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浩瀚蟲劫

第13章. 浩瀚蟲劫

艙內一團漆黑,鴉雀無聲,絲毫不見騫晴的蹤影。曠異天四下張望,正心焦間,艙頂的天花板緩緩蠕動起來,一大片黑漆漆的物事噴著腥氣向他罩頭撲下,一口咬住冥瞾神的後頸。

曠異天只覺一陣劇痛,更有異物汩汩注入體內,忙翻身扯過背上的物事,竟是一頭體型中等的宙蟲。

蟲頭的八雙眼睛正盯着他眨巴眨巴,肚皮上綻開數十排大大小小的觸角,一棘一棘地將騫晴的小臉扣入蟲腹深處。

騫晴想必是在被那隻半截宙蟲襲擊時咬傷的,而自己在星溪中因顧慮神祗禮儀而未曾仔細查看她的身體,以致耽擱了毒情,曠異天心中當下充滿了自責。

大腦乃是九坤生靈最重要的意識器官,宙蟲的變異便是從同化獵物的軀體開始,直至最終吞噬他們的大腦實現完全合體。騫晴的臉蛋上掛滿了淚水,然而這蟲甲鏗鏘的怪軀便是她如今的身體,待少女神祗的頭顱被蟲體完全吞噬,悅神騫晴就再也回不來了。

曠異天大吼一聲,雙臂杵入宙蟲腹中扣住騫晴的頭顱大力往上拔,冥瞾神力氣蓋世,眼看塗滿了綠色黏液的騫晴頭顱被曠異天的雙臂一寸寸向外提出,幾十排蟲棘立刻自衛,噼里啪啦刺進冥瞾神的手臂和身體,漿汁四濺的蟲毒紛紛注入他體內。

冥瞾神雙目一炬,周身燃起澎湃神光,如火軒天。身下的宙蟲和騫晴同時嘶聲尖叫起來,堅硬的蟲軀被九坤神焰燒得張牙舞爪,孳孳作響,少女騫晴的臉蛋卻在光焰中迅速枯槁了下去。

曠異天大驚收勢,想不到騫晴與宙蟲的合體程度已至血肉交融,一損俱損,若將二體強硬分離,必致兩敗俱傷。

冥瞾神雙手捧著騫晴臉頰,收不能收,放不能放,心中急如熱鍋蒸蟻——騫晴輕易毒發乃因她修為尚淺,無力堪承這等深宙厲毒,而自己與乾坤同壽一百零七億載,修為深厚,如今被騫晴咬傷也有三、四炷香了,自覺尚能抑制體內的毒素。

唯今之計,只有先保住騫晴的神祗靈智,中斷宙蟲之毒對其身心的異化進程。

一念至此,曠異天掌起丹田,疾疾提出身藏的冥瞾滴天髓,撥開騫晴灰敗的小嘴,投入其中。

神髓埔一入體,騫晴的頭顱便嘩然抬起,小臉上煥發出神祗光彩,整具異化的身軀也從黝黑蟲體內向上連連撐起兩尺有餘。

見騫晴小臉向天,仍在閉目昏睡,然異化之態已被神髓阻隔在她體外。曠異天剛鬆口氣,頓感胸口生髮出巨大陣痛,眼前一黑,倒將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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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海星洲上亂成了一鍋粥,顧銘君、聶小鳳、黑白魈紋舌胎紛紛圍着意識已陷入混沌的胎神華歌,龍九幫玉里查看着芮蠶姬的傷勢。她二人一個被咬傷胳膊,一個被咬傷大腿,傷口處皆呈現出花紋斑駁的阡陌毒痕,雨後春筍般向全身蔓延開去。

華歌橫躺在地,周身陣陣抽搐痙攣,聶小鳳緊緊抱住她,眼看顧銘君已將她的傷口處吸得脹出了一個大包,餉神的嘴唇紫綠一片,卻半絲未能挽回胎神的靈智。黑白魈紋大舌胎一會繞在華歌身旁,一會躥去芮蠶姬身邊,來回打轉,異常煩躁。

「晴兒被咬傷,她為何不早告訴大家?」

顧銘君揩去腦門上的汗珠,靠着洲舷沮喪坐倒。

「上玄寰內已知的宙蟲品種就有五億三千多萬,那咬傷騫晴的宙蟲,毒液無色無味,使人無法察覺,且在極短時間內便能實現徹底變異。要怪,就怪你們行事莽撞,率先去招惹宙蟲這類極有組織性的群居宙物。」

