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五章

遼闊的平原上，佇立着一座城池。同其他的黃土之城不同,這座城池被大片盎然的綠色所包圍。

比起外面的風起雲湧,這座人為建造的神明之城無疑就如人間仙境一般。沒有惱人的黃沙,也沒有會讓皮膚受傷的烈風。既不會太冷，也不會過熱。除了規整的建築之外，還有還有開滿奇花異草的庭院,清澈池塘還有池塘中怒放的蓮花。

雖然還有不少美中不足之處，但已經是以所羅門的姿態出現的羅馬尼·阿基曼目前而言他能做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在剩下的,就只能交給更加專業……也更加適應這個時代的存在來改善了。只靠他自己的力量是不夠的。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有很大的欠缺。

白髮褐膚，有着明顯異於常人的俊美容貌和特殊紋身的男子站在神廟高處的窗前,用柔和而的目光看着正在神廟的花園中做着什麼的兩個少女。

準確的說是,在看着那個背對着自己的橙發少女。

「然後呢？」

年輕男性磁性又溫和的聲音喚回了烏爾絲拉的精神。

「抱歉，大人,是說有來自哈圖薩斯的大型商隊進入了城裏。」太失敗了,她剛剛竟然就這麼盯着大人走起神來。

只是他這樣靠在窗邊看着庭院中的樣子，實在是非常美麗。

被立香大人稱作『醫生』的這位大人,從未介紹過自己。因此他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他們也無從而知。

只是知道這位大人有着無所不能的神力,建立起這座城池，並給予了她們庇護。

雖然她心底也明白，之所以有這樣的結果,都是為了立香大人。如果不是還有立香大人,他們恐怕連這位大人眼角的餘光都無法獲得。

就是因為清楚這點,她和提妮才沒有跟其他的女孩子一樣，對這位大人有心馳神往之情。哪怕他看起來再怎麼吸引人，再怎麼有魅力，她們所能做的都只有低下頭顱，謙卑的獻上自己的忠誠。

「嗯，我會轉達給立香的。」

青年應了下來，卻並沒有收回視線，仍然保持着看向窗外的模樣。見到他這幅樣子，已經沒有事情要回報的烏爾絲拉便恭敬的彎下腰倒退了出去。

直到退出房間，關上大門之後，她才終於敢呼出一口氣，放鬆下來。

雖然大人什麼都沒有做，看起來也很溫和，但她就是會很緊張，會覺得有種無形的壓力壓在自己身上。很多次她都差點就要跪下去。（雖然跪下去也沒什麼不對啦）

「烏爾絲拉？你跟立香大人說了西台的商隊來了的事么？」

黑髮的侍女剛剛走過轉彎，就遇到了從另一個房間出來的現任城市管理者，提妮。

因為先前立香大人說過想要見識一下商隊們的商品，如果有規模比較大的商隊或者東西比較多的商隊，都跟她說一聲。所以她才會特地讓烏爾拉絲轉達的。

雖然很想侍奉在大人身旁，但她畢竟欺騙大人在先，又確實被賦予了『管理此城』的任務，因此通常情況下貼身侍奉立香大人和轉達信息的，都是烏爾絲拉。

「我轉告給那位大人了。」

烏爾絲拉跟提妮一同向外走。

「這種事你自己去跟立香大人說不就好啦？你不想見立香大人么？」

但這不可能的吧，怎麼會有人不想見立香大人呢。

烏爾絲拉好奇的看着身旁的提妮。

「……不是的。」她也很想見立香大人，很想侍奉在她周圍，哪怕是做最低級的雜役都好。但是她所做的事情，讓她沒臉去見立香大人。

或許立香大人不在意，但她自己卻不能把立香大人的『不在意』，當做自己曾經欺騙她的這件事已經求得了原諒。

她曾經利用了那樣一個人的善良，用卑鄙的手段強行把一村幾十人的責任強加到了一個少女身上。

縱使有千萬理由，都不是能輕易原諒的。

至少她自己不會原諒自己。

為了不讓自己再一次犯錯，她會一直背負着這份罪惡感。然後拼盡全力的去工作。

烏爾絲拉看着提妮蒼白的面色，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提到了對方不願提及的話題。她有心勸說些什麼，但提妮卻加快了腳步，在下一個路口就跟自己分開了。

