浮城,此地不愧為北方宙域間最大的醫館,醫館外圍是一大片野生陸垣,長年被濃春季節覆蓋,內中繁衍生息著從寰宇萬方間轉移來的各界野生小獸和異樹寰花,權供往來病患們賞心悅目。中圍遍佈着鱗次櫛比的問診殿和諮詢宮,內圍則是嚴重病患的醫宿療養區。

聶小鳳和羅玄一路按照醫館指示區的座標,拖着洋洋洒洒一大隊人馬來到毒物殿前,尚未入殿,忽聞殿中傳來陣陣雷霆般的吼叫,一口碩大無朋的鐵皮錢櫃從殿中轟隆隆自發奔出,撞開眾人奪路就跑,邊跑邊喊道:

「加副天線也不給!換個螺絲也不給!每天要我換算那麼多幣種,現在連打印的墨油都不給我添?記住,是你們不要老櫃乾的!誰愛干誰干,老櫃走了,走了!!」

幾名身着白褂的醫館役工慌裏慌張地從醫殿裏追將出來,轉眼跑遠。聶小鳳翻坐在地,被羅玄從身後提着胳肢窩活活豎起。在廣擎天和昆仁境混了這麼多年,她見過的奇聞異事也不算少,今日卻是頭一遭撞見一口鐵皮錢櫃自己站起來跑了。

意識正飽受衝擊間,毒物殿前方又亮起了一塊高高的大屏,「二十萬坤皇鑽少女」再次笑嘻嘻地出現在眾人上空:

「諸位別來無恙!請問,您要診什麼毒?」

聶小鳳心中慍怒頓起,沒好氣道:「我們要知道還來問診?」

「宙蟲毒,蟲等三階,寅戊卦——猛虎過江,百爪撓心。」羅玄對着高屏施然道。

「請問患者幾位?」

「六個!」聶小鳳皺着眉頭,抱肩脫口而出,羅玄轉身對黑白魈紋舌胎輕聲道:

「你也就診一番,以防不測可好。」

魈紋舌胎溫順地點點頭,「七位。」羅玄朗聲對宮頂喊去。

「七位患者,每位診療費二十萬坤皇鑽,共計坤皇鑽一百四十萬顆,感謝光臨!」

羅玄剛要探襟,卻被聶小鳳一把扣住胳膊,高聲向屏幕喊道:

「等等!你們的錢櫃都跑了,誰來收費?你們連墨油錢都剋扣,一百四十萬交出去豈非無憑無證,你當我們冤大頭?」

畫屏少女頓時滿臉堆笑:「客官息怒,我們老錢櫃脾氣大由來已久,這不是它第一回罷工了,待追它回來添點機油,重置記憶便好了,頂多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內毒物殿必定重上正軌!」

「我們是為救命而來,我們的朋友中毒已深,哪有兩個時辰好等?!」

聶小鳳甩袖指向正在身後御界中坐在饕餮頭上抱牆齜牙的胎神華歌,巨大的雪狼狐也與饕餮並肩而立,一爪捧著已陷入昏迷的芮蠶姬,另一爪在御界晶牆上刺啦、刺啦地緩慢划行,長須陰沉地盯着屏畫少女。

屏畫少女被雪狼狐那陰陽不辨的架勢橫里一掃,當下打了個哆嗦,支吾道:「這。。。。見錢下診,這是我們醫館的規定。。。。」

說時遲,那時快,天猿神劍化作一尾電光長鞭高高抽上天空,噼啪裹住屏畫少女,一把將她扯下地面。屏畫少女尖叫着從天上光幕中拖着長長的影子被聶小鳳活活拽到眼前:

「我可以等,我的朋友不能等!你必須先給他們驅毒治病,不然我就告訴所有登陸的星客你們是如何剋扣醫工,瀆職玩命!看以後誰還來造訪你們這貪財如命的伽馬易星!」

畫屏少女一見遇上了聶小鳳這般懂得捏牢公關要害的狠角兒,連忙滴軟道:

「好好,姑娘!請將患者們全部送進殿來,兩個時辰后請二位回殿自取,繳清症費,一百四十萬,是一百四十萬哦,一百四十萬坤皇鑽,不是一百四十萬玄寰幣。。。。」

移交過御界內的眾人和黑白魈紋舌胎后,聶小鳳跟隨着羅玄回到星陸主幹道上,仰天長嘆一聲:

「現在該怎麼辦?」

羅玄在百萬阡陌的交樞區中央停駐了腳步,目光落在路口高高豎起的區域標識星光牌上:

「你不是想知道萬宙惜地的座標么?」

聶小鳳眼前一亮,隨着羅玄的目光看向星光路牌,只見其上的北境諮詢區正跳躍着熾烈的光強,躁動不絕。

交樞北域,知訊之境。

到了此地,人類才能切身地體會到宇宙之深,玄寰之大,以及各式各樣的宙間生靈在無上自然面前的微薄與渺小。剎那間,彷彿全宇宙迷失的生靈全都出現在了同一個地方。

千奇百怪的生物頭顱熙熙攘攘,形形**的星際人流絡繹不絕,這就是北境知迅區——全宇宙的靈體都來這裏找尋有關自己存在的答案,他們有的需要一個新坐標,有的追尋一個老地址,有的找人,有的探寶,有的單純為了下一場冒險,有的則為被宙匪綁架的親人而四下奔走,流離失所。

在排山倒海、寫滿問號的各類臉龐中,羅玄忽而產生了片刻恍惚——這裏與他千年前曾經服役過的冥疆下原投陽洞,竟有異曲同工之妙。投陽洞中,靈魂們糾結於過去,輾轉反折,在轉世投胎前拚命地索取有關過往人世的遺憾與解答;而在北樞問境,生命們不知宇宙的盡頭,時間的終點,對宿命的惘然與惶恐逼得人們一次又一次地質問未來,終年忐忑。

到頭來,結局或許都是一樣,殊途同歸。

整片知訊北境的佈設非常簡單,全由一張張長桌,桌后的諮詢答疑者和他們身後一覽無餘的巨大光屏所組成。羅玄見每一張桌前都明碼標記着諮詢問題的價格,便挑了一桌人流中等的隊伍靜靜等候,眼看要到他,卻聽聶小鳳在集市那頭興奮地叫嚷道:

「九先生快過來!這裏有桌免費的!」

羅玄穿過蜿長而熱鬧的街市,來到聶小鳳所在的諮詢桌前。只見桌后隱隱靠坐着一名人類模樣的年青男子,粗衫緩帶,髮髻側斜,半根斷荊從中歪插透出,衣帛上下蓋滿了厚厚的灰塵,彷彿幾十年都不曾離開過那張靠椅,膚色卻出奇淵凈,半點不似成日曝露在此、風餐露宿的提訊客。

羅玄輕拍聶小鳳肩膀:「走吧,此人問不出什麼。」

「可是,他說他知道萬宙惜地的所在!」

羅玄溫爾一笑:「無極圖也知道,與他相較,我還是更信一張圖。」

「圖有可信,人多無信,甚是。」

椅中男子緩緩發話,神情慰為慵懶。他面前的諮詢桌上並不似其他桌般擺滿了奇門遁甲、天罡八卦或其它宙運卜算之物,卻意外擱置著一桿啞金色的斑駁秤器,秤頭兩旁各垂下一枚鐵盤,每隻盤內各置有一本破破爛爛的老厚手抄,一本封面曰「文」,一本封面提「理」,秤桿的支柱上筆直插了一株禿了毛頂的秋毫筆。

這番桌造令羅玄微生了興趣,遂執起聶小鳳手,上前半步道:

「此地人人擺桌收費,緣何你卻不收?」

「人人擺桌收費,緣何我便要收?」

「萬宙惜地何等模樣,現在何地,離此多遠?」

「萬宙惜地無形無狀,近在咫尺,遠在宙邊。」

羅玄冷生一笑,攙著聶小鳳轉身便走,見聶小鳳腳步膠着,幾次回頭不動,羅玄略一沉吟,轉身又問:

「吾生不帶來,死須帶去,為其一生辛勞,它卻不為所動。吾累於其惡,淚於其苦,生殺伐滅,難挽其辜。世上唯一物可將其偷換,『其』為何物,何物能將之偷換?」

「名。」

年青男子背倚涼座,托額淡訴。

羅玄心下吃驚,腳步略微一縮,椅中男子身形緩緩前傾,雙目鎖向羅玄,兩爿雪色薄唇悠悠續道:

「繪蒼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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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坤異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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