羅玄替芮蠶姬把完脈,來到昏迷不醒的胎神身旁,顧銘君正自心煩,經他一提,頓時飛起一腳踢向血舌妖:

「孽畜,都是你引來禍端!」

魈紋舌胎一頭撞上星洲的御界光罩,幾個翻滾跌入星洲。

「銘君,夠了!它不過依命行事。」

見顧銘君起袖還要再打,羅玄伸掌扣住他肩,顧銘君聞言一愣,羅玄亦心頭一泠,忙放下胳膊。

說時遲,那時快,華歌從地中一躍而起,「砰通」巨響將顧銘君撲倒在地,兩排新長利齒撕啦一扯,頓時扯下了顧銘君脖子上一片鮮血淋淋的肉皮。

顧銘君大叫捂住頸項,胎神滿臉冒出一根根寸長的蟲棘,在空中連環蠕動,就連腦門上的星月魚嘴髮夾都張開了兩排血盆利齒,她一口口撕下顧銘君臉上,頸上,胸膛,四肢上的皮肉,邊撕邊吼:

「打我隱叔?!你敢打我隱叔?!!」

顧銘君被咬得一籌莫展,面對騎坐在身的華歌拍拍不得,打打不得,百般抑鬱之下,大吼一聲巨尾探出,雙角凸立,饕餮真身險現,攪得整片幻海星洲東搖西晃。

聶小鳳一屁股跌坐在地,從廝纏的二人身邊貓腰爬走。胎神這般兇相,神智全無,比起八年前她在血祖窟中變成金粉舌胎的時候要狂暴千倍。看來宇宙間埋伏的種種毒性,厲害遠勝九坤,對於他們這些埔出地星、毫無準備的愣頭青而言,實乃措手不及。

那廂玉里也發出連聲慘叫,四腳朝天一徑撲騰,原來芮蠶姬也開始毒發變異,臉上身上皆探出一根根黑色蟲荊,她摟住粗大的狐脖子狂啃不休,嘴邊沾滿了被血染紅的白狐毛。

星洲上一時哀鴻遍野,羅玄將聶小鳳拉起來,和魈紋舌胎退至一處,遠處的轟隆聲越逼越近,黑壓壓的驍蟲大軍正向幻海星洲漫宇逼來。

「若你現在要走,我還能帶你脫身。」羅玄握住聶小鳳的手,低頭看她。

聶小鳳一袖甩脫,吃驚問道:「九先生,你要丟下他們?」

羅玄驀然不語,眼下顧銘君和穆銀川皆被宙毒侵蝕,他二人若發作起來可非同兒戲,如今的星洲之內恐比之外更危險,而他也沒有祛解宙毒的好方法。

聶小鳳看看星洲眾人,再看看一臉陰鬱的羅玄,忽而微笑道:

「九先生,小鳳知道您關心我的安危,可他們都是我的朋友,我與華兒、晴兒更結拜了金蘭姐妹,彼此親情早已逾越生死。天地萬物皆難逃一殞,若能同他們葬身一處,我是願意的。」

羅玄靜靜矚目著在宙蟲大軍逐漸逼來的陰影籠罩下的聶小鳳,心中一時柔腸百結——聶小鳳就是聶小鳳,她向是如此堅強、勇敢、大仁大義的女子,那一世,他是如何暴殄了天物,錯失了她的真心?

「嗷~~~~~~~~~~~」

只聽一聲高長狐嘯,雪狼狐脖子上吊著芮蠶姬,跳起身來一爪指向遠方。聶小鳳和羅玄同時回頭,只見爆雲花舫前方不足百里的宇宙空間內正緩緩打開一輪黑洞,一頭身型肥碩、灰褐纖長的巨大宙蟲從黑洞裏幽幽滑出。

這頭宙蟲身型之大堪比饕餮,它一入宇宙便張開狀似海桶的幽然大口,整條腹腔內外佈滿了層層疊疊的萬排利齒,所過之處,周邊大小星辰與浮遊宙靈皆被吸入其中,千丈利齒陣循環滾動,瞬間將萬物卷得粉身碎骨,如同一隻在宇宙間縱橫肆虐的巨型粉碎機。

