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2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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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濛濛,伏于山腰。落雁山下村落散如星盤,黃昏過後,一曲羌笛聲盡,萬籟俱寂。村中燭火熄滅,無聲黑暗中,幾聲孤零零的狗吠聲響起。野狗叫幾聲后,巡夜人打着哈欠昏沉沉走過木屋。

樹下趴着的野狗伸著舌頭,懶懶俯身,閉上了眼。它耳朵忽然動了下,聽到寒夜中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音。野狗敏捷跳起,沖向緊閉門的小屋。它叫了一聲后,聽到「呲」聲,門被從里輕輕推開。

狗抬頭欲撲欲咬,一隻手從門后伸了出來。那手指節修長,血管突出,猛地掐住野狗張開的嘴,將其合上。狗「嗚嗚咽咽」地叫,門后黑暗中閃出了那人。另一隻手在狗後背一劈,野狗眼冒金星,被人劈暈。門開的幅度再大,少俠的身影、衣袍在黑光中微微一閃。

巡夜人聽到狗叫,連忙過來查看。屋門被開了一道縫,他凜然間不敢靠近。巡夜人正要敲鑼喊人,他看到身後木門晃了晃,一個黑影從暗處飛撲而來。他張口,一字未出,口被捂住。巡邏人脖頸被重重一切,被拖入了黑漆漆的屋中。屋中其他被綁被關人打着呼嚕沉睡,有眼下掛着淚珠的,有滿臉凄惶的。被關了一天,他們在深夜中不安地睡去,沒有被動靜吵醒。

漫天璀璨,星照大地。

星光投在石階上,放倒人的少俠終於抬起了臉。他鼻尖滲著汗,雙手因動作而顫抖,呼吸在夜裏略微沉重。少俠第一次做這種事,他心跳「咚咚」,滿手濕汗,但他的眼睛卻像天上的寒星一樣明亮。

連續放倒一狗一人,程勿面上浮起了一個輕微而得意的笑意。但他很快收斂笑容——

「逃!」

「一定要逃出魔窟!」

程勿墨黑的眉頭蹙著,貼著牆,冷靜地觀察四周環境。

星光如盛,程勿回頭看眼一屋子七倒八歪的人。他一聲未吭,從自己方才放倒人的懷裏取了匕首,在手裏掂了掂。巡邏的人在門外走了一撥又一撥,程勿屏住呼吸傾聽許久。

再有兩個人說說笑笑走向這邊,步伐越近,躲在門后的少俠呼吸便越輕。待他們說笑聲近貼著耳畔,忽然看到眼前劃過一道寒光。他們瞪大眼,眼中看到的最後光景便是那一道光。兩人額上滴血,倒在地上。手裏的武器掉落,程勿輕飄飄落地,在兩把兵器砸到地面前,接在了手中。

一陣風襲,清氣撲鼻。

程勿立在屋前,再向前方黑夜中掠去——

「哐哐哐!」「咚咚咚!」

「快起來!有人逃了!」

村裏的靜謐被打破,無數守夜人被哨聲驚醒。火把點亮,人員出動,滿村尋找一個丟失的少年:「這都是獻給教主大人的,名單都送上去了。弄丟了,我等焉能活命?」

「教主還未調.教,到我落雁山下還敢逃……這人也太大膽了吧?」

……

青山如黛,星光搖落。

山下一人懷抱包裹,使出自己生平最厲害的輕功不要命地逃跑。他在薄霧中穿梭,他逃上山下入村這條路。從山上下來的人在後對他緊追不捨,由不得他放鬆警惕。精神高度緊張,突有一道力量從前方壓來。

此人立覺不妥,顧不上身後追兵立刻向後縱逃。但前方那股力量穩穩壓來,撞在他胸骨上。他慘叫一聲,從半空中跌落下來,摔在地上。他懷中的包裹跌了出來,眼前一陣金星閃爍。他勉強捂著心臟抬頭,視覺朦朧,昏過去前,眼前只看到一片白瑩瑩的光,從黑暗中走出。

他不甘心地喃一聲:「女瑤……你這個……」

你這個妖女。

後方人氣喘吁吁地趕到,見到從山上一路追殺的人已倒在一片血泊中。他們顧不上查看敵人,先看向前方的人。

女子身量纖瘦柔弱,個頭嬌小。她人在路頭,腰間金白色的長帶隨她走動而起落。她面上罩着一張銀色面具,面具擋住了眉眼,只能看到她緊繃而涼薄的唇和下巴。她的眼睛黑沉,透過面具看向一群身材高大、卻連一個男人都追不上的隨從們。女郎目光靜黑,其凜冽的壓迫感,讓面前男子們惶然色變,噗通跪了一地。

下屬們頭磕地,不敢直面教主風采:「屬下無能,如此小事,還驚擾教主,請教主責……」

「啪!」

女子一巴掌揮去!

