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主動倚靠着別人、而且還是一個看起來很柔弱的女人，這對於達西先生來說真的是非常稀罕的經歷。
此時正是一天中陽光最烈的時刻，他感覺後背被曬出了細密的汗，令襯衫和皮膚緊密相貼。但他渾身上下最異樣的還是要數那隻被卡洛琳托舉著的手臂了。
沒錯就是托舉……達西雖然默認了她『彌補過失』的說法，但他的個性卻不能允許自己如此依賴一位女士，哪怕此時他小腿骨很疼，后腰處的傷更是足以讓人冷汗直流。
可惜眼前的小姐意外的執拗，他將手臂虛架在她手裏，她就主動向上抬高雙手，他再次不動聲色地架空，她也會很快追過來。周而復始三次后，達西終於無聲妥協了。
然後她在達西的餘光里，垂頭輕輕彎起眼睛和唇角，也許是一個得逞的笑容吧？他卻希望她笑的時候，應該抬頭看着他。
回去的路竟然這樣短。
哪怕他此時不良於行，半身的氣力都是從身旁人那裏借來的，依然不適到大汗淋漓，達西卻也沒有想到，這麼快就看到了村莊的輪廓。
達西的男僕艾賽亞奔跑靠近的速度也像一隻兔子，讓他怎麼看都覺得有些不順眼。
卡洛琳卻已經笑眯眯地空出一隻手揮了揮：「艾賽亞，如果達西先生允許的話，你能背他回去是最好不過的了！」說着還要將她的位置讓給滿面焦急的艾賽亞。
發現達西目光鎖住自己，卡洛琳微微縮了縮脖子小聲道：「艾賽亞是您最忠誠的下屬，達西先生，他恐怕只顧著擔心您的傷勢，一定不會誤解我們的！」
這一瞬間達西先生真的無話可說。
只能任由哪哪兒都讓他不適的艾賽亞攙扶著自己，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卡洛琳利落地上了自己的坐騎，率先進村子去替他叫馬車。
一陣風掠過，他身上的汗被吹的透心涼。
平時甚至伺候自家主人沐浴的艾賽亞突然覺得自己攙扶達西先生的那隻手有點痛……
都說老馬識途，這話真是不賴。卡洛琳一進小村莊，就看到在那戶農莊前優哉游哉低頭吃草的大黑還有趴在它兩步外、吐著舌頭歇息的莎莎，分外和諧的畫面。這兩個罪魁禍首還發展處情誼來了……卡洛琳扶額，萬分慶幸達西先生是個寬宏大量的紳士，必然不會拿這兩隻動物泄憤的。
今日的計劃被它們倆一折騰，只能就此中斷，卡洛琳倒是沒有覺得可惜，畢竟達西先生性格那樣固執，身上不一定有什麼傷呢。她一面吩咐車夫趕着馬車去迎他，一面走進農戶家，想問問村莊里有沒有醫生，也好先替他處理一下傷勢。熱心的農婦主動去尋了鄰居家擅長處理皮外傷的獵戶，還主動提出讓傷著在她的家裏休息休息。
卡洛琳非常感謝她的熱心，但達西先生卻好像想拒絕。
他是一個克己固執又挑剔難伺候的人，讓他相信一個鄉間獵戶，實在有些難為了，何況那個獵戶生的膀大腰圓看起來憨頭憨腦的，卡洛琳初見他，也懷疑過這樣的人去打獵？會不會在森林裏迷路回不來啊……
可他聲如洪鐘，拍著胸膛打包票的模樣信心十足：「我一看這位老爺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這樣的傷我一年也要受個七八回，最有經驗的！」
卡洛琳對着這樣忠厚的笑臉也難免生出些信服來，便勸道：「都說高手在民間。額……達西先生，不妨只叫他看看是否傷到了骨頭，若沒有那樣嚴重，也好放心叫您今日就坐馬車趕回彭伯里。」
達西先生點頭點的十分勉為其難。
見他們商議妥當了，那個獵戶就咧著嘴笑道：「請這位老爺解開衣裳，我替您看一眼身體！」
達西先生的表情非常隱忍……
卡洛琳見狀忙訕笑着後退：「我就不在這兒礙手礙腳了，艾賽亞，好好照顧達西先生！」
她一副避嫌的模樣，匆匆退出起居室，連扣子還沒碰一下的達西先生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內傷了。
