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彭伯里越來越近了，繞過山丘，馬車緊緊停靠在大宅莊嚴的大宅外。卡洛琳看着那莊嚴的大理石長階梯，她不自知地咽了咽口水，真怕身側這位又好強又愛面子的先生憑一己之力走上台階后，會發生什麼更嚴重的事。

然後在艾賽亞打開車門的時候，她率先起身。

「請原諒……」卡洛琳先一步下了馬車。

於是達西先生第一次有了被女士攙扶著下馬車的待遇，這等『殊榮』險些讓他邁不開腿。

「情況特殊，先生。」卡洛琳真怕他用沉默抗議控訴她這個不適宜的舉動，於是她歪著頭露出有些討好的可憐表情，聲音也軟下來：「我真的不願您傷勢加重。我保證，在進門前就主動走到您前面去！宅子裏絕對不會有人發現是我扶您進去的！」

達西先生肅著臉，簡直一副要倔強不屈服到天荒地老的模樣……然後下一刻卡洛琳的肩膀竟被那隻大手扶住了，卡洛琳覺得達西先生簡直戰勝了自己！

「但是卡洛琳小姐，我並不是七歲的孩子。」他輕輕地站到地上，單手撐住卡洛琳的肩膀借力，目光望着正前方的石制大宅。

絕對不會有人發現什麼的……小學生都不能信吧？卡洛琳默了默，乾笑着沒有回話。

沒能自欺欺人，所以她得以將傷員達西先生一路送到了他的起居室，同行的還有一位醫生、蒙德太太和達西先生的男僕們。

雖然他的房間很大，但卡洛琳非常有自知之明，她覺得自己留在這裏完全幫不上忙，還有無事獻殷勤的嫌疑！恰好此時有一位非常熱心腸的男僕告訴她，今天有一封來自喬治安娜小姐的信件，於是卡洛琳十分欣悅並『善解人意』地悄然從達西先生的房間里退了出去，她還以為房間里忙碌著的眾人里沒有任何一個注意到她的離開。

喬治安娜的信送出時，她已經準備從學校啟程趕回彭伯里，所以她特意細心地說明，信件到達的第二天中午，她就可以到家了。小姑娘的字非常娟秀漂亮，但卡洛琳幾乎能從字裏行間看出她寫信時雀躍的心情，不由莞爾。

卡洛琳讀完了信，在沐浴著夕照餘暉的休息室里小小地伸了個懶腰。最近這段時間好像非常不順啊！都沒有什麼令人開心的事發生——不要說路易莎的婚禮，姐姐從此以後都屬於別人這件事，她永遠都無法釋懷！

至於享受到了主角級的、由達西先生親自招待遊覽德比郡的待遇，額，卡洛琳覺得這件事不是簡單的開不開心能概括的。何況那位先生此時還被她拖累著躺在床上……

她拍了拍臉頰，整了整容色，然後抬手敲了一下鈴。

訓練有素的男僕無聲地走進休息室，停在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躬身聽從她的吩咐，卡洛琳微笑着請他喚來了諾亞，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為達西先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於是卡洛琳晚餐前的時光都消磨在制定菜單上了。

晚餐理所當然是她獨自一人用的，雖然這個理所當然還是有些出乎意料，原本她還以為，以達西先生的個性，一定會在家中有客人的時候堅持來餐廳吃晚飯的。

有些百無聊賴地放下餐具，卡洛琳起身準備回房，在二樓剛好碰到了一位從達西先生房間方向走近的男僕，對方手裏端著銀質托盤，上面放着幾隻碟子還有一盞湯盅。

卡洛琳閑聊般問：「達西先生已經休息了么？」

「並沒有，賓利小姐，主人正在書房回信。」

她點點頭，非常友好地為他讓開了路。

顯而易見的，她讓諾亞特意準備『病號餐』並沒有得到達西先生的歡心，卡洛琳不由有些泄氣，這位先生果然很難伺候啊，可是她實在沒有辦法生出任何不滿情緒。

原本準備邁向三樓的步子到底還是轉了個彎。

端著佐以馬鈴薯、約克郡布丁的烤牛肉，她輕輕叩響了達西先生書房的門。

「請進。」

聽到這毫無情緒的低沉男音，卡洛琳推門的動作都情不自禁地輕了許多。

「希望沒有打擾到您！」卡洛琳信口道：「蒙德太太知道您沒有用多少晚餐，非常擔憂，只是她此時走不開，剛好我要回房間，便幫您將新的晚餐帶上來了。」

達西聽到那位『一回來就從他身邊溜走、並不準備為自己的過失負責到底』的小姐的聲音，流暢的筆尖頓了一下，然後他抬頭看向門口一眼，繼續書寫並說道：「請您原諒我的失禮，卡洛……」