「……唉。」

她也只能一聲長嘆，看着自己多年好友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提妮是個固執的好人，然而就是因為這樣，她一旦走進了死胡同，除非自己想明白否則誰也別想把她拉出來。

少女們談話中的人物，天宮立香，此時正在準備出門。

帶着伊什塔爾一起。

「來，穿上這個。」

立香遞給黑髮女神一件質地輕薄的帶帽斗篷。

「為什麼要穿這個？」

黑髮女神不解的看着同樣穿上了斗篷的天宮立香。

「我們的外貌對這裏的人來說稍微有點扎眼——而且你也不想因為引起轟動而導致沒法好好地享受逛街的樂趣吧？」

已經掌握了女神的性情的天宮立香立刻給出了讓她覺得『似乎很有道理』的理由。

「難得我們能一起去逛街嘛！」

被少女的笑容擊中的黑髮女神猛地一僵，然後結果了這個看起來樸素到平時她都不會放在眼裏的斗篷，披到了身上。

「……你都這麼說了，那也沒辦法了。雖然我對人類的街道沒什麼興趣，但既然是你邀請我的話。」

「嗯，我邀請你的，所以盡情享受逛街的樂趣吧。說不定會有你想要的東西呢。」

「我想要的東西？可以么？只要我說出口，得不到我可是會誓不罷休的哦？」

雖然心裏已經非常開心了，但……架子還是要擺起來的。

伊什塔爾可以擺出了難纏的樣子看向身旁的少女。

「嗯，可以啊，喜歡什麼就買，我付錢。」

被問道的少女，天宮立香沒有一絲猶豫的爽快回應。

——這個答案……犯、犯規啦！

穿戴好並同待在房間里不知道正在做什麼的醫生打過招呼之後，天宮立香就帶着伊什塔爾出門了。

因為這座城池的規模並不大，所以從神廟走出去沒多久，他們就看到了那個據說是來自西台的大型商隊的蹤影。

……不，應該說，他們太過扎眼了。

天宮立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規模的商隊。僅僅只是一個商隊，就佔據了一整條街道。就好像後世的商店街那樣，各式各樣的商人，帶着各式各樣的商品，擠擠挨挨的在街道兩邊鋪設開來。

城裏的人，還有來自其他地方的商人們，已經開始挑選自己心儀的商品了。

街上傳來陣陣花香，伴隨着熱鬧的叫賣聲一起，格外溫馨熱鬧。

「明明不是節日，人類也會像這樣聚集在一起啊，真有趣。」看着熱鬧的景象，黑髮的女神說出了不知是感慨還是嘲諷的話語。

「人總喜歡熱鬧的嘛。」

天宮立香一邊看着有一次煥然一新的街道，一邊回應着伊什塔爾的話語。

自從伊什塔爾來了之後，她也還是第一次出來呢。

本以為之前已經很厲害了，沒想到現在還能再有這樣好像煥然一新的變化。

怎麼說呢，那大概是一種，三觀遭到了顛覆一般的衝擊吧。雖然上次看到醫生建城時也有這樣的感覺，但這一次（伊什塔爾來了之後），跟上一次還是完全不同的震撼和衝擊。

原本這座城市雖然也是綠意盎然，佈滿花草，但那都是固定了的。不會有變動，就好像是佈景板一般。

按照醫生的解釋，就是那些都是他利用位於城中心的靈脈中的魔力，製作出來的。

雖然是真的鮮花和真的綠草，但他們從出現的那一刻就不會再有變化。城外的糧食也是，因為是魔力造就的，所以它就是那個樣子。割掉之後，與其說是再長出了一波，倒不如說是又被複制粘貼了一波出來。

因此驚訝過後……好像也就沒有什麼太值得驚訝的事情了。就好像看到了一個非常美麗的建築，驚嘆於它的美麗。但看就了久了就會變得麻木。

她這次是確確實實的，是被伊什塔爾震驚到了。雖然從以前開始就知道伊什塔爾是擁有很多權能的女神，但由於烏魯克的時候只見到了她戰鬥的一面，因此她一度非常單純的認為，她被稱作女神就是因為她是作為神靈誕生，而且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這樣。那些稱呼和權能，都是人類給她加上去的。