巨大的陰影向渺小如滄海一粟的爆雲花舫迅速襲來,兩旁的宙蟲群驚慌失措,四下撤散,那巨影長驅直入,血匣大張,向爆雲花舫囫圇吞去,數萬排掛滿血肉的腹牙在宇宙間咯吱響磨,震耳欲聾。

聶小鳳翻身跳上洲頭,掉轉羅盤向下方的爆雲花舫全速俯衝,星洲上的尖叫聲不絕於耳,所有人都順着洲身噗噗滑落,噼里啪啦大頭朝下地撞在包圍着洲頭頂端的透明御界上。

「晴兒,瞾君!我們來了!」

聶小鳳駕洲一頭撞入殘存的爆雲花舫,將它戳在梭子狀的星洲頭,洲身迴旋向上方猛力爬升,一溜子人馬又尖叫着從洲頭御界一路滑到洲尾御界。雪狼狐墊底,芮蠶姬、華歌、顧銘君、舌胎等人紛紛撞入軟綿綿的狐腹,敏捷的星洲從近在咫尺的巨口旁險險擦過,巨大的利齒碰撞聲如同天地驚雷。

聶小鳳鼓足真氣,腳下猛踩勝海門,長如天梭的星洲迎著海天星光穿星破宙,向高闊深空內全力進發,無數頭宙蟲撞死在神光御界上,蟲屍和漿液糊成一片,將前方視野遮擋得嚴嚴實實。

聶小鳳看不清方向又不能減速,急得「怎麼辦,怎麼辦」地啊呀亂嚷,羅玄一把從羅盤右側拉出乾清桿,洲頭立刻降下傾盆大雨,御界上亮出十二輪金色光圈,上下挪移清刷,轉眼將滿障污穢除了個乾乾淨淨。

幻海星洲如同破天之劍般向上疾疾穿梭,聶小鳳扭頭瞧著越來越遠的巨大桶狀宙蟲,驚魂埔定地看回龍九,笑逐顏開道:

「九先生,我們甩掉它。。。。」

話未說完,只聽薨然巨響,幻海星洲粉身碎骨。一頭身型更大的桶狀宙蟲從近在咫尺的黑洞間探出腦袋,一口將星洲咬成了碎片。

眾人被七零八落地掀翻在宇宙中,「去花舫!」羅玄一掌拎過聶小鳳,向浮遊遠方的半截爆雲花舫上推去,又幾步疾穿星斗拽過眾人一一丟向花舫,及至玉里身旁剛要動手,雪狼狐藍眼一眯,攬著芮蠶姬斜眼飄過,幾步躍上了花艙。

羅玄心裏有怒,這穆銀川,眼看大夥被宙蟲整至這般田地,偏不出手。若有乾坤鋼助陣,幾頭剿齒宙蟲又算得甚麼?

星洲粉碎后化作的塵霧與流星四下飄散,宇宙間一片硝煙瀰漫。

「九先生,無極圖!」

聞得聶小鳳在爆雲花舫上大喊,羅玄巡聲一看,這才發現原本鑲嵌在星洲洲頭的無極圖也被撞飛,眼下正孤零零散著禤長的佛軸,飄浮在漫天宙塵之間。

羅玄匆匆趕上幾步,驟然駐足。

硝煙散去,原來圖軸左右,隱約盤踞著兩頭桶狀宙蟲的蜿蜒巨身。

佛瞾特有的梵檀香從圖身上幽幽飄散開去,兩頭巨大宙蟲紛紛揚起黑洞般的蟲首,伸長脖子左右嗅吸探索。陡然間,雙獸同時發現了無極圖的位置,各自向腹腔內猛吸空氣,周遭所有星辰隕石、一眾宙蟲與萬物全部旋轉起來,宇宙間捲起一道上下千里的對流颶風,裹着金光燦燦的無極圖左拔右扯,僵持不下。

羅玄雙掌同發,企圖將無極圖隔空攝來手中,然而兩頭宙蟲爭奪無極圖造成的颶風柱過於強烈,無極圖被困其中,紋絲不動。

沒有無極圖,誰都無法走出這片無疆萬宙。

羅玄佇足宙空,遠遠望去聶小鳳一眼,聶小鳳站在舫頭,這才看明狀況,心中頓時一緊,嘶聲道:

