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今天的晚餐熱鬧許多，彭伯里的大廚師和諾亞相處愉快，兩人分別拿出了看家本領，大展身手，喬治安娜和賓利先生額外都多吃了些，才表示自己的胃得到了滿足。
從放下餐具的那一刻起，喬治安娜就用她那雙與達西先生輪廓類似的眼睛、卻像小鹿一樣晶亮亮地看着對面的人，卡洛琳只覺得一陣莫名的緊張。
原本下午就無法集中精神練習，此時甚至連她練習曲目的手法似乎也重生陌生起來。
「你要保證在聽過我彈琴后一定不能笑話我，當然，在心裏也不行！」卡洛琳挽著喬治安娜的手走在達西先生和查爾斯兩三步外，小聲說道。
「絕對不會！」喬治安娜連連擺手，但卡洛琳其實很懷疑，她也許沒有把自己的『謙虛』當真，畢竟鋼琴是時下淑女的必備技能……想到路易莎說的，回去后就會叫她的家庭教師瓊斯小姐抓緊她的鋼琴練習，卡洛琳就一陣泄氣。
路易莎結婚了，那麼接下來賓利家的另一位小姐進入社交圈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她還要勤加練習舞蹈、甚至唱歌，以免在社交場合露怯。
哪怕彭伯里是真正的大宅，可是休息室也很快就到了，查爾斯突然指著桌球案扭過頭提議：「如果我同菲茲威廉打一局球，不知道兩位美麗的小姐願不願意屈尊做一次評判？」
卡洛琳簡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果然喬治安娜嗔怪他一眼道：「查爾斯，我覺得你一定不希望看到哥哥的傷勢加重吧？」
他做了個泛苦的鬼臉逗笑了喬治安娜后，才給卡洛琳遞過一個愛莫能助的隱晦目光——親愛的妹妹，看來你的才藝表演是沒法避免了。
卡洛琳覺得他找的借口一點誠意也沒有……
「不希望我的傷勢加重……也許是樂見其成呢？」達西先生突然低聲說了一句，聲音輕的只有他身邊的賓利先生能聽到。
兩人交換了一個只有彼此才能領會的眼神。
他的猜測果然沒錯啊，而這種猜測在他要初見賓利姐妹的那天也曾出現過——查爾斯的確對他產生了些許防備，而這一回對方明顯是來真的。
休息室這幾年逐漸按照喬治安娜的意思進行了佈置修改，顯得溫馨又不失少女情懷，卡洛琳在那張鋪着蕾絲墊的琴凳上坐下，她靦腆地笑了笑道了一句獻醜，然後先穩住情緒翻看着喬治安娜的琴譜。
天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緊張，而翻看琴譜明顯不是個好主意，喬治安娜平日練習的曲子對她來說都有些高桿了，翻了幾頁就叫她心浮氣躁，只覺得手指都發軟。
卡洛琳不得不承認並正視這個問題。
她過去得到的寵愛實在太多，又有得天獨厚的出身，在經歷了在華夏的那二十年出頭一直不停學習學習學習的日子，再來到這個女性依附於男性的年代，她確實帶着些補償心理，縱容著自己享受這理所當然的悠閑生活。
看她想看的書、做她想做的事、應付她想應付的人……
人一旦散漫起來，就再也找不到曾經披星戴月為了適應教育體制拚命學習、讓自己隨時綳著所有弦的狀態了，以至於她除了表面功夫能表演好，再深挖些什麼，就顯得有些漏洞百出、不學無術一樣。
她目光無焦距地滑過那一排排複雜的音符，視線卻一不小心落入了那個人雙瞳佈下的深沉的網，或者像密度厚重的漩渦，有些凝滯的卻能縛住你無法呼吸。
她有些神經質地迅速別開眼，似乎腦袋裏更亂了些。
她覺得自己要出醜了，在那個人面前出醜！雖然能斬釘截鐵地說出不會喜歡上達西先生的話，可是似乎從他的名字開始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時，她就無法不過分在意。
