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字翠圃囿衰精神,碎石在路

第176章 字翠圃囿衰精神,碎石在路

「飛熊知道,顧姑娘不是尋常人。」

斜月左入嶄絕台,紫翠圃囿衰精神。

江水並不接過話頭來,她撕下一片葉子的脈絡,將手上染上了淺草汁的顏色來。

不知名的禽鳥開了幾個嗓子,啞啞地呼應了森幽濁月魂。

蔣飛熊又說:「顧姑娘別怪罪我虛過了這些年歲還沒什麼見識,但飛熊總覺得,顧姑娘面前,從無大事。」

「彷彿任何事情在顧姑娘面前都只是小事一樁,沒有什麼難處,都能過輕描淡寫地度過。」

瞧了他一眼,江水說:「無緣無故,恭維我做什麼?」

蔣飛熊被她一噎,還是繼續說:「楊川雖說只是個彈丸小地界,蔣飛熊倒也見過不少的英雄豪傑,痛痛快快地比試過,也酣暢淋漓地喝醉過。」

蔣飛熊語氣十分真誠:「可是不知道為何,顧姑娘和那些豪傑都不一樣。」

江水已經在思索他想要說什麼了,神色莫測地瞧著自己的手心筋絡。

卻不曾想一大堆溢美之詞之後,蔣飛熊只是誠心勸慰:「顧姑娘優秀至此,為什麼總是憂慮不堪呢?」

不遠處穿來就地宿營弟子們的一陣陣鼾聲。

但鼾聲鳥嘶加上蔣飛熊諄諄勸慰,也只不過使這個混濁的月夜,從靜的沉寂烘托成了躁動之後的疲憊。

僅此而已。

從來咫尺難相辨,何況千古乎?

江水可沒有和蔣飛熊訴說「苦難」的興緻。

她只是反問道:「如你所說,那麼真正的英雄豪傑就沒有值得憂慮的事情了么?」

別說英雄豪傑了,天下人難道真的有幾個沒有憂慮的嗎?

信神佛的,惶恐之餘心懷希望,祈求來世,積攢福報,不解大道,自欺欺人。

不信的,有着自由與自我,卻多了一種無法寄託惶恐的孤獨。

在之高位的,卑籍劣貫的,容顏灼灼的,貌若無鹽的。

聰明的,駑鈍的,勤奮的,懶惰的。

江水瞧著蔣飛熊,打發無聊般等着他來一個什麼說法。

蔣飛熊說不出來什麼,只是自顧自執着地說:「可顧姑娘武功高強相貌不俗,還頗有見地,應該能夠看開些。」

言之無物,可真是叫人失望的說法。

江水靜靜思索了一會,而後說起了不想乾的話:「你有沒有聽過什麼,精怪仙人的故事?」

蔣飛熊疑惑:「大約記得些,不過不知道顧姑娘說的是什麼?」

「不拘什麼,說個故事來聽。」

江水理所當然地要求着。

雖然蔣飛熊有些不解卻還是老老實實說:「一時間,我倒是想不起來什麼。」

江水點點頭:「那諸如南柯,黃粱的,你總知道的。」

蔣飛熊自然說:「知道!」

江水聽着蔣飛熊說知道,也就說:「精怪傳奇,仙人點化,總有個什麼緣法才能夠脫離塵俗愁怨,人間諸多不平難以刀劍平息,只能希翼與仙君神人點化之。」

「憑着一點自顧自的念頭來指點別人,遲早是會吃苦頭的。」

江水說的不客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越發暴躁但是不好輕舉妄動的處境。

就像將要淹死之人,面對着飄來的稻草,從來不是輕輕巧巧捏住,反而是拼盡全力撲騰狼狽地抓着。

實在有辱斯文。

蔣飛熊不知道緣由,可無緣無故被小小教訓了一下,也不好再去觸顧姑娘的眉頭。

也虧是蔣飛熊天生熱枕,趕着來勸誡,只是不通人情眼色就算了,還估算不準人與人之間該有的禮貌距離。

其他人且不必說,如今的江水,又有幾個人能夠讓她靜心聽下一句半句的無用話語?

