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隋弁果真很快就將有些走樣兒的手術刀和止血鉗送到了夏雲初手上，連着烈酒也造出了一些。
那些酒在夏雲初看來，還遠遠不到「烈酒」的程度，但放到這大秦時代，便是足以笑傲所有酒類了。隋弁曾喝過蠻族的酒，但在嘗過蒸餾提純出來的酒以後，直說這就比蠻族的酒都要更醇更烈。
那個傷了腿的傷兵每日都在發燒，從持續的低熱逐漸過渡到高熱。
就是這樣，夏雲初也還是每日幫他料理腿上的傷口。夏雲初那樣盡心，傷口卻還是沒辦法好轉。每天打開他雙腿上的繃帶，都有一股惡臭從傷口中傳出。
夏雲初也不嫌棄，甚至眉頭都不皺一下，每日拿着隋弁做出來的手術刀，小心為他刮凈傷口上的腐肉。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痛得狂吼，可漸漸的，他的人都已經迷糊得連痛都麻木了。夏雲初一刀割在他的傷口上，他只是微微抽動一下，好像都感覺不到自己雙腿的存在。
這日，夏雲初也是照例去處理他的傷口，才剛掀開他身上蓋着的毯子，那燒得已經有些糊塗了的傷兵忽地就抓住了夏雲初的手臂。他手上的力道很大，捏得夏雲初都有點兒驚詫。
「醫官……醫官……醫官大人……我的腿……我的腿，是不是一定保不住了。」
那傷兵每天都迷迷糊糊地拉扯著夏雲初問。
夏雲初咬咬牙，點頭，「是。」
四周的醫兵全都紅着眼眶扭開了腦袋。
夏雲初再沒有勸過他，可同營帳里的醫兵卻沒少在他面前說這些。他們都說醫官大人當真是個有本事的，又讓他聽醫官大人的話。
可實際上，誰都知道這對他而言，意味着什麼。
他現在這樣，就是死了，好賴也算是有個囫圇的全屍。可若是將腿切了，即便活下去，往後也不知要如何過日子。
這要不是在軍中，夏雲初趕說出切去雙腿的話，她就能被人用石頭砸死。
那傷兵抓着夏雲初的手，死死地抓着，顫抖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放開了，用哽咽在喉嚨中的聲音慢慢講，「那……那就……切了，吧。」
他的掌心很熱，全是黏糊的汗水，是那種持續高燒帶來的異樣體溫。他一放手，夏雲初的手臂上就露出了幾道斑白的抓痕，全是被那高溫的手指燙出來的印痕。
夏雲初看着他那模樣，心中當真不是滋味兒。
她也沒辦法做多少保證，只能是對那人輕輕點頭，柔聲講，「你放心，我保管能把你救回來。」
隋弁是不是能做出假肢來，她如今還不敢保證，也保證不了什麼。
這地方的人從來沒有見過假肢，就是連想都沒想過這樣的概念。
他們全都是生活在一個十分蔽塞的環境裏邊，若不是發生了戰爭，他們甚至不會離開自己生活的村落，一輩子都走不出那個小小的生活圈，默默地耕作，直到死去。
老一輩人遺留下來什麼樣的生活經驗，他們也就跟着去學。
沒有人教他們，可以將所有事情都換一種方式去思考。
傷兵並沒有點頭，他已經又倒回到床鋪上去，用力地喘氣，好像根本聽不到夏雲初的話。
夏雲初見他這樣，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轉頭去同四周的那些醫兵講，「你們這營帳後邊可有開闊的地方么？」
「有，有。我們前兩日就已經整出了一個空處來。裏邊也已經做了清潔，連那桌子都按照你的吩咐，拿酒擦了一遍。」說到此處，那名答話的醫兵面上還露出了一副心疼的神色。
夏雲初輕笑點頭，「我待會去後頭看看。你們幫我再另外準備些東西吧。」
她所說的，也不過就是些平日常要用到的止血布條一類的東西，只不過是要的量更多一些。
至於消毒和灌醉病患用的烈酒，隋弁自然會負責送過來，可不會交到這些醫兵手上。
做手術用的刀和止血鉗都要提前灼燒，然後用酒精擦一遍，盡量消毒了備用。
一般要做截肢手術，可能還要用到鋸子。不過夏雲初看那傷兵的腿骨幾乎都全碎了，再有李順在一旁幫忙，想來也無需出動到那樣大的傢伙，也就沒向隋弁要這樣大件的東西。
隋弁蒸餾出來的烈酒不太多，可不能浪費。
至於粗繩、火把一類的東西，夏雲初沒有解釋，那些醫兵也只能是滿臉茫然地去向隋弁要去。
夏雲初在營帳裏邊前後看了一圈，又拉着李順，正想要同他說一下待會兒要幫忙的事，忽地就見一個醫兵滿臉不好意思的模樣，正朝着她這邊走過來。
夏雲初看了他一眼，發現是這營帳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醫兵，很是靦腆的模樣，看得夏雲初也覺有趣。
「怎麼了？」夏雲初見他扭捏著不願開口，便問了一句。
「那個……這個……醫、醫官大人。」那小醫兵紅著張臉，結結巴巴地開口，「能、能、能……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們也……跟着去看看？」
夏雲初一怔，再抬頭看到後邊一群朝這兒張望的醫兵，心中頓時就明白了過來。
這些傢伙是好奇了，想要學她的這門手術技巧。
可在古代，學人手藝，至不濟也得要正式拜師。那些醫兵顯然都明白這一點，卻又拉不下臉來同她這麼個小小年紀的人說拜師的話，便推了個炮灰到她面前來。既是想要試探一下她的態度，也是想着她不能責怪同她年紀相仿的小年青。
夏雲初想明白了這些，心中不免是覺得有些好笑。
倒不是她捨不得自己做手術的手法，可她也不敢顯得太過於特異，便撇了撇嘴，道，「處理傷口和正骨的法子，你們全都平白看去了，我也沒多說什麼。但這做手術的法子，可是我師父正式傳授於我。你們若是想看想學，先拜我師父為師，再向軍備大人要些烈酒洗凈全身，倒是可以去看看。若非如此，我可不敢胡亂放你們進去。」
她說的也不全是推託的話。
手術室對細菌控制的要求非常高，她現在不過是隨便尋了個營帳，只在裏邊用酒精擦出個相對乾淨的地方，其實根本就達不到手術室的要求。若是再放那麼多人進去，這人身上帶點兒細菌，那人身上帶點兒病毒，她就是手藝再高明，病患都要感染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