「當然！您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卡洛琳打斷他稍顯冷淡的話，造成這位禮儀最周到的紳士行動不便的自己，哪裏有資格介意他有沒有站起身行禮這等小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件書房好像比別的房間要冷不少似的……卡洛琳小心翼翼地將托盤放到桌子上，一一佈置好，屋子裏幾乎是寂靜的，所以羽毛筆尖在紙箋上摩擦的聲音簡直成倍放大般，格外清晰。

卡洛琳覺得自己也許是打擾到他工作了，或者是她送飯這樣的舉動有些不合時宜，所以顯得別有居心，總之，她實在不該多事的。原本想要勸他休息的話也自然梗在嘴邊，雖然醫生離開前曾頻頻囑咐要他好好休養，近幾天最好都不要離開床榻。

「您為什麼要親自來？」達西先生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差點讓卡洛琳沒握住手裏的餐刀。

她轉過身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達西抿了抿唇，然後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說道：「這裏是彭伯里，同一時間房子裏能受您驅使的傭人恐怕不少於二十個。」

「這不是您應該做的事，卡洛琳小姐。」他的聲音里似乎帶了些自嘲一樣，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聽了。

「無論怎麼說，我都要來看看您。畢竟您是因為我才受傷的，達西先生，我理所應當關心您的傷勢和身體。」卡洛琳斟酌著語氣說道。

「哦？」他聲音帶了些漫不經心的輕，疑問的尾音飄忽，有些邪魅似的，還很危險……這絕對不是屬於達西先生的語氣！

她的心臟錯亂了兩拍，實在不知道他今天拿錯了誰的劇本，演技大爆發么！

「而、而且都怪我擅作主張，才令您對晚餐失去胃口。」卡洛琳避開那道沉凝的視線，眼睛盯着眼前並不靠賣相取勝的烤牛肉。

「我原本與諾亞商量著，為您做了些適合受傷的人吃的清淡食物——當然，那些食譜只是我無聊時從一些冷門的書上看到的，很難講究竟是不是筆者杜撰出來的，想必味道也一定不如沾滿肉汁的約克郡布丁！」她違心地說道。

達西先生沉默了片刻，在卡洛琳幾乎都要道告別語時，他終於又開口了：「你是說，之前的湯是你的主意？而你下午一直在回憶琢磨這件事？」

唔，我沒有啊……我下午一直在替喬治安娜制定明天的菜單……但這話說了實在有打臉的嫌疑，她是絕對不會說的！

她有些靦腆地笑了笑，一切盡在不言中好了，隨您理解！

不知道是不是她再一次錯覺，房間里的溫度好像瞬間回暖了一樣，卡洛琳微微打了個冷戰，或許是立毛肌收縮著釋放出的熱量？

「其實我對之前的湯還是很感興趣的……」達西先生突然說道，他的語調起初有些不順暢，後來便恢復如常：「只是之前手頭的公務有些積壓，一時忘記了時間。」

嗯？這是什麼意思？卡洛琳側頭看向他，可惜達西先生此時又重新提起了筆，完美如雕塑般的坐姿完全不能給她任何暗示。

「如果您不介意之前的粥可能已經不夠熱的話……我替您叫人送一些上來？」她試探著問。

達西先生對她點頭致意。卡洛琳便起身走出書房，找到一個女僕說了她家主子的需求，回來后發現那位先生還是沒有半分用餐的趨勢，她好心地提示道：「達西先生，我覺得烤肉還是趁熱吃比較好。」

「嗯。」對方書寫的動作一直沒有停。

嗯的意思不應該是表示贊同，然後立刻過來吃飯么？然後她就可以藉此機會完美謝幕了，seeu啦啦了。可惜直到彭伯里高效率的假髮燕尾的男僕將諾亞特製的粥送上來時，他都沒有任何動作。

「您不是要嘗試一下諾亞為您準備的粥么？」卡洛琳揚起笑臉提高聲音問。

達西先生的注意力終於從最有魅力的文件上轉移，他輕聲道：「是的……但是埃文似乎有些粗心地忘記了，我現在並不方便移動。」

燭火明明滅滅的，投射在他低垂著的、完美無瑕的側臉上，好像帶了一絲脆弱。

那什麼受傷后的脆弱一定都是她的錯覺、是她過度的腦補！這位先生怎麼會在別人面前有任何示弱的行為？他可是菲茲威廉·達西！

卡洛琳緩緩深吸一口氣，然後有些僵硬地將粥和佐粥的小菜端到了書案上。

「非常感謝！但您真的不需要這樣做，我寧願您此時道晚安然後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裏，卡洛琳小姐。」