檢查傷勢出乎意料地快，達西先生被艾賽亞扶著從農婦家出來時，打扮穿着依然一絲不苟，說是攙扶，但他腰桿筆直，簡直就像沒有任何不妥一樣，卡洛琳覺得艾賽亞就是個擺設……她有些不贊同地顰起了眉頭。
那位獵人依然是缺心眼一樣的憨厚模樣，他哈哈笑着對卡洛琳道：「夫人，這位老爺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有不少，最嚴重的還要數腰上的那個傷處，看起來真是非常驚險。但您不用太過擔心！他的身體非常精壯，肌肉結實，簡直讓我自愧不如。」
他接着無視了卡洛琳的尷尬和達西先生瞬間黑沉的面色，繼續熱情道：「不過有句老話說吃啥補啥，我冬天時獵到過一頭鹿，腰腹處的肉還風乾了存在家裏，您不妨帶回去為這位老爺補一補身子！」
鹿什麼時候也有腰了……額重點不是這裏！
鄉民真是淳樸啊……卡洛琳再三婉拒了他的好意，然後逃一樣地坐上了馬車。
可惜馬車裏好像更加尷尬。
艾賽亞非常貼心地在馬車上墊了厚厚的鵝毛墊，以減少顛簸，達西先生面色不虞的——不要問她怎麼從那張世界未解之謎一樣的臉上看出不虞，猜也猜出來了好么！
達西先生被一位疑似天然呆病例的獵戶看到了矜貴的身體，還要任由對方大肆點評……當然最主要的，那個人居然稱呼自己為『夫人』，這一定是達西先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沒有之一！
「早知道我就不勉強您在這裏檢查傷勢了，我應該相信您自己的判斷才對。」她小心翼翼地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歉意道：「剛才那個人說的話一定令您非常不愉快，但他都是胡說八道的……」
「是的！」達西先生臉上終於多了些表情，甚至有些像羞惱成怒一樣帶了一絲絲咬牙切齒：「所謂的吃什麼補什麼，我從未聽過這種說法，簡直是無稽之談！」
……達西先生好像很少這樣明確的表示憤怒，而且他的重點好像和自己有些不同？不過卡洛琳確實鬆了一口氣。如果達西先生當着自己的面提起那位獵戶對他們身份上的誤解，她一定會尷尬到臉紅的！
這真是一位善心的紳士。卡洛琳內心的小人已經感動的淚流滿面了！
「您說的對，先生，他的確是在胡說八道！我不得不私心揣測他是不是希冀着想從我們身上大賺一筆，因為您出於感謝所付的酬勞真的非常豐厚。」卡洛琳義憤填膺，簡直要手舞足蹈地激動起來，好像這樣才能表達她此時對達西先生的感激與擁護之情一樣。
「他簡直滿嘴胡話，我覺得他口中的那些說辭就沒有可以令人信服的！他的阿諛奉承實在難登大雅，叵測的居心也令人心寒！幸好我沒有聽信他的話，拿他那裏的任何東西，否則一定會害彭伯里的諸位吃壞肚子的！」卡洛琳絞盡腦汁地想要貶斥這個『讓達西先生生氣』的人。
「當然，他說的有關您身體的話，更不能相信！」她輕微地倒抽一口氣然後掩住了嘴，眼中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我得叫艾賽亞先行騎馬趕回去為您找一名可靠的醫生！還有車夫，我一定要提醒他注意路況，不能令您的傷勢加重！可憐的達西先生，都是因為我的冒失才令您尊貴的身體受到了這樣的傷害！我要如何向喬治安娜懺悔呢……」
她簡直唱作俱佳，說完就立刻轉頭敲車壁，與馬車外的艾賽亞吩咐去了。
達西先生連插話的機會也沒有，他也不知道如何插嘴……難道他要說那位獵戶的話其實並沒有全然不實？至少在對他身體強健程度的形容還是非常誠實的……
這種幾乎接近於自我推崇的話……他就是再活二十年，恐怕也說不出口。於是達西先生只能忍耐著身體上的痛楚和心裏的不爽，安靜沉默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