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永寰宙能

無極圖在船頭噼啪抖了幾抖，畫面又熄滅了下去。

聶小鳳脫下緞靴對着圖軸一陣猛敲，佛圖發出刺刺啦啦的聲響，圖面勉強亮了幾下，咔嚓一聲，死寂一片。

聶小鳳頓時傻了眼，舉著靴子跳回甲板上嚷道：

「師父師父不好了，無極圖壞了！」

羅玄正在給顧銘君穿針引毒，冷不丁被聶小鳳猛拍肩膀，險些下錯穴位，只得收針歇道：

「不是壞了，是佛能耗盡，我們須找個地界給無極圖補輸能源。」

「能源？師父您不是南海世英的門人么，近水樓台先得月！世英大菩的佛能可否借來一用？」

羅玄胸中忱了一忱——聶小鳳只道他的佛力乃承自南海的世英菩薩，殊不知縱是凈宇慈航的帝佛如來之力，在這浩瀚宇宙間也不過滄海一粟。他們要尋找的是萬宙惜地，做為九坤地星間最高掌權者的法器，無極圖內確實載有萬宙惜地的坐標，但萬宙惜地遠在寰宇邊陲，離他們當前的坐標相差何止億兆光年之遙，即便傾盡他一身帝佛淵能，也無法提供無極圖所需的前往萬宙惜地的導航力量。

當下搖頭嘆道：

「不夠。上玄寰浩瀚無邊，險阻重重，無極圖一路趕來時屢開黑洞，佛能已然枯竭。要激活其內萬宙惜地的坐標，需用超越九坤的力量，唯今之計，唯有宇宙間的永寰宙能，方可做到。」

聶小鳳目似鳳鈴，嘴呈圓桃：「永寰宙能？又是什麼東西？？」

羅玄喉結一動，暗自咽下口水，這才憶起聶小鳳自從丈夫「魄軍」死後便無心向學，從未蒞習神瞾天科，至今仍對上玄寰的諸般常識一竅不通，當下耐住性子，深入簡出道：

「永寰宙能，乃是產生於上玄寰中的一股原生之力，它穿梭於每顆星球、每個星系、每界寰域之間，是推動宇宙間一切靈體與非靈體活動的永恆動力。」

「什麼是原生力？」

「原生力便是宇宙創爆之初所產生的終極能量，這種能量造就了億萬星辰，浩瀚宙靈。。。。」

「那又是什麼創爆了宇宙？」

「。。。。。。。」

「如果宇宙也是被創造的，那麼說明在宇宙生髮之前還有能量存在，那就是。。。原原生力，」

自言自語至此，聶小鳳一拍大腿，抬頭恍悟道：

「對了！宇宙未必只爆創了一次，也就是說，無人知曉究竟存在多少個宇宙，宇宙究竟被創造過多少輪，說不定，還有原原原生力，原原原原生力，原原原原原。。。。」

見聶小鳳二指捏住自己下巴，搖頭晃腦，煞有其事，那模樣竟與元瞾公伏羲如出一轍，羅玄被她一串連珠炮噎得無話可說，只得低頭專註去查餉神顧銘君的毒勢。

聶小鳳歪頭思考半晌，忽然緊挨着他一屁股坐了下來，原本欠身探病的羅玄不由腰桿一提，只見聶小鳳抱肩瞪着花舫外的漫野星海，安靜不及半晌，懵頭懵腦冒出一句：

「以前我覺得人間大得不行，上了廣擎天才知人間小得可笑，在廣擎天我覺得九坤地星遼闊無邊，今天才明白它不過是寰宇中一顆微渺的星辰。師父，上玄寰這麼大，如此磅礴的宇宙，如果只有我們一種生靈，豈不是太孤單了么？」

羅玄聞言，泠然一動，落下的針勢一偏，已退化成半身饕餮本狀的顧銘君「啊呀」彈坐而起，一頭撞入御界真壁，又「哎喲」一聲捂著犄角躺了回去。

「師父？」

聶小鳳驚訝地隨羅玄起身，眼看他闊步邁上船頭，修長的五指在漆黑一片的無極圖上軒然遊走，圖身轟然亮了起來，四通八達的經緯圖略上頓時跳出了一顆又一顆晶瑩碧綠的小光點，光點越現越多，密密麻麻，幾乎佈滿了無極圖上東、南、西、北、中每一方域。

「果然如此！」

羅玄驚嘆一聲，聶小鳳的腦袋從他身後咻地冒出，湊到無極圖前瞪眼咦道：

「師父，這些小綠點是什麼？」

「小鳳，多虧你提醒，為師這才想到以生命體有無的標準來定位上玄寰中的其它界元，你看，這些綠色的光點，每一個皆代表了一顆孕育著生命的星辰，而所有星辰的進化皆依賴於永寰宙能，只須按照綠點光亮的強弱，便可判斷該星體上生靈的文明程度，星子越亮，則其文明程度越高，。。。。」

