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幻想的殼【上】

最終，京都純子從外面折了三根樹枝捏在手裏，讓其他兩個孩子抽長短，決定出場的順序。

小田抽到了最短的樹枝，於是她蹲在夏吾的旁邊。

夏吾則還是一副鹹魚的表情，最多也就是轉了轉眼珠子。

小田面露難色。她真的不是很懂這種情況下的話術。

她思考了好幾分鐘，才說道：「夏吾，我覺得你這樣其實……其實……不太好吧？真的，神父他們還等着你去救，外面還有一隻猴子……」「神父必然會脫險的，外面的那隻猴子也必然會伏法。」夏吾將胳膊枕在腦袋下面：「我就是想知道，我去做這件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不對，我的主觀想法到底重不重

要？」

——哈哈哈哈……我大概是真的明白為什麼那些神經病非得留在那裏剛鬥犬了……哈哈哈哈……真不愧是同一批出來的實驗體……

「但是你不去做的話就沒人去做啦？」

「我肯定會去做的，最後也一定會有好結果的。」夏吾懶洋洋的說道：「但我現在就是想知道我到底要怎麼樣才會想要去做這件事。」

「這……你難道一點也不擔心外面的人嗎？」

「一點也不。」夏吾聳聳肩：「因為他們最後肯定會平安無事的。劇情就是這樣。」

小田氣急：「你怎麼能斷定……」

夏吾反手摸出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喬爾喬神父還是和以前一樣在那裏開着自己的孤兒院。只不過與或然神一戰的情景，讓周圍呃鄰居都意識到，這是位了不得的魔法師，所以上門的信徒反而更多

了。」

「喏，證據。」夏吾如此說道。

「這個城市一定會沒事的，神父他們也一定會沒事的。絕對真實。」

「那可太好了。」一旁的約翰鬆了口氣。

「你添什麼亂？」小田瞪了約翰一眼：「那是以後！那是以後！明白嗎！現在神父他們……」

約翰反問：「可是按照剛才的結論，那個……五哥知道了那個什麼米拉的權能，所以這肯定會實現吧？」

小田一愣：「誒……誒……」

半晌她才氣急：「可這就要我們現在就把五哥勸起來啊！」

約翰點了點頭：「確實啊。那就勸啊。反正神父一定會沒事。」

「對哦……對你馬哥頭啊！」小田崩潰的大叫：「不行，不行，我感覺我完全被這個『預言』帶坑裏了……約翰，換你？」

按照抓鬮的結果，約翰就排小田後面。

「啊？這個……」約翰有些為難：「我還沒想好要說什麼……你再來一段？」

「說相聲啊你？」小田無語了。

女孩無奈之下，再次看向夏吾：「五哥，更多的道理……嘖，我也是在不知道說什麼了。你書看得比我更多，道理應該比我更懂的……」「所謂的『道理』，知不知道是一回事，肯不肯信是另一回事了。」夏吾聳聳肩：「姐妹啊，仔細想想，看過《聖經》，就等若肯信上帝？不可能哇。要是那樣，神父哪裏至於

連個教會團體都沒有，一個人在這裏僱人辦孤兒院呢？」

小田扶額：「道理你都懂？」

夏吾點頭：「大概？」

「但肯不肯信是你的事？」

「應該。」

小田低着頭，肩膀顫動。她感覺自己的冒犯了。

「什麼叫『道理我都懂，但就是不肯信』啊……」

女孩這麼說道。

「如有冒犯，我很抱歉。」夏吾也很無奈：「但我就是這樣一個狀況，沒辦法呀……」

「什麼叫『沒辦法』？如果你真的是『主角』，那你一定可以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吧？」「可以做到任何想做的事，可以成為任何自己想成為的那種人……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夏吾嘟囔：「但是呢，主角這種玩意啊，一定會被一種叫做『人物設定』的東西限制住。畢竟從這拙劣的文筆以及劇情節奏來看，這是一部商業作品——就算商業上再失敗，那也是商業作品。這種作品裏，作者總會通過扁平化角色，凸出角色的那麼一兩個特