但這一次她卻發現，原來她並非只是被稱作『豐收與戰爭的女神』，而是真的擁有相應的權能。

在她的權能之下，這座城市才終於『活』了過來。它們開始有了變化，發芽，成長，開花，結果。就像自然界中其他正常活着的植物一般。

——只是按了加速鍵而已，將原本要幾周或者幾個月完成的周期，縮短到了幾天。城內的花花草草先不說，就說城外的莊稼。提妮最近之所以這麼忙碌，就說因為外面的莊稼從原本一兩周一次的複製粘貼，變成了現在幾天過去就可以豐收一次。

她要不停安排人收割作物和重新種植新的作物。

因此雖然時間很短，但天宮立香總覺得自己彷彿再次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雖然醫生說這一切都只在『伊什塔爾』在城裏坐鎮的情況下才會發生，因為城中的這些『恩惠』全部都來自於她『豐收女神』的權能。一旦她離開了，這些權能也會隨着她的離開而消失——除非讓這裏變成擁有神力的神臨地，或者是神代時那位真正的女神出現。

畢竟現在伊什塔爾只是憑依了人類的英靈，作為女神的權能的威力下降了很多。

但這也很厲害了啊！

你們神代魔術師……不，你們神代，真會玩兒。

「喂，你看這個！」

少女的思緒被黑髮女神的聲音打斷。

不知什麼時候，原本跟在自己身邊的伊什塔爾已經站到了攤位旁邊了。

她拿着一串看起來像是項鏈的東西對天宮立香招手。

圓柱形的珠子和圓形的珠子交錯連接在一起，在這個時代頗為少見的紅色寶石墜在正中間的位置。

「還不錯吧？」

似乎對自己一眼就挑中了其中最好的一個而感到滿意，伊什塔爾的語氣非常輕快。

「很漂亮，紅色的寶石跟你的眼睛很稱哦。」

天宮立香發自心底的稱讚。

這個項鏈（還是頭鏈？）工藝雖然簡單，但確實很好看。

「這個怎麼賣？」

也不等伊什塔爾做出什麼暗示的行為，天宮立香就非常乾脆的走過去問起價格。

「二百斤糧食，或者一斤黃金。」

店主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中年人，但從她們拿起他所有貨物中最貴的那一件來問價也沒有變的激動這點可以看出，他應該也是個經歷過不少大交易的老手了。

畢竟一般來說，這種最貴的商品只要賣出去一件，商人們走這一趟就值了。

「成交。」

天宮立香沒有一點還價意思的答應了下來，她掀開袍子，露出一個樸實到幾乎沒有美感的斜挎包，從裏面拿出一塊切割均勻，剛好一斤重的金塊遞了過去。

金燦燦的，沒有一點雜質的黃金。

在陽光下甚至會反射金屬的光澤。

這塊黃金的出現，讓整條街都好像安靜了一秒。

原本懶洋洋半睜着眼睛的攤主也睜大眼睛猛地站了起來。雖然他隨後有竭力剋制自己，但那激動的情感還是讓天宮立香感覺到了。

「怎麼了么？」

「不……沒、沒什麼。您真的要用黃金來交易么？」

「不行么？」

「不、不，沒有不行，只是您這塊黃金的成色太好了——請您把這些也都拿走吧。」

店主嘩啦啦的把攤位上打扮的飾品都用布包了起來，然後恭敬的遞給了站在自己攤位前的女性。

能用黃金進行交易的人不會是身份普通的人，尤其能拿到這種成色的黃金的人。

做了這麼多年的買賣，那些人不能惹他心裏自然也是有一番計較的。

「來。」

立香將剛剛到手的項鏈（大概是吧）交到了伊什塔爾手中，然後非常自覺的拎起了那一包她也沒看清都是什麼的首飾。

「這些我先拿着，等回去你再挑自己喜歡的吧。」

也許是因為展示出了足夠的財力，接下來兩人無論走到哪裏，都會迎來商人們熱情如火的迎接。

香料、布料、飾品、衣服還有各式各樣的果乾，甚至還有很少的新鮮水果。

各式各樣的商品都被獻到了兩人面前。

這對伊什塔爾來說還挺新鮮的。

畢竟以前人們上供，都是畢恭畢敬的獻到她的神殿下。根本不會有人也不會有人敢像這樣把物品遞到她面前，還說讓她挑選。

貢品還有想要拿回去的？又不是嫌命長。

天宮立香背了大大小小差不多四斤黃金出來，因此並沒有考慮過買不起之類的情況，她只是跟着伊什塔爾一起，興沖沖的看着琳琅滿目的商品。

這些商品雖然沒有後世那麼精細，那麼種類繁多。但也別具特色。

其結果就是，沒過多久，兩人就好像掃蕩一般買下了小半條街的東西。如果不是注意到了這邊突然人群突然聚集到了一起而來探查的衛隊來得快，她們可能就要面對買得起但拿不起的微妙囧境了。