「我明白了！文明程度越高的星子必然深受寰宇宙能的潤養，只要趕到離我們最近最亮的星子那裏，就能找到無極圖所需的永寰宙能，激活萬宙惜地的坐標！」

聶小鳳立刻介面，羅玄低頭看向神采奕奕的徒弟，沉靜的嘴角勾勒出一抹驚艷的微笑。

豈料聶小鳳高興不過三秒，指著無極圖又滿面狐疑道：

「師父，以您的功力，能將無極圖撐到離我們最近最亮的星子處么？」

羅玄頗受冒犯般睇她一眼，二指向無極圖軸「噼啪」彈下，爆雲花舫縱身一跳，「哧溜溜」迎星破浪向前直衝，無極圖上，只見一顆幽藍滾圓的花舫動標正向西北天域中一顆斗大的綠色星子處咻咻咻地奔去。

一路上聶小鳳興緻勃勃地玩起了無極圖上的斗天星海群，她一會兒按下這顆綠星，一會按下那顆，手指所過之處，每顆星子旁不斷跳躍出「三等星」，「五等星」的金光文字說明，聶小鳳吃笑不已，在無極圖上一陣噼啪猛按，開心嚷道：

「師父快看！我找到九坤地星了！」

說罷對着圖上南域的一顆大星辰用力戳去，無極圖在旁如實跳出解說：

「甲庚行星，光級：三等。」

「不是么？」聶小鳳嘟著嘴一臉不服，食指在無極圖上兜划半天，猛地又戳上了一顆耀眼的綠點：

「這顆肯定是！」

「丙熵恆星，光級：一等。」無極圖之聲機械無波。

「又不是？」聶小鳳氣咻咻地從圖面上拔下袖子，羅玄見她還欲亂點下去，空耗圖能，遂上前按住無極圖底部，向上連續撥升了好幾輪，這才捏住一顆黯淡無奇、幾不可辨的小星粒。

「九坤地星，光級：七等。」

無極圖上再次冷冰冰地彈出解星釋義，聶小鳳觸電般跳將開去，指著佛圖大叫起來：

「不是吧？七等？我們的文明程度才七等？！」

「七等不弱，諸天寰宇間還有更多星辰連光強等級都排不上。」

羅玄見她跳腳跳得認真，忍不住打個圓場。

「星辰光強總共幾等？」聶小鳳叉腰瞪着無極圖，大聲質問。

「九等。」無極圖不慍不火。

聶小鳳美目圓睜，脫下另一隻靴子向無極圖甩袖砸去：

「總共九等你就判我們七等？你還是我們九坤的圖么？這是誰定下的破標準？我不服，我要去萬宙惜地評理！你聽見沒？等我們找到萬宙惜地，你的釋義全得改，全、得、改！」

無極圖軸一抖，彈開靴子，圖面上緩緩、緩緩地浮現出一輪金光手掌，那手掌迎向聶小鳳緩緩、緩緩地背轉過去，「噌」地豎起了一隻中指。

聶小鳳不解其意，盯着圖面歪頭琢磨半天，羅玄低咳一計，揮袖略去圖像，遒長五指在圖面星海上一陣伸縮收放，鎖定了之前設定的目標星子，無極圖旁立刻敏捷跳出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金字釋義，羅玄迅速看去，不由面露喜色，囑咐聶小鳳道：

「甚好，此星叫作伽馬易星，是北方宙域間一座交樞中轉站，其上還有醫館和能源埠。小鳳，讓大家準備一下，我們全員登陸，此星光級二等，定富文明基業，或有解除宙毒的方法。」

「太好了！我還從未見過九坤地星以外的人呢！」

聶小鳳歡呼雀躍地跑開，忽然又跑回來杵在羅玄面前，小臉一歪，笑得活似只小狐狸：

「師父記住，您答應收我為徒了！方才我喊您這麼多遍師父，您都應承我了！」

羅玄一愣，方才被她一聲聲「師父」地左喚右使，渾然忘我，竟忽略了自己還披掛着他人的容相。

見羅玄臉色瞬息又變，聶小鳳一嘟嘴，惱道：

「我就知你心裏有事！說吧，究竟為何不肯收我為徒？我不信你當真畏懼羅玄！」

羅玄想了一想，低頭緩道：

「沒錯，小鳳，我不能收你為徒確然有因。若干年前，我曾收養過一名女弟子，且與她朝夕相伴，情愫漸生，可當我向她父母提親時，他們卻認為我監守自盜，為師不律，禁止她再同我來往。從此我暗下誓約，終生不再收納女子為徒，以證對她之衷腸。」

聶小鳳泫然一怔：「原來。。。你一直在等她回心轉意？」

羅玄緩緩提眉，與她四目相對，寬敞的船舷上一時驀然無聲。

聶小鳳深吸口氣，轉身撫上船舷，背對着羅玄陷入了沉思。

四下萬籟俱寂，寰宇間乃是永恆的夜闌。爆雲花舫在層疊霧海上一路淌星前行，嘩嘩作響，成為此間宇宙中唯一的旋律。

羅玄凝望着聶小鳳若有所思的背影，雙眸微微發酸，身形忽而向前一躬，卻是心房裏的九九桃花佛刑，再次開闔動蕩起來。

八年間，每逢在慈航上想起聶小鳳，這股坐刃心門的痛楚便會原地復活，蟄卧在他心臟間隱隱作祟，鑽心噬骨，提醒他不可造次。也正是這樣一種萬劫不復的痛，如影隨形地陪伴他度過了在凈宇慈航上的每一個日夜，令他時刻倍受折磨，也渭然清醒。