「不!九先生,我們不需要無極圖,你快回來!」

羅玄縱身掠起,一道藕光浮影湮沒在兩獸間的颶風牆中,無極圖「咻」地飛出,向十丈開外的爆雲花舫疾疾奔去。

見佛圖一撤,兩大宙蟲同時發出震怒之吼,二蟲一躍上前,左右撕開颶風帶,一獸掀起羅玄拋上半空,另一獸張口咬住半身,二獸合力,正待將其撕扯兩半。

「九先生~~~~~~~~~~~~~~~~~~~~~~!」

聶小鳳大叫一聲躍下星洲,寰宇間突然漲起漫徹天地的空前高亮與轟鳴,如極晝穿夜,刺得人睜眼即瞎,似萬獸奔騰,令人振聾發聵。花舫上的眾人紛紛捂眼捂耳,蹲倒在地,只道又是哪家厲害的宙蟲強勢現身了。

萬里荒宙間,只見一道勢如山海的蜿蜒強光向兩頭宙蟲穿游而去,幾百萬頭宙蟲頓時驚慌如狐入鴿巢,雞飛狗跳,嘶吼著漫天逃竄,兩頭巨型宙蟲亦紛紛丟下羅玄,一前一後在空氣中劃開黑洞,倉惶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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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嗡鳴中,花艙深處的蟲體騫晴臉上微微打開了一雙細縫。

她被曠異天的神髓保護著,艙外的萬鈞奔騰並未對她造成過強的影響,反而將她震醒了。

浩瀚的強光越來越近,透過舷窗,她迷迷糊糊看見一名銀袍縱天的男子降落甲板,向昏迷的芮蠶姬走去,一躬身,化作了巨大的雪狼狐。

悅神再一低頭,看見了倒在自己蟲棘下方的冥瞾神,古怪的蟲身內頓時爆發出一陣少女的哭腔:

「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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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先生,九先生!」

聶小鳳仗劍疾疾趕到二大宙蟲失蹤的地方,一邊劈砍著漏網逃竄的零星宙蟲,一邊尋找著羅玄。

「小鳳。」

龍九的聲音在身後出現,聶小鳳身形一顫,驚喜回頭,還未駐足一秒,衝上前便摟住了他的脖子。

「九先生!你沒事?你怎會沒事?我方才明明看見宙蟲。。。。」

羅玄心中一動,雙袖提起,猶豫半晌,輕輕地,輕輕地撫上了聶小鳳的肩頭。

「我沒事。宇宙間奇象不斷,方才那些宙蟲好似遇上了它們的天敵,便紛紛跑了,我們很走運。」

羅玄自然看見穆銀川出手,然而眼下自己欠了他情份,不宜五十步笑百步,遂又搪塞支吾了個理由,心只盼聶小鳳不會好奇太重,一再刨根究底。

「九先生,您如此逞能,是想要小鳳內疚永生永世嗎?」

聶小鳳此刻卻顧不上別的,只將臉埋入龍九寬闊的肩膀,雙目一闔,淚水始才放心滾落。有史以來第一遭,她只覺龍九身上所攜帶的若隱若現的佛檀異香,竟變得那般溫邈、沁人,安入肺腑。

他與羅玄身上所具的檀香實乃同出一轍,許是佛瞾中人專用。不知為何,或是因人而異,聶小鳳覺得自己竟喜聞起了龍九身上的味道。

羅玄輕撫她後背,微長一嘆:「沒有無極圖,我如何帶你去萬宙惜地呢。」

聶小鳳心下一喜,忙拭去眼淚抬頭道:

「先生,您願意陪我去找萬宙惜地了?」

羅玄點頭:「如今眾人罹受蟲難,九坤間不會有化解之方,唯一的去處,便是萬宙惜地,那裏。。。。」

「那裏藏有宇宙間星辰萬物的命運,凝聚了寰宇智慧之大成!對,如果這世間真有化解蟲變之方,那就只有萬宙惜地了!」

聶小鳳笑着搶斷羅玄,一路拉着他手,嘻嘻哈哈向遠方破破爛爛的半截子爆雲花舫撒歡奔去。

尚未登船,就聽見少女騫晴在船艙內大哭大叫,魈紋舌胎和顧銘君已趕去里廂。玉里則盤踞在艙尾,放任神智昏沌的芮蠶姬窩在它肚皮上一勁撕咬,大狐狸懶洋洋兀自低頭,斯條慢理地捋著九條巨尾。

二人經過時,羅玄對玉里略一頷首,隨聶小鳳步入船艙。雪狼狐頭也未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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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坤異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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