卡洛琳的手指碰到冰涼的琴鍵，無意識地摁出了幾個音符，有些熟悉的旋律響起，好像一個膽怯的人被推到眾人面前唱歌，前幾句還在打顫，但正如打開了一個開關一樣，之後的旋律接連順理成章地響起。
她偶爾會回憶一些現代的、相對來說很簡單的音樂，無聊時會信手在鋼琴上演奏，像兩隻老虎、好漢歌這樣哪怕過多少年都無法忘記的調調，或者有時突然想起的某一支流行歌曲。而她現在彈奏的是一隻鋼琴曲，從小到大頻繁出現在各種場合成為煽情的背景音樂，就和那隻叫『回家』的薩克斯名曲一樣，已經泛濫到了讓人厭煩的程度。
好在這支曲子旋律的確非常簡單，節奏也慢，而且重複的小節很多，她前頭還有些磕磕絆絆的，到結尾卻已經很流暢了。
但不得不承認這是很優美的曲子，不然也不會傳播的如此廣泛了，初次聽到的人，很容易被它的旋律吸引，自然就能原諒演奏者有些笨拙且不熟練的琴藝。
喬治安娜一聽完就迫不及待地問：「這支曲子叫什麼？卡洛琳，我確信我從未聽過，它可真美，是誰做的？」卡洛琳彈奏的並不嫻熟，很明顯她不會是作曲人。
查爾斯也很驚訝，原本他以為妹妹會彈他們下午練習的那支節奏輕快又簡單的小調，當然，這支也並不複雜。
「它叫……童年的回憶，喬治安娜，作曲人是理查德……很抱歉，我有些記不清他的全名了。」卡洛琳有些苦惱地『回憶』了一番。
「理查德！」賓利先生看了一眼對面坐着的若有所思的好友，然後他一副回憶過去的模樣說道：「當然是理查德！我就知道那個小子對你有不一般的情愫……」
見喬治安娜好奇寶寶一樣，查爾斯哈哈一笑：「他是卡洛琳兒時的玩伴，一個挺漂亮的小夥子……說起來還真是懷念啊，不知道日後有沒有緣分再見？」
卡洛琳：「……」
她怎麼不記得自己有這樣一個玩伴？不過做的好，不愧是英國好哥哥！完全不需要任何提示就主動來替自己圓謊，至於那什麼『不一般的情愫』，自己就當沒聽到好了。
一旁沉默著的達西先生終於徐徐開口：「您彈的很……很有感情，卡洛琳小姐。」
能沒有感情么，她剛才幾乎滿腦子都在想它……
他聲音平淡的像是毫無感情：「但如果想您的琴聲能取悅旁人，小姐，您還需要多多練習。」
卡洛琳聽不慣他這樣的說法，剛想開口反駁，一旁的查爾斯先皺眉護短似的辯道：「以琴聲取悅誰呢，菲茲威廉？我想這樣的手段並不是必要的！」
「你誤解了我的意思。」達西先生頓了頓，才繼續解釋道：「音樂原本就是為了帶給人愉悅，或者藉由琴技來表現自己，其他的……我想不出更多的在眾人面前彈琴的理由了，查爾斯。」
卡洛琳微微笑了一下，然後她從琴凳上站起來：「我彈琴確實是為了取悅人，不過那個人只是我自己而已。您若把這件事看成是我的自娛自樂，那麼一定能對我的技藝更寬容些！」
明明兩人的語氣都很平靜，但不知為什麼，敏感的軟妹喬治安娜就是感覺到空氣中好像都多了一股令人惶恐的張力。
「我在學校新學了一支曲子，不知道有沒有人肯指點一下我的不足？」
她忙忙坐到鋼琴前，期待地看着哥哥，又看向卡洛琳。
「說指點……也許在場的兩位紳士可以指點你。至於我嗎，我願意做一個虔誠的聽眾，喬治安娜。」
休息室的氣氛之後一直有些微妙，所以四人的小聚會很快就在冠冕堂皇的借口中散了，達西先生的傷總是能給人這樣的借口。但起身前，查爾斯似乎是不經意般提起要繼續帶着兩位姑娘遊覽德比郡，他雖然不是生在這裏長在這裏，但確實也對這個地方很熟悉了。
「只是很可惜，菲茲威廉不能與我們一道……」說這話時他語氣很輕鬆，臉上還帶着寬慰的笑，似乎是在寬慰要留在彭伯里形單影隻的好友。
可只有他自己——或許還有分外了解他的達西先生知道，他究竟為了什麼而感到心裏寬慰。
第二天出發前，達西先生都沒有露面。賓利先生的表情簡直陽光燦爛到讓日光都失色了。
誰叫菲茲威廉不聲不響地居然敢打自家凱莉的主意？哪怕妹妹對達西似乎沒有那方面的意思，但賓利先生覺得，用自己的方式為這種不可能再多添一層保險才更令人放心！
至於達西先生這樣優質的一位『妹婿』人選他究竟有什麼不滿意！