她出手又快又果斷,力道極重。一眾跪地求饒人尚未看清,首領已經被那巴掌掀倒在地,口吐鮮血。有人膽戰心驚抬眼皮,餘光對上姑娘陰沉的目色,他駭得立刻低下頭再不敢抬起。

身量嬌小的面具姑娘目光沉沉地掠過他們,她下巴和脖頸露出的皮膚透白,其下青色血管幾見,看着十分柔弱。等打過一巴掌,等屬下恭順地重新爬回來跪好,她才懶洋洋地開了口:「怎麼回事?」

跪在地上的下屬首領一邊咳血,一邊艱辛回答:「我、我等……在山上發現此人行蹤怪異,疑心四、四大門派……前來刺探。此人見到我等,果然色變而逃。不料他武功着實了得,似又在山中隱藏多時,極為熟悉地勢……他逃至山下,卻不巧撞入了教主手中……」

這個混入斬教刺探情報的男子極為可憐,畢竟連山上的教中長老,也不知教主女瑤身在何處。他卻撞上了。

這個月入春,女瑤生了病,她病得厲害,無法理事。教中大小事務,皆交由聖女大人處理。山中人不知教主身在何處,更不必提一直蠢蠢欲動的正道人士們。

女瑤咳嗽幾聲,肩膀顫抖。她看着十分虛弱,似說不了幾句話。女瑤不自我勉強,她打個手勢,示意下屬們把人帶上山去審問。這些政務,讓聖女去做。教主下令,十來個下屬當即扣住奄奄一息的叛徒站起。他們不敢跟教主多說話,轉身要走時,見女瑤面色微微有異。

女瑤:「噯?」

下屬們心裏一驚,連忙順着女瑤視線向後看去。風過耳,他們聽到遠方漸進的喧嘩聲、吵鬧聲。一眾火把在夜中如游龍般行來,聲勢浩大,腳步雜亂。亂糟糟的,他們聽到「抓住他」「他往這裏逃了」之類的聲音。

站在身量嬌小的女瑤身後,他們看到星夜雪光下,一群人從四面八方匯合,向這個方向追來。跑在最前方的,是一個少俠模樣的年輕人。他一路疾走,半分輕功也未使出。追的人武功不弱,卻沒有這少年機靈。十來個人,尚追不上一個少俠。

女瑤眉目陰沉下去:又怎麼了?!

她身後的隨從們領會上意,面上燥得無法。看女瑤神色不虞,他們連忙解釋:「是聖女大人找來的年輕公子們、少俠們。聖女看教主大人病得厲害,思量這些沒有背景的年輕兒郎們或許頂得上用,可獻給教主……」

女瑤思考了一下:「……當孌.童養著?」

隨從們:「……???」還能這樣解讀?!

……

星光如墜,清澈似洗。

風聲在耳邊穿梭,身後人緊追不捨!程勿身子弓向前,疾走之勢如狼虎之躍。他面容繃緊,目光鋒銳。他緊盯出村的方向,同時耐下心和身後人周旋。他一定要逃出這裏,絕不要如那些人所說,獻祭給什麼教主。

離出村的路越來越緊,程勿的眼睛越來越亮。

他轉個彎,視線忽然變得開闊,眼見村口就在眼前!

忽然間,他呼吸一滯,腳步微頓。程勿看到村口立着十來個人,那些人將一纖弱少女堵在身前。那些人身高體壯,穿着魔教人士衣袍,森森逼近那妙齡少女。星光水一般從天上流過,千萬盞燈火在背後緊追不捨。被堵的女郎站在路中央,純白衣袍,腰間金色長帶流光溢彩,垂至裙尾。她長發貼著臉上銀色面具,眉眼看不清,唇瓣因病重而蒼白羸弱。

白衣空蕩蕩地裹着她的身體,少女孤獨地站在村口,下巴微綳可見汗滴。她盈盈抬目,看向前方的程勿。

此女之虛弱,身後人之狼子野心!

定是被惡人欺辱!

程勿被少女目光輕輕一瞥,心中如有重鎚猛落,熱血涌面。身後人尚在追趕,程勿卻猛撲向那眾人。他武藝爾爾,勝在機敏。程勿將懷裏藏了一晚上的石灰粉向人前一拋,十來個黑衣人瞪直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程少俠哪裏管這個時候他們為什麼犯傻!

一眾男人狂咳嗽,程勿沖入人中,一把抓住那年少姑娘的手腕。程勿一拽之下沒拽動,他低頭看向那弱女子,聲音急促:「小妹妹快跟我走!我是救你的人!」

「小妹妹」困惑地看他。

程勿看她如此發懵,心裏焦急,一把將少女背於肩上,揚長就逃!

千古夜明,風起星落。

沒有教主下令,隨從們一邊被石灰粉嗆得咳嗽,一邊不敢動作。他們眼睜睜見那陌生少俠飛縱而上,一把擁住他們教主。他們瞠目,看那少俠一刻不停,背着他們教主,身形矯健地躍入了黑夜中。

眾人目瞪口呆,兼手足無措:教主是被綁架了吧?!

而他們不知該不該追。

在這般天氣中,一間臨時借住的小屋發生的事,就少人關注了。

任毅和陸嘉二人看到夜神張茂,眼珠滴溜轉想逃。他們應付屋門口的青年男女:「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啊,都是我們教主跟四大門派做的決定,他們說什麼,我們做什麼……」

白落櫻沉思:「你們教主?青蓮教偷偷叛我斬教了?你們想做什麼?想當魔門之首?」

兩個小嘍啰可憐兮兮:「好話濫話都是上頭怎麼說,我們怎麼做。再說我們也幫不上多少忙啊?您看四大門派讓我們指認誰是誰,可我們也不知道女瑤長什麼樣……」

他們小心翼翼:「您知道女瑤教主長什麼樣吧?」

白落櫻眉一跳,心中稍安。四大門派紛紛撤出落雁山,今日連蔣聲的羅象門弟子都撤了。白落櫻想試一試,從他們這裏試探教主的生死……兩個叛徒被留下,四大門