帝佛如來的佛舍利共有五顆，除去神皇辛天權命亡神芮蠶姬從穆銀川處奪走的一顆，其餘四顆仍然封存在凈宇慈航內。他本可接受帝佛恩賜，吸納這些舍利，位承梵天佛龕，告別九坤哀樂，紅塵萬苦。

然而聶小鳳還身在紅塵，讓他如何撇清得下？

如今，為她而活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動力，可他自身，卻也正是他、她之間最致命的阻隔。

聶小鳳手扶船舷，兀自搖了搖頭，轉身攏起水袖，面朝羅玄鄭重一揖，語態無比恭敬：

「九先生，之前小鳳言辭多有冒犯，還望先生海諒！收徒一事至此作罷，今後小鳳絕不再強求。先生果如小鳳所盼，義薄雲天，情深意重，若他日有緣，令小鳳見到先生的心上人，我定會告訴她，她是個多麼幸運的女子！」

一語歇罷，聶小鳳正色看向羅玄，本以為如此說法能給予他些許慰籍，卻見羅玄的嘴角忽然浮現出一絲萬念俱灰的苦笑。

他此間翳沉死寂，驟然生念全無，彷彿她說錯了什麼大不逆的話語，聶小鳳當下也頗覺局促，只得故作輕鬆地聳肩笑道：

「這樣。。。我進去幫大家準備一下，九先生，便麻煩您導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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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吼！~~~~~~~~~~~~~~~~」

華歌與芮蠶姬同時撲上御界晶壁，沖着外頭的聶小鳳和黑白魈紋舌胎張牙舞爪，大舔牆屏。二女臉上的蟲棘皆已密麻遍佈，幾乎辨不出原本的容顏了。

聶小鳳提起聚星燈，貼著晶壁向御界深處照了照，只見餉神顧銘君和雪狼狐玉里各自懶洋洋地霸據一方橫卧不動，任由二女在御界內上躥下跳，時而跳回他們身上一陣沒命啃咬。兩大神獸的身體皆未發生烈性變化，顧銘君雖已蛻變成饕餮獸身，但情緒尚穩，臉上的蟲棘也稀稀兩兩，卻不知這神魔獸祖，功力當真不輸。

玉里則更奇了，長出的蟲棘還沒狐須長，且光澤泛銀，與它原本模樣幾無任何變化。

確定御界中的兩對無甚大礙后，爆雲花舫在無極圖的引導下向北宙中央的伽馬易星全力進發，聶小鳳則領着黑白魈紋大舌胎步入艙房之內，接着查看曠異天和騫晴的傷勢。

冥瞾神橫坐艙內地板，愁眉苦臉地撥弄著面上新冒的幾隻短小蟲荊，一見有人進門，頓時疾聲吼道：

「怎麼回事？！這等宙疆陋物，怎會褻於本瞾之身？」

聶小鳳瞧瞧縮在牆角里默默數棘角的蟲身騫晴，眉頭一皺，幾步跨至曠異天身前，將他拽起拉到騫晴身畔，命道：

「瞾君，蹲下。」

曠異天一臉狐疑地彎下腰來，聶小鳳蓄足真氣，一把提起蟲身騫晴，噗通扣上了曠異天寬闊的神脊。

冥瞾神發出前所未有的高聲貝尖叫，剛要甩動身體，遭聶小鳳一把按住，怒聲喝道：

「瞾君！她可是你的晴兒！我們好容易找到一家宙間醫館，你不背她去，誰背？！」

「瞾君」二字一出，冥瞾神頓時冷靜不少，他深吸一口大氣，撐著背上的碩大蟲身轟地站起，突然怪叫一聲捂住腰桿向左右趔趄沖開幾步，兩掌噼啪扶上桌角，桌上的物事轟隆隆倒翻一片。

見曠異天彎腰駝背，氣喘吁吁，挪動一步都似萬鈞壓鼎，聶小鳳詫異地與魈紋舌胎對視一眼——認識他這麼多年，從未見冥瞾神的腰桿之力這般差強人意，緣何今日忽然羸弱不堪，嬌滴似女子？

「曠哥哥，我之前咬過你，你又把神髓給了我，所以你也中了宙毒，現在一定很累的，還是讓我自己走吧。。。。」

背上的騫晴小聲囁嚅着想要下地，聶小鳳將她用力往上提了提，柔聲道：

「晴兒別任性，你自己無法控制蟲身，萬一下了船再到處咬人怎辦？還是讓瞾君一路背着你，反正他已經被咬了。」

曠異天兩臂撐桌，聞言噌一聲扭頭瞪向聶小鳳，滿面憤懣，漲似豬肝。聶小鳳冷冷瞥他一眼，砰地推開兩扇艙門：

「都上甲板集合！我們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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