點，反覆強調來讓讀者記住。」「但主角也是會『成長』的！你總歸是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啊！」小田拽住夏吾的衣服領，甚至想要將夏吾直接提起來：「你明明已經是主角啦！你是主角呀！你知道這種事情對

於一般人來說有多麼……多麼……有多麼值得羨慕嗎？」

小田說着，自己都快哭出來了。

她抹了抹眼角。

「嗯……如有冒犯，我提前道歉。」夏吾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我就是這麼個情況吧……」「我真的覺得，我很羨慕你，五哥……」小田說道：「你真的是這個世界的中心。而我的話……我真的很想像你這樣，什麼都不用擔心，可以煩惱這些……這些很奢侈的玩意。

」「我今年大概十三歲。可能還有四到五年的樣子，就需要立刻神父的孤兒院，去找一份工作。我一點也不想離開孤兒院，因為我知道外面很危險……然後加納科喬也很難提

供一份穩定的工作……」「神父說以後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送我去其他星球讀書，就好像赫胥黎先生那樣。但是……怎麼說呢，我甚至都沒怎麼離開過孤兒院的那條街。你知道嗎？外星球對我來

說太遠了，也太大了。」

「還有，我以後到底會怎麼樣，有什麼工作，組成什麼家庭，然後怎麼度過……想想就讓人覺得怕得不行。」小田眼神之中甚至有幾分委屈：「可你不一樣啊，你是真正的主角呀。你不用為了這些事情而苦惱，你知道自己肯定會有好結果，你知道結局一定會大團圓。你也不需要擔

心任何人。」

「我真的不明白你躺在這裏幹什麼……」「可見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啊姐妹。」夏吾輕輕揮開小田的手，屁股蹭到牆角，換了個姿勢靠着：「你覺得未來不安定，所以想要我這樣的安心感。但我卻覺得這種無敵下面

蠻空虛的。我只是個空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只是裝着『劇情』的空殼。」

小田捂住臉：「實在是……」

她實在是詞窮了。

女孩最終只能將希望的目光放在一臉沉思的京都純子身上。她已經沒轍了。看起來京都純子才是這個世界最後的希望。

——果然，按照劇情，最「成功」的是最後上的嗎？

想到這裏，小田推了推約翰：「說點什麼吧……」

夏吾也轉過目光，有些期待的看着約翰。

「說……說什麼啊？」約翰有些懵。

「能讓五哥振作起來，說什麼都行啊……」

「說什麼都行……但我真的不知道應該要說什麼啊……」約翰一臉苦惱：「什麼悲喜什麼振作啊……我還在思考五哥為什麼不開心咧。」

小田一臉震撼的看着約翰。她覺得約翰的存在真的很神奇。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

夏吾若有所思：「難道這是在提示我，沙雕一點就好了？」

「不是……五哥你知道了自己以後一定會幹什麼……」約翰撓了撓頭：「然後呢？」

「呃……然後？」夏吾顯然沒有從這個角度思考問題：「然後我就覺得自己不用想着去干這件事，也……也……」

他也不知道怎麼說了。

「每到旱季的星期日，神父都會在下午的時候給我們發雪糕。」約翰說道：「我們都知道什麼時候有雪糕吃，但是知道這件事的話，雪糕就不香了嗎？」

小田一臉震驚的看着約翰。她彷彿是第一次認識這位……同一個孤兒院的夥伴。

——這傢伙，本質上這麼聰明的嗎？

小田在心裏尖叫。

「呃……」夏吾也沒法反駁這一點。「每天我們都要吃飯，孤兒院的伙食不知道為什麼豌豆很多。我們每天都要喝豆子湯。我早上看到食堂里在燒湯，就知道中午肯定有豆子湯——雖然豆子湯難吃得要死，但

是我每天也要吃中午飯的。」夏吾笑了：「嗯，有事還會想把豆子湯扣在我頭上。」他坐直了身體，對約翰說道：「挺好，兄弟，這件事一開始就不是這麼個意思。你還沒明白。我現在的問題，不是『要不