但總歸蔣飛熊是好心。

半晌之後,江水看蔣飛熊神色,似乎是已經想開了一點癥結,還懂禮貌地和她保持了一個不錯的距離。

她這才覺得孺子可教起來,說:「武藝高強也不代表着事事如意。」

聽江水說起這個,蔣飛熊一下子就打起了興緻來,熱切問:「顧姑娘你說!」

這話說完蔣飛熊又發現面前顧姑娘眉頭微微皺了,他低頭,發現自己又不自覺向前傾了許多,有些不好意思地後仰回來。

端端正正坐好。

江水眉頭緩緩舒展開來,現在雖然是夜晚,但江水還是帶着面紗。

她沒有看着月亮,眼瞳也沒有點醒一般的光屑。

語氣平緩不帶着什麼感情色彩,彷彿是在評論著別人的事情一樣,她說:「武藝高強,所以白天能夠輕而易舉地把那些不入流的土匪震懾住,減少去姜台武林會之前不必要的傷亡。」

「是啊。」

蔣飛熊附和。

江水又說:「可如果我武藝平庸,和那些土匪廝殺之後只剩下你,我,寥寥幾個弟子僕人,難道你就要就此打道回府么?」

蔣飛熊搖頭:「自然是要報仇的!」

「報仇完了呢?」

蔣飛熊不知所云,試探說:「看看能不能趕上武林會?」

「那便是了。」江水說:「所以有,或沒有那群土匪,都沒有差別。」

「在去姜台的路上有沒有土匪,沒什麼差別。」

「武藝高強自然是毫不在意,正如走路跨過碎石,碎石無礙前行,不改前路,可我自己知道路的盡頭是何等光景。」

「可你即使有移山填海之力,最多是輕鬆利落踢碎攔路的石頭,卻沒有辦法將這條路從地上撕開。」

但是可以選擇什麼時候停住腳步。

不是么?

一口氣說了這麼許多,江水停了下來,但頓了頓她就說:「好了,下半夜我守着,你去睡就可以了。」

壓根沒有想聽蔣飛熊在發表什麼見解的想法,江水開始攆人了。

分不清顧姑娘是好意讓自己休息,還是憂鬱不願意躲過饒舌,蔣飛熊微微扳直了背。

看顧姑娘面色輕鬆了一些,蔣飛熊反而莫名更有種類似面對長輩的感覺。

蔣飛熊奇怪之餘卻忽然說:「顧姑娘,我其實就比您小了兩歲。」

……

江水深深望了他一眼:「噢?」

似乎?提起姑娘家的年紀不大禮貌?

蔣飛熊有些不好意思,卻又覺得顧姑娘不會是計較這種的人,但還是自知失言地笑笑。

其實江水確實也不大在意,只是瞧他的舉止有些不妥,但自己和他也就是萍水相逢罷了。

如今已經算得上交淺言深了,江水不想在多嘴什麼。

她只是半開玩笑一般:「蔣飛熊,你要是再小一些,假如你今年十歲八歲,說不准我還會傳授你些武藝之類。」

顧姑娘果然是心情好了些,蔣飛熊覺得之前雖然莽撞,但是好在沒有白費心。

又聽她說:「不說這些,你去睡下吧。」

蔣飛熊這才高高興興站起身,和江水打了招呼,回去睡下。

不多時也響起了蔣飛熊的鼾聲。

江水臉上淺淺的舒心神色也疲憊退場,她從懷中取出了能夠放大自身五感六覺的「金零落」,掀開面紗,放進嘴裏。

這些日子她實在無力支持無時無刻外放內里來保持警戒,只能靠着金零落了。

服下金零落之後,江水又吃了一劑虎狼之葯,把萌芽的痛苦又一次壓下。

最後她小心把見血封喉但是同樣製作倉促的毒藥取出。

開紅在高樹,舊翠君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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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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