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偷窺者在身邊

第一章 偷窺者在身邊

梁禕從沒想過會因為外婆的過世,再次見到已經分手7年的前男友,他辦公桌上的名牌上寫着——主任:李桓一。

他居然就是外婆的主治醫生。

「李醫生,打擾了,我是施祥芸的外孫女,有件事我想拜託你一下。」過去這麼多年了,和他也再沒聯繫過,梁禕不知道該用哪種口吻來同他說話,或許他也早就忘了她是誰,所以還是用病人家屬的口氣來打招呼最保險。

「梁小姐,你好,請問有什麼事?」

聽見他稱自己「梁小姐」,梁禕的心輕顫了一下,頓覺有些傷感。雖然他還記得她,但語調中蘊含着明顯的疏離。

「我想請你幫我們檢驗一下我外婆的死因,最好還能開具一個證明文件。」梁禕望着眼前這位戴着金絲邊框眼鏡的冷麵男人,幾乎打消了他會倚仗過去的那點情分省去各種麻煩的手續直接幫她檢驗的念頭。

「死亡醫學證明醫院都可以開具。」李桓一頭也不抬地說。

她覺得李醫生的這句話可以翻譯成「為何要額外勞煩到我?」

「嗯……李醫生,我是想請你再幫我檢查一下,我外婆真正的死亡原因。」梁禕有些唯諾地說。

「病人送來醫院之前就已經斷氣了,她的家人說她是躺在家裏的床上,他們正要喂她吃飯,卻怎麼也叫不醒她,最後掐人中也醒不過來。死者生前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是我的病人,我知道她罹患糖尿病快10年了,而且一直癱瘓在床,心血管也不好,時間到了,自然死亡很正常。你還要我檢查什麼?」李桓一一會兒看看文件,一會兒看看電腦,至始至終都沒正眼看過梁禕,說話的語調冰冷得不帶一點人情味。

想不到這傢伙當年選擇出國深造,結果竟是把自己改造成了一個冰冷的看病機器,「自然死亡很正常」,他居然在死者家屬面前說得出這種話!

雖然梁禕處於弱勢,但她清楚假使自己的語調再溫柔下去,最終是辦不成事的,既然以前的情分這條路走不通,那就照正規流程走好了。

她白了一眼正低着頭假模假樣看文件的李桓一,解釋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外婆才剛去世,網絡上、微博上就有人散播謠言說我外婆是死於非命的,所以我和家人商討了一下,決定請醫生再詳細檢查一遍,再開一個死亡原因的證明,然後我們放到網上去闢謠。」

李桓一把手裏的文件向右翻了一頁,緩緩抬起頭看着梁禕說:「那你們家為什麼換成派你來跟我說?之前關於施祥芸女士配藥和複診的事宜,都是她的女兒鄒晴女士和我聯絡的。」

梁禕知道自己想走捷徑的心思被拆穿了,這種感覺就像自己的心上被鑿了一個小孔,李桓一朝那小孔上一瞥,就洞察到了她拙劣的心計,她頓覺有習習的涼風潑在自己臉上。

「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念在你是我前女友的份上,給你什麼特殊待遇吧?」

李桓一這句話像把箭似的刺穿了梁禕的內心,與這一記刺痛相比,剛剛的「小孔」根本可以忽略不計。

他這樣講,其實表達了兩件事:第一,在看病方面,他不會搞什麼「優待」;第二,前女友這個身份對他來說等於陌生人。

前者可以表明他是個正直的醫生,而後者也着實傷到了梁禕的自尊心。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個人恩怨的時候,梁禕在心裏往「情分」這兩個字上打了個叉,說話也硬氣了些:「我們本來就想走正常的流程,只要你幫我們認真檢查。」

梁禕走出李桓一辦公室時,忽覺幾樁心事雜亂無章地堆砌到了她腦子裏。

作為一個女人,總是容易被兒女私情牽着鼻子走的,她走向外婆的病房時路過了女衛生間,其實她並不想方便,但雙腿還是徑自走了進去。

雖然剛才那姓李的和她保持了一定距離,但她內心深處還是會在意,在那個人面前,她的形象如何。

她立在鏡子前端詳自己,先前因為外婆的過世哭過,但幸好臉部形象沒太大影響。

虛驚一場,她「呼」地嘆了口氣。

打住!現在不是考慮在那個人面前形象好不好的時候。她憤憤地掏出手機,震驚地發現「鄒維祖母今晚死於非命」的話題居然衝到了微博熱搜的第五名。

自從一年前表哥鄒維上了申吉的電台節目出名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在網絡上看到關於他的名副其實的「假消息」。

