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驚蟄

岩燼蛾蟾，「蛾蟾」是一種背後長出蛾翼的蟾蜍科兩棲動生物。出沒在濕度較高，靠近溪邊的矮叢林附近，雷雨季期間。喜如飛蛾撲火，衝進落地雷之中，彰顯自己的英勇；喜與雷鳴比聲音大，好顯示自己有多厲害，也是蠻幼稚的。

菀葉對此計劃多時，早已有了準備。原本不想跟任何人說，但被竹葉纏上純屬緣分，而竹葉是希望能來幫這個忙。

小人兒和食鐵獸在叢林後面，待在他們搭建安排好的簡易隱蔽式小屋裏，一邊烤火，烘乾取暖，一邊吃東西。食鐵獸作為傷員，被菀葉重新上藥治療后變得「半身不遂」，癱倒著看小人兒吃東西。

「箏箏，他們去幹嘛了？」小人兒吃飽喝足，雙手后撐著自己幫助消化。看着封閉的房子，見不到人，外頭動靜也沒，心裏不安，起身想出去看看。

竹葉和菀葉出門前叮囑了要乖乖等他們回來不能亂跑，囑咐食鐵獸看好人，都不能離開。食鐵獸是牢記使命，察覺到她要走，伸腳攔著不給過。

小人兒一瞅見蹄子擋在面前，一叉腰，氣鼓鼓看它，氣它不一會兒工夫就忘了是一起經歷過大風大浪、同生共死的夥伴，見主忘義，把她當囚犯一樣看守。

雲瑤姐姐說的一點都沒錯，男人真是善變，不是人的也一樣！

她就是要出去，就是和它杠了。反正看它這樣也是動彈不得，左右移位，風騷走姿。也不知道是不是竹葉訓練的它，胖墩墩的體型，靠兩掌支撐，半騰空身體，木板似的架著，掌跟腳移動起來一樣靈活，擺動腰肢跟螺旋槳一樣，花樣阻攔，死活不讓。

一前一後走脫不掉，心裏一橫，偏不甘心。按住它，抬腳就要從它身上跨過去。還沒用力呢，食鐵獸痛苦地「嗷」了兩聲，像是碰到了傷口，面部猙獰，癱在地上翻滾，裝模做樣疼痛起來。

小人兒心一軟，搓着手指，不敢再上。在想繞過去，食鐵獸雙手一撐，又騰起來，沒完沒了。

心轉念從它身下鑽過去，但就怕它隨時泄了氣，壓下來，更是跑不掉了。左右為難，索性屈膝蓄力，奮力朝屋上頭的橫樑躍去。食鐵獸抬腿一勾腳，也不是故意的，正巧踢到她的肚子。她重心偏移，側身一翻，壓在了它彈性十足的肚子上，這下真是垮台了。

小人兒忍不住胃部的翻騰終於嘔了一口在食鐵獸雪白的胸毛上面，捂著腹部，疼痛得再起不能；食鐵獸砸了屁股，碰到了傷口，撞了肚子，又被吐了一身，英俊全無，狼狽不堪，應了那句「裝B被雷劈」。

小人兒也是，心裏懊惱，皺着臉猛拍打食鐵獸的手臂發泄，一手捂著肚子坐起來，憋著淚埋怨看它，背過身抱膝埋臉起來。

食鐵獸一看，壞了，傷著了。趕緊起來左右看她的臉，小人兒就是不給它看，挪動身子背着。食鐵獸自責，頭蹭蹭她道歉，低語「嗚嗚」。

小人兒稍稍抬眼，假裝發出哽咽的聲音，哭得傷心，撅著嘴委屈巴巴，嘀咕著：「我就是想看看，你都不讓……」

食鐵獸低着頭，鼻尖拱她的手臂，套進去舔她的臉頰安慰，抬起頭扶她起來。

如她所願，就出去看看。

推開門的一瞬，一股強風襲來，撲面而來雨水的潮濕，蒙住了雙眼。稍稍睜開，木屋外被一層氣泡包圍，外頭是與他們身處的方寸之地截然不同的世界。

隔在氣泡外的水高蓋過了她的身高，幾近連氣泡都蓋過。上頭雲層壓得很低，或許是別的什麼東西浮在上頭。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着急速特大號暴雨，而裏面的人毫無察覺。