達西好像無意中點亮了新技能，病中示弱什麼的，實在是太過名正言順了好么！而且你看，果然非常好用吧？很容易勾起旁人的不忍心（並不是）。

卡洛琳實在不願意讓自己顯得那樣沒有人情味，她只能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很想聽聽您對這道食物的評價，達西先生。」才怪，不過是魚片粥而已！她早就吃膩了好么！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腦補，那與同床異夢也差不多了……都是杯具。

達西先生的晚餐時間雖然比平時晚了不少，但他用的十分愉悅。這種愉悅讓他在第二天午餐時，很想複習一次昨天的步驟，可惜蒙德太太非常好心地告訴他，卡洛琳小姐兩個小時前就出發去蘭頓了，那裏是喬治安娜小姐回家的必經之處，她想要給對方一個驚喜。

這可真是個驚喜……達西的情緒瞬間跌落，他有些不習慣這樣欺負的心緒變化，然後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似乎從昨天起，他的許多情緒都有些莫名而多餘。

達西隱忍地緊抿住唇，沉默而迅速地用完了午餐。

卡洛琳特意詢問了喬治安娜在路途中所需要的時間，然後她提前到蘭頓小鎮去等。非常巧，這是原本達西先生要帶她遊覽的第二個地方，雖然最後她失去了嚮導，但心情好像更輕鬆了些——她可不希望再出什麼么蛾子連累到那位紳士了……

這座小鎮距離彭伯里不足十里，原本應該沒有什麼值得遊覽的價值，但卡洛琳剛從馬車上下來就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武斷。這真是一座美麗的小鎮，建築雅緻清秀，白牆上枝蔓著新一年的常青藤，不知名的小花點綴其中，看起來格外浪漫。

她在鎮子上一顆巨大的七葉樹旁等候喬治安娜，這裏能看到必經之路上的所有馬車。可是她等了不短的時間，都沒有見到標誌着達西家徽的馬車經過。

「卡洛琳小姐，讓尼爾陪同您去鎮上的俱樂部休息一下吧？那裏提供非常別緻的奶茶，在別的地方都喝不到這個味道。」彭伯里的車夫好心地建議道。

卡洛琳也覺得有些站不住了，她實在很少有機會久站。於是便謝過了車夫，由他繼續等候喬治安娜，自己則往蘭頓唯一的休閑場所走去。沿着小鎮唯一的一條大路一直走到中央，就能看到大大的木質招牌，卡洛琳不由加快了腳步。相隔約五十米的距離時，從門內次第走出了幾個人。

打頭一個高大的男子，看起來身姿偉岸俊朗，一頭金髮奪目生輝，身後有一高一矮兩個女士，卡洛琳眯眼看過去，覺得那邊的人有些眼熟。

其中兩人相對而立說了些什麼，然後男子微微躬身行了一禮，離開時他有片刻面向卡洛琳的方向，那種莫名的熟悉感更強烈了。

「卡洛琳！」在沉思中走近的卡洛琳被雀躍的喬治安娜喚回了注意力。她不可置信般小碎步快速靠近，驚喜道：「你怎麼在蘭頓？是來遊玩的么？」

「我為什麼不能是特意來接你呢？」卡洛琳笑着說道，在小姑娘越發燦爛的笑容里，她又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已經走遠的背影。

「我太高興了！但勞動你來接我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卡洛琳握住她的手：「這沒有什麼，剛好我們原本也要來蘭頓的。」

「哦！」喬治安娜一瞬間似乎有些緊張，快的卡洛琳都沒有看出來。「哥哥也來了？」

「並沒有……」卡洛琳提到這個就有些心虛，她故意縮縮脖子裝可憐：「希望你能原諒我。」然後她將昨天的事故簡單地講給喬治安娜聽。

「天哪！」小姑娘似乎被驚到了，臉色變幻不定，卡洛琳正想再悲傷地控訴自己一番呢，卻沒想到想法奇特的達西小姐居然感嘆道：「你與哥哥什麼時候感情也這樣好啦？不過這些都是他應該做的，如果他任由你受傷，那麼我一定會用目光譴責他的。」

「……」卡洛琳忍住扶額的衝動，突然覺得有些同情達西先生了，好似她這個妹妹胳膊肘有朝外拐的趨勢啊？

至於感情好什麼的……她尷尬地換了個話題，隨口問道：「你怎麼這麼早就到蘭頓了？我一直在鎮子口等你呢，差點就錯過了。」

「我……」喬治安娜剛想回答，她身後跟着的那位婦人就先開口道：「都怪我，昨天吃壞了東西……連累喬治安娜小姐不得不命令車夫加快速度趕到蘭頓。所幸這一路路況很好，並不難捱。」

卡洛琳覺得這話聽着實在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她丟開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善意地問：「還沒請教這位太太是……」

「這是楊太太，卡洛琳，在學校時一直是她照顧我。」喬治安娜答道。

卡洛琳很給面子地對喬治安娜身邊很有體面的婦人——楊太太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