梁禕奔回病房,想和鄒維商量進一步的對策,豈料剛跑到病房門口,就聽見裏面正在進行一個小規模的爭執。

「申吉,都怪你,要不是阿維哥去上了你那個破節目,他就不會出名,就不會害得奶奶現在屍骨未寒還被亂說成死於非命,怎麼?奶奶難道真是被害死的不成!」舉着手機,對申吉嘰嘰喳喳瞎嚷一通的是鄒家第三個兒子鄒永忠的女兒鄒珏夕,她似乎把這網絡謠言的鍋全部甩在了申吉身上。

「小夕,你別亂講話!」鄒維搶下鄒珏夕手裏的手機,把她拉離了申吉身邊。

「小吉,不好意思,小夕也是因為太氣那條謠言了。」鄒維尷尬地笑笑。

申吉沉着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慌:「這外婆才剛閉眼不出30分鐘,網絡上的謠言就出現了,你們想想看,這時候誰最容易散佈謠言?」她掃視了一眼病房裏的其他病人及其家屬,堪堪地說:「你們都還沒來得及把外婆過世的消息告訴其他親眷或者朋友吧,那麼……散佈謠言的人很可能就在我們身邊。」她朝鄒珏夕的方位邁進了一步,愈加輕聲地說:「搞不好啊,就是這個病房裏其他床位的人發佈的謠言。」

申吉的推測把鄒珏夕唬住了,她朝後退了一步,像是害怕自己剛剛那個潑婦樣也會被陌生人爆料似的,立刻摟住申吉,佯裝柔聲說:「哎喲,姐姐是跟你開玩笑的,別介意啊,小吉祥!」

「小夕姐姐,我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熱搜……去年找阿維哥上節目,我其實是想弘揚一下外公的書法文化的。沒想到哥哥現在能火到在網絡上被人黑,還牽連到外婆,她都過世還不得安生。」申吉帶着慚愧和歉意說。

一年前,申吉從《花都晚報》跳槽到《你圈裏的那些事》這檔電視節目做編導,有一期想邀請書法界的幾位翹楚來上節目。申吉就向主編推薦了林孝勤和鄒維。

然而,她的提議立馬就被駁回了,理由是她的主編根本沒聽說過這兩個人的名字。

「王老師,林孝勤和鄒維都是鄒清河的學生啊。」

鄒清河這個名字讓王主編打了個激靈,就像是有兩隻手指在他的交感神經上彈了一下,「你說什麼?你指的是已故的著名書法家鄒清河?」

「對。他們倆是他的學生。」申吉強調道。

「你確定他們是他的學生?」王主編撐起腦袋,盯着申吉看,「嗯……鄒清河在書法界的名氣可不小,生前很低調,而且人品又很好,從來沒什麼負面消息。找他的學生來上節目確實,嗯!這大大能說明我們的《圈事》是個有內涵的節目。那你能請到他們嗎?」

「我去問問,應該問題不大。」

「喲,沒想到你年齡不大,資源倒是不少,不愧曾是《花都晚報》最出色的新人記者,想必你就是當記者的幾年累積到人脈吧。」王主編的神情像個饑渴的豺狼,好像對申吉口袋裏的「資源們」特別感興趣,不管有用沒用,他希望她都能一股腦兒地把它們倒在他面前。

「鄒維是鄒清河的長孫,他……其實也是我的表哥,今年34歲。林孝勤的太太和我媽媽是朋友,我從小喊他林伯伯的。」申吉跟說悄悄話似的。

王主編花了5秒鐘在腦海里理清了申吉的這幾張牌,忽然瞪圓了雙目,急急地說:「不得了不得了,你是……原來你是著名書法家鄒清河的外孫女啊!我去,明明可以靠關係吃飯,你偏偏要靠實力,之前做記者的幾年不好過吧。」他沒想到申吉兜里的資源居然是這麼硬的關係,王主編默默在心裏記上一筆,看來以後要拉牢申吉,可不能讓她輕易跳槽。