——剛提到那個礙眼的詞的人，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已經深淵級妹控的賓利先生表示他完全聽不到這個詞以外的任何信息。
理所當然的，成功拐到自家妹妹和達西小蘿莉的行程非常令人愉快，以至於查爾斯幾乎樂不思蜀地帶着兩位女士外宿了兩晚，若不是喬治安娜表示自己必須要在第二天就踏上返校的路，恐怕他還不肯回來呢！
彭伯里似乎一切如常。
將有些疲憊的喬治安娜送回房間后，卡洛琳繞到自己哥哥的房間里，賓利先生正哼著不知名的愉快小調在衣櫃旁挑選接下來要換的衣服。
「查理，你為什麼這麼高興？」她坐到窗邊的安樂椅上，支著下巴問。
「你不高興嗎？難道是這兩天的遊覽沒有盡興？讓我想一想……」他怪模怪樣地團起臉：「一定不是因為你忠誠的查理，尊敬的女士！那麼是德比郡的風光讓你厭倦了吧？」他笑彎的眼睛哪裏能看出半分試探。
卡洛琳也一樣沒看出，只是她覺得查爾斯最近說話都好像帶着弦外之音一樣……
「你是不是與達西先生鬧彆扭了？」她腦補了一下查爾斯瞪着眼睛沖達西先生鼓臉發脾氣的畫面……額，雖然是常見的傲嬌表情，但對象由自己換成七尺純爺們達西先生，就有些接受不能。
「怎麼會呢？」查爾斯眯了眯眼睛：「你怎麼會想到菲茲威廉！」
剛問完，還沒待卡洛琳開口，他就擺擺手：「算了，這不重要！卡洛琳，你接下來想去哪兒？德比郡已經走的差不多了，要不然我們去追路易莎吧？她們應已經快到湖區了，你簡直無法想像，那裏的景色有多美！」
其實卡洛琳覺得，德比郡就挺美的……而且作為一個在泰山黃山各種山險水美的地方看過日出和雲霧繚繞的人，英國這樣偏溫和的自然景緻很難帶給她太多震撼了。
「那可是路易莎的蜜月，查爾斯！等你蜜月的時候我一定會去打擾的，但路易莎就算了……」而且她也累了。
聽到這樣的話，賓利先生不氣反笑，「蜜月算什麼？哥哥願意你永遠都和我生活在一起！」他甜蜜地說道：「哪怕你結婚後，都和我住在一起才好，最次也要緊挨着住，或者不能超過一公里！這是最遠的了！」
卡洛琳有些無奈地抽了抽嘴角：「總之你和達西先生沒有任何不睦就好，沒有他這個朋友，你出門在外時我和路易莎恐怕都難以安心。」
在妹妹面前簡直像個大齡兒童的賓利先生當即鼓起臉：「卡洛琳！你怎麼能如此誇讚一個外人！」他在外人這個字眼上下了狠勁地咬。
「因為達西先生確實是個能讓人安心的人，查理！」
也許生活閱歷不夠的卡洛琳心裏對達西是有好感的，只是她還分辨不出那種感覺罷了。卡洛琳毫不猶豫的話讓妹控先生產生了深深的憂慮，他覺得自己此時非常需要路易莎……妹妹這麼快就要喜歡上別的男人，他的心好痛！
可惜路易莎並不是召喚獸，於是鑽進牛角尖的賓利先生只能在這所讓他充滿危機感的、『敵人』的老巢彭伯里嚴防死守，努力破壞一切達西有可能『引-誘』卡洛琳的機會。
可實際上，這樣的機會少之又少。
查爾斯能發現連達西先生自己都還沒確認過的、對卡洛琳的好感，反過來，他也能察覺到查爾斯的態度。他有些哭笑不得，又很無奈。自己的好友多數情況下都是非常精明的，雖然這種精明被很好的掩蓋在他敦厚無害的外表之下，但很顯然，查爾斯也有會犯傻的時候。
達西不願在這種時候與他產生衝突，於是從善如流地在每天大多數時間都避在房間里處理來自各地的文件。
更何況，他還有些理不清自己的心情，畢竟在他都還沒有明確定義過自己感情的狀況下，就已經被好友精心導演了一出『被拒絕』，還是那麼篤定的拒絕，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衝擊。
維持着這樣微妙的平衡，賓利兄妹終於等到了歸來的路易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