「這些就是全部了么？大人。」

一個黑色短髮的少年恭敬的跪在天宮立香面前。在他身後，是幫忙捧著各種兩人買下的商品的衛隊成員們。

這些衛隊都是些年輕男性——在收容了另一批人之後，城裏的男性終於能湊出一個能巡視城池的護衛隊了。（可喜可賀）

「嗯，就這些了。額……」

「我叫尼姆，大人。是烏爾絲拉的弟弟。」

注意到天宮立香一瞬間的卡殼，黑髮少年體貼的介紹了自己。

「啊……尼姆，你們現在還好么？」

「再好不過了，大人。」少年沒有一絲猶豫的回答。「能吃飽穿暖，能一家人在一起，已經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感謝您賜予我們的幸福。」

這是他，還有他們很多很多人，發自內心的感謝。

……幸福么。

稍微有點受之有愧啊。

畢竟實際上她幾乎什麼都沒有做。城市是醫生建立的，神跡是伊什塔爾賜予的。

與其說她是付出者，倒不如說她是受益者呢。

伊什塔爾來到這裏的第一次逛街行動，以滿載而歸到再沒人能幫忙拿東西而宣告結束。

結束了購物的兩人帶着幫忙拿東西的衛隊隊員們一同回到了神廟。

不過他們也只走到了神廟門口，過一會兒自然有在神廟中侍奉的人來接替他們——雖然他們是保護成為的護衛隊的成員，卻仍然沒有進去神廟中的資格。

他們甚至沒有面見立香大人的資格。

因此只是這樣在街上偶遇，並幫立香大人提東西，對他們來說也可以說是一種榮耀了——一種可以拿去跟同班吹捧很久的榮耀。

神廟之中，只有那些原本就在他們中很有威望，或者容貌特別出色的人才有資格在這裏侍奉。

至今為止，能有這份殊榮的也只有十多人而已。

回去之後，拿到了新玩具的女神高高興興的去寵愛她的新歡了。天宮立香卻是走到了神廟高處，可以清晰看到天空和城市的房間，看着城市的景色發起呆來。這裏的視野很好，向前望去，可以看到大半個城市，還能看到城外的農田，和往遠處延伸的溪流和道路。到了晚上，在這裏還能清晰的看到璀璨的夜空。

沒有污染的這個時代，無論是明亮的星星還是璀璨的銀河，都彷彿能觸手可及一般。

「還愉快么？今天。」

注意到趴在窗前看着窗外發獃的天宮立香，維持着所羅門外貌的羅馬尼·阿基曼走到她身邊，手一台，一件斗篷就憑空落到了他的手中。然後又被他披到了天宮立香身上。

「很開心啊。」向後仰頭，看向正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頭親昵的抵在他身上。「怎麼說呢，只是稍微有點……感慨？」

「感慨什麼？」

「其實也不能說是感慨吧，只是想到了過去的一些事……還有想起了艾蕾，她應該會很喜歡這樣的景象吧，之前聊天的時候，說道熱鬧的城市的時候，她的眼睛都會格外的閃亮呢。」想到在烏魯克發生的事情，少女微微一笑，「而且……上次分別的時候，都沒能好好告別。」

「艾蕾……是說冥府女神埃列什基伽勒么？」

認真思索了一下，他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勉強對的上號的人選。

「對！艾蕾！很可愛的女神哦。」

——可能也只有你會覺得冥府女主人可愛吧。

青年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要是能讓她也看看這裏就好啦。」也許是被青年摸的有些發癢，天宮立香抬手抓住了青年還放在自己頭上的手。

「如果只是在這裏的話……」青年輕聲說道。

「嗯？」

「也不是沒有可能做到呢。」青年金色的眼睛映襯著少女的身影，只有她一個人。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