要吃中午飯』，而是『我知道我肯定要吃中午飯，但是我不明白吃中午飯對我來說有什麼意思』。」

約翰很疑惑：「不吃會餓死……呃，光不吃午飯餓不死。會餓。」

夏吾捂住腦袋：「雖然我覺得偵探的助手只需要懂得問『為什麼』就夠了……但是兄弟，你……怎麼說呢……」

「我覺得他說得很好啊！」小田這個時候當仁不讓的跳出來支持約翰的言論：「『吃飯』這個角度，我覺得就很好嘛。」

「詭辯術對我沒用，你們這只是偷換概念……」夏吾吧自己髮型撓成雞窩頭：「主角的事兒，不等於吃飯。吃飯是維持生命活動所必須的……」

小田反駁：「五哥您懲奸除惡打倒反派也是在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吧？」

夏吾點了點頭：「也有道理……」他摩挲下巴：「那換個比喻？現在這種事對我來說可能不是『吃飯』，而是『玩屎』？」

小田再次震驚。夏吾潔癖的事實早就被眾人所知。對夏吾本人來說，這可真是個酷烈的比喻。

「玩屎……」約翰突然一臉犧牲精神：「我明白了，只要證明，如果有必要，人類是可以玩屎的，那麼五哥你就無話可說了對吧！」

約翰站了起來，大步邁向門外。

留下了一臉懵逼的夏吾和小田。

「不是吧……」小田愣愣的說道。

夏吾快速在自己太陽穴上來了一拳，逼自己收回感知：「我……我嘴賤……對不起……我寧可你們拿屎丟我，用這種方法把握趕過去……」

「他不會真的……」

夏吾握住小田的手：「現在去阻止約翰，還來得及。」

小田抽回了自己的手：「五哥，從性別上考慮，這件事是不是你去做比較合適？」

夏吾臉色一白。他嘗試站起來，但瞬間以頭搶地：「對不起……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堅強一點哇！這又不是要你去拚命！」

「我寧願去和奧巴塔拉拚命！我做不到哇！」

這個時候，京都純子蹲到了夏吾面前：「你這不是還挺有活力的嗎？」

夏吾一臉抓狂的表情：「一個想要自殺的人也不會想要吃屎啊阿姨！」京都純子嘴角歪了一下，但還是保持微笑：「我覺得，你的癥結其實很簡單呀。你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毫無意義……或者自己的所有舉動，在『劇情』這個大框架下毫無意義

，對吧？」

夏吾沉吟：「嗯，應該，可以這麼說？」「但人生本來就是毫無意義的。」京都純子聳聳肩，坐在夏吾旁邊：「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別說出去啊，不然姐姐我可能要丟工作。我在半個月之前呢，曾經想過，催眠自

己，製造出一個副人格，讓這個副人格認定『我是主角』，然後達成『主角屬性』這個魔法的條件……」

夏吾震驚了：「但是……我是主角，僅僅是因為『我真的是主角』啊。不是什麼魔法。我真的是主角！」

「是是是，我明白……」京都純子舉手作「投降」狀：「我只是表明，我跟你是一個立場的，明白嗎？」「我的人生，大概十六歲之前，都過着『未來既定』的發日子，人生規劃已經確定了，上學，繼承家業，然後繁育下一代什麼的。我小時候從沒有懷疑或這種日子……然後有一

天，我突然覺得，『哎呀，這不是我想要的』。」

小田嘆了口氣：「恕我直言，您這有點……」

「身在福中不知福？」京都純子聳聳肩：「是有點。當時我這麼說的時候，赫胥黎反問，『那我的人生豈不是地獄難度』什麼的。」

「其實我小時候呢，也想過一個問題——這樣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

「然後呢？」夏吾配合的問了一句。

「重點不是我的答案。你應該好奇啊，為什麼我擺脫了『未來既定』的童年，還渴望成為『未來既定』的主角。」京都純子恨鐵不成鋼。

「不好意思，我很少捧哏的。」

京都純子嘆了口氣：「好吧，那我就直接公佈答案好了——我一直到研究生畢業，才大概想明白的。」「『人生有什麼意義』，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意義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