水中污濁，除了搖擺模糊的叢木虛影，其他什麼都看不到。

隔在叢林外圍的世界，無數閃光在遠方乍現，驚雷落地，轟動全場。

前方叢木葉子劇烈抖動，迅速竄出眾多生物，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是什麼，統一朝他們衝來。前一批沒發現他們，「嘭」一聲撞在氣泡罩上面，暈眩墜落。她上前一步看仔細，好似是之前的狗頭葉子。

小人兒後退一步，越來越多大小不一的生物，氣勢兇猛朝他們而來，在他們前面剎住，繞道沖向身後。

看到這樣的畫面，她心裏不免一慫，下意識退後一步，順着食鐵獸給她的支撐，腳下一軟，靠在它身上。食鐵獸或許早就知道這樣的情況發生，默默關了門，扶她回到火堆旁。屋內的暖意被剛才的風浪衝散，她抱着手臂坐着，瑟瑟發抖。

食鐵獸坐在她身後，伏地趴着，拱起身子團住她，給她取暖。

嘔吐的味道在她身後彌散開，回過頭看食鐵獸，葉巾沾水幫它擦去胸口白毛上的污漬，久久說不出話。

「……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的么？」小人兒心中惆悵，回想之前和他們相處遇到的事情，彼此之間好像並沒有什麼差距感。但剛才，她好像感覺到了差異，這大概就是不告訴她的原因，知道了也什麼都幫不上。

光是那樣遠遠看着，腦中一片空白，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面對那些不是光靠機靈和運氣能應付的。轉念又想到了那層神奇的薄膜，問食鐵獸，「你知道那層膜是什麼嘛？」

食鐵獸看着門口，點點頭。

「你也會么？」

它點到一半，轉勢搖了搖。

「到底會不會？」

食鐵獸有些為難，低頭看她，勾起一個爪子，在地上徒手畫了個十分規範的圓，用力拍一掌，地面蹦出了個泡泡球，彈跳兩下，被食鐵獸接住，放在地上打滾。

小人兒不敢相信這種神奇的事情，好奇用手指戳了戳，彈性十足。捧在手心打量，再看着地面的那個圓，臨摹也徒手畫圓，歪歪曲曲不成體統，畫了好幾個都是這樣。又沮喪了，連這點程度她也不會。

再看手裏的球，突然想起了雲霜姐姐。

「你們都好厲害。我什麼都不會……」小人兒抱着球拱起身子看火，手勁用力，壓着球緩和心情，眼神懇求食鐵獸，道，「你教我好不好？」

食鐵獸點了頭，一人一獸一遍遍畫圓消磨時間。

不知不覺中，外面有了動靜。食鐵獸突然抬頭豎耳，看向門警覺起來。門被推開，一股灼熱的氣浪和肉質被烤熟的香氣。再看，一個人架著另一個人進來，無視他們，萬分緊急隨便在門口找了個地方將人放下，平躺，直截了當撕開他的外衣，脫去，露出胸口那塊肌膚，冒着熱氣，燒得通紅。

「水！」小人兒還處在懵逼震驚無法自拔的境地，食鐵獸推她幾下也沒醒，一直到竹葉喊大了聲，她才醒來，把旁邊的鐵容器提過去給她，看着眼前躺着的人，嚇傻了。

「菀……菀葉哥哥……」小人兒試探性詢問，但竹葉根本不理她，也沒心情回答，繼續將黏着皮肉的衣服一層層褪去，嚴重的部分需要骨刃分開，動作小心謹慎。小人兒擔心，又不忍再多看一眼，想哭但不敢發出聲。淚水止不住洗面，抹不完，怕影響到竹葉，轉過身將門關上，繞過火堆小跑到食鐵獸旁，抱着它埋頭無聲哭出來。

