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太阿遙哉千千盤,六七日數
清晨來的遲緩,蔣飛熊和普通弟子一樣露宿在外,空着車廂。
——畢竟顧姑娘之前住過,又有些算得上女子私物的東西在其中,總不好他自己住進去。
好在蔣飛熊身體不錯,又正值青壯年,越臨近姜台越興志高昂,一路上的困頓窘迫都好像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蔣飛熊隨着天光漸亮也醒了,睜開眼睛撣了撣有些露氣的衣服,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
他吐出一口濁氣,正準備招呼著吃過早飯乾糧繼續趕路,卻陡然聽見一句「師傅!女煞——顧姑娘!顧姑娘不見了!」
「你說什麼!」
蔣飛熊聞言一驚,他當下站起來走到昨晚和江水坐着說話的地方前,地面乾淨沒什麼打鬥痕迹。
自己好歹也是練過武功的,雖然遠遠比不上顧惟兮顧姑娘,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別人這麼近距離打鬥的情況下還死睡不差距啊!
再加上顧姑娘的武藝之高強,也沒道理會被悄無聲息地帶走。
蔣飛熊焦躁且擔憂地來回走,忽然停下來,腳上傳來的觸感讓他低頭看去。
挪開右腳,剛剛被自己踩到腳下現在碎開的,真是一個薄薄的小瓷瓶,碎了一地。
「師傅這是什麼?」
伸出手臂擋住湊過來準備用手撿起來細細查看的徒弟,罵了一聲「退後」,他蹲下來看了好一會。
從懷裏掏出來行走江湖必備的驗毒銀針,蔣飛熊緩緩把銀針靠近碎了的瓷片上剩餘的一點液體。
周圍弟子早在蔣飛熊拿出銀針的時候就大概知道蔣飛熊想查驗什麼,一個個變了臉色,屏住了呼吸。
在許多人圍着的見證下,銀針停頓了一會,蔣飛熊看着弟子們的神態,又緩緩把銀針下壓。
直至觸碰——
沒有變黑。
那些看着銀針沒有變色弟子們臉色緩了回來,或多或少地呼了口氣。
而蔣飛熊略微放下一點心,想來顧姑娘她也……確實不至於因為一番話就服毒而死的吧。
想到這一層蔣飛熊捏著銀針站起來,看着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說什麼的弟子,一股子小氣,只帶着不快說:「都趕快吃飯!吃完飯跟着我去找顧姑娘!」
身後傳來一聲冷淡的話:「找我做什麼?」
正是江水。
她站在眾人身後,手中拿着包裹成一團看不清本來面目的青曇雙刀,雖然話中尾音上揚,但卻沒多少意外。
蔣飛熊見她出現,瞪了一眼謊報情況的弟子,笑着說:「沒什麼沒什麼,就是弟子看你不在有些擔心。」
「嗯,出去走了走。」
原本蔣飛熊不問,就是經過昨晚之後他發現顧姑娘似乎不大樂意和別人太親近,所以也不好太過越距地去問她去了何處。
卻不想顧姑娘居然主動回答。
蔣飛熊聞言一愣,到也沒多想地「哦哦」兩聲。
江水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那根沒來得及收起來的銀針,只說:「驗毒么?不是所有的毒都能夠被銀針驗出來。」
啊?這樣嗎?
蔣飛熊看看手裏的銀針,又不敢有什麼動作:「那瓷瓶里的到底是不是毒?」
「不是。」
江水這樣說着,邁開步子走到前頭去。
得到回答之後蔣飛熊這才在衣服上擦了擦銀針,又給它包了起來,正準備塞回懷裏。
忽然一隻白皙的手橫在了他胸前,江水的眼裏閃著奇異的光彩:「借我一用可否?」
爽快地把銀針交給江水,蔣飛熊一面對着弟子們讓他們抓緊時間準備,一面問:「顧姑娘想做什麼?」
「將才繞了繞,發現有一棵樹瞧著有點類似古樹上曾記載的毒物,借你銀針一用。」
江水淡淡說,接過銀針之後就轉身又走到樹林里,漸漸消失了蹤影。
她看着銀針,面無表情地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瓶子將針插了進去,過了片刻取出來,直接把瓶子捏碎丟下。
又轉身在樹上劃了幾下。
等她把銀針交還給蔣飛熊的時候,蔣飛熊聞了聞,果然有股子樹上汁液的味道。
他笑問:「那什麼樹真是什麼稀罕物種?可是真的有毒?」
江水搖搖頭,遞過去銀針:「是我看差了,只是類似的平常樹木而已,沒毒。」
蔣飛熊於是重新包起來,好生放回懷中去,江水眸色稍暗卻沒說什麼。
那邊的弟子三三兩兩交頭接耳。
「女煞神該不會成了咱們師娘吧?」
「我覺得不會,她臉都爛了,還那麼狠毒。」
「可我瞧著師傅對她不錯啊?」
「我們師傅什麼人啊,有對人不好的么,那些個大俠師傅那次不是好好對待。」
「說的也不錯啊,那些大俠功夫還沒有女煞神好,師傅看重也是有道理的!」
「嘿嘿嘿嘿,其實女煞神也不錯啦~」
「小點聲!」
江水縱然背對着離得不近,但聽得一清二楚,啃著乾糧不說什麼但心中多了些許的躁鬱之氣。
不過江水一向不在意背後被議論,只要不犯到自己面前作死,她也只是陰測測轉過身。
瀰漫的殺意讓那些嘴碎的徒弟打了個寒顫,其中一個不知所謂轉頭四處看的時候對上江水的眼神,嚇得再不敢言語。
那邊蔣飛熊正在和方向感不錯的僕從看着地圖,估摸著再有個六七日,就可以到姜台境內了!
又過了片刻,等江水吃完乾糧之後,蔣飛熊招呼著閑散聊天的弟子們:「起來起來!趕路了!」
江水也抓着青曇起來,但她走到蔣飛熊面前,罕見地提出來一個要求。
「要在馬車裏睡一會?」蔣飛熊對於顧姑娘居然會有要求驚愕了,但卻覺得榮幸為她服務,忙說:「你去就是了!」
江水點點頭道:「謝了。」
她走到駕車的僕從面前,低聲客氣道:「麻煩了。」
那駕車的人唬了一下,連忙擺手,不敢接這話:「您您您是貴客,不敢當不敢當!」
江水踩着車板上去,彎腰坐進了車廂內。
待到她坐定后馬車就開始向前走了,江水不着急休息,她先掀開帘子瞧了瞧周圍景色,確定並無禍患。
把青曇刀放在身側,江水把薄毯拉到自己膝蓋上,頭枕着車壁,輕闔雙目。
自己所做這些,到底是為了誰呢?
難為了還這樣心軟,江水眼眶酸澀,卻不流下一滴淚水。
生是久離靈台路,讀作他解死如歸。
「風鎖劍卿哉,逸王儲誠庭,清玦公子越生桑,容教教主鹿銜,問檀郎君耿玉兒……故人江青梗。」
她念著這些人的名字,手隔着粗布換換撫摸過青曇的刀身,一點點銘記它的紋路。
江水歪了歪頭,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念一遍的名字。
「風鎖劍卿哉,逸王儲誠庭,清玦公子越生桑,容教教主鹿銜,問檀郎君耿玉兒……故人江青梗。」
她又喃喃念了一遍。
行路難,行路難,太阿遙哉千千盤,大道之行年復年。歲華何班班。
橫吹琵琶手彈簫,懶卧花里啃月色,清濁醉醒一念間。一念間。芳魂濁落墳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