申吉並不想與他探討「靠關係吃飯」的問題,便禮貌地說:「王老師,那麼我就去聯繫林孝勤和鄒維了。我先出去了。」

鄒清河不是一個會強行讓後代延續自己書法造詣的人,在他的五個子女里,他沒有看出誰對書法有着濃厚的興趣或者天賦,雖然覺得遺憾,但他仍舊不想勉強誰來繼承自己的衣缽。

直到他的二兒子鄒永濤生下兒子鄒維,他一眼就看出這個小嬰兒長大后大有可能會是練書法的好苗子,有時候這種預測,或許,靠得就是眼緣吧。

果然,鄒維4歲的時候就成了爺爺鄒清河的學生,書法一直練到他高中畢業。可惜後來,他去仙都市上體育大學,所以只能擱淺了書法的練習。

他大學畢業后,在仙都市當了一段時間的小學體育老師,一直到收到了外公過世的消息,鄒維才回到花都參加外公的追悼會,但追悼會過後,他又馬不停蹄地回去了仙都,真不知道仙都那個二線小城有什麼東西這麼吸引他。

直到4年前,鄒維才回到花都,找了一份高中體育老師的工作,一直碌碌無為到了34歲。

誰都沒有料到,鄒維和林孝勤上的那期《你圈裏的那些事》書法藝術家特輯會成為去年一整年裏該節目的收視冠軍。

而且,鄒維的賣相底子本身就不錯,經過造型包裝后就更帥了。有不少觀眾被他在節目里表現出的儒雅氣質深深吸引,那期節目播出后,有不少經紀公司找到鄒維想要簽下他的經紀約,有的想捧他做明星,有的還想請他參加其他綜藝節目,也有不少找他拍平面廣告的。

最後,他只接下了DU運動服飾品牌代言人的case,在工作中還相識了老闆的千金杜伶,處了沒多久就和她結了婚。

「小吉,你快別說了,根本不是你的問題。」鄒維走了過來,搡了鄒珏夕一把,嚴厲地對她說:「你當時不還去求過小吉,讓她把你也帶着上節目嗎?還在微博上三天兩頭艾特我,不就是想蹭我的熱度,後來網友都知道你是我堂妹了,你不也靠着我這層關係成了微博上的紅人,這一年裏你和良宇開直播也掙了不少錢。現在有了謠言,你反倒是怪起小吉來了。」

鄒珏夕被披露得根本抬不起頭來,只得把手從申吉肩上慢慢縮回來,視線漸漸移向頭蓋白布的外婆身上。

一番夾槍帶棒的爭論終於停歇了。梁禕剛要推門進去,就聽見姨媽和舅舅他們一邊商討着什麼一邊走了過來。她隱約聽見他們說到「房子」這個詞。

「小禕,你去找過你那個醫生朋友了嗎?」鄒晴在病房門口見到梁禕,立刻收住了原先在和鄒永濤說的話,轉移話題問道。

「姨媽,我問了李醫生,他說可以幫我們安排對外婆再做一次死亡原因的檢查,」梁禕知道外婆自癱瘓以來,鄒晴姨媽是付出最多,照顧外婆最久的人,她把她拉到一邊,小聲說:「不過,李醫生說查明死因會要對外婆的遺體進行解剖,這個你能接受嗎?」

鄒晴的臉色明顯變暗了一個色號,猶猶豫豫地說:「那……為了打破那個謠言,也只能這麼做了。是,是要開膛破肚嗎?」

梁禕知道他們上一輩的人對這種檢查方式挺忌諱的,怎麼着都想保留外婆遺體的完整度,「除了驗血以外,可能還會要檢查胃和膀胱。不過,檢查完,他都會縫好的。」她輕撫了一下姨媽的背脊。

「那也沒辦法,小禕,要麻煩你的醫生朋友下手穩當點哦。」鄒晴規避著梁禕的眼神,就像是在迴避母親的遺體被解剖后血淋淋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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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之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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