食鐵獸也背過身不看，拍拍小人兒後背安慰。

等她平靜完，哭完，看着菀葉身上糊了一層膠質粘液。身上的紅色已經褪去，恢復了原來的膚色，但人還是沒有醒來。竹葉再要脫下身，食鐵獸一把將她眼睛捂上，用身子擋着。

小人兒掙扎兩下推它，心裏又難受起來，憋著不哭，別過身去自己抱自己，一直到身後的動靜停下，食鐵獸挪了位置，她才怯怯轉過身去。

竹葉坐在旁邊靠着牆面，開始脫自己的外衣，對自己進行治療。小人兒看到，竹葉的半身也被燒化，血肉模糊。她再抬頭看食鐵獸，它就看了一眼，轉過頭看着火，眼中流露出悲傷，低下頭，再看向看着它的小人兒。雙目相對，彼此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大眼瞪小眼互望着。

竹葉傷勢嚴重但他無動於衷。過來煮了一鍋湯，放涼后自己喝了一口，剩下都拿去給菀葉，扶他緩慢喂下，人漸漸醒來。小人兒這才過去，淚眼婆娑，想撲上去抱住，又不敢碰他，拽著自己的衣服，隱忍着衝動，問他好些了沒。

竹葉看到眼前的撲簌簌落淚的小人兒，抬眼看向竹葉，聲音無力，但還是要責備一句，深吸一口氣開口：「你怎麼讓她看到了。」

「沒看到。」竹葉放下藥，看了他身上的傷勢，再一本正經回答，「箏箏擋着，不該看的都沒看到。」

小人兒沒聽懂他們兩人對話是什麼意思，但順着強調準沒錯，一臉認真，幫着補一句：「真的，箏箏擋着，我什麼都沒看到。」

菀葉看着小人兒斬釘截鐵的模樣，無言以對。原本意思是說怎麼能讓她看到自己傷著，知道她會擔心。竹葉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曲解。憋著一口氣在胸口吐不出，忍不住咳了兩下，哭笑不得。

菀葉恢復些氣力，自己坐起來，伸手把了脈，從一旁袋裏選了葯，再給自己對症敷上。轉頭看了竹葉半臂的肌膚，也給他順手敷上，傳遞出微妙的氣氛。

竹葉注意到小人兒略微異樣的目光，道了句「沒事」，起身離開，把空間讓給他們兩個，不過他們兩人也沒有話說。菀葉穩柔微笑看她，讓她幫一些忙，扶他到火堆旁坐下，再拿些果子吃。

彼此沉默，空氣凝固，圍着火堆看火苗跳動。休息了會兒，各自從袋中再取出一件外衣，起身給自己穿上。

「你們還要去么？」小人兒急了。

他們不回答，好似沒聽見。小人兒衝上去想撲著菀葉，但還念着他傷著，就轉向撲上竹葉，抱着不給他們走。

「聽話。」菀葉語氣虛弱，拉着她的手臂要她鬆手。

小人兒看着他大聲哭了，她知道只要一哭，菀葉就會心軟從了她的意思。她也不是胡亂鬧騰，是擔心下一次人就回不來了。她一個人攔不住，喊著箏箏一起過來攔。

箏箏不是不想攔著，知道根本攔不住他們要做的事情，這就是命。左右為難，又不忍不順她的意思，別過頭看着自己五花大綁的腿，索性裝作沒聽到。半癱瘓演好傷員的角色，默默摳著繃帶，假裝疼痛不能自理。

小人兒皺着臉，也是看穿了，想等會兒再收拾它。靠自己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精湛演技，掏心挖肺最終也留不住他們。竹葉喚一聲食鐵獸將她拉走，此時食鐵獸跟沒事兒獸一樣過來，用身體攔住，擋住她的視線。

她看不到人離去的背影，門一關，一切又回到了死寂。

沒有風聲，沒有雨聲，無能為力的她只能幻想自己和他們在一起。耳邊仿若能聽到驚雷在空中炸裂，閉上眼，仿若能看到他們兩人被火灼傷的模樣。兩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奮力戰鬥，而她，身處在安寧當中，有的只不過是爆破的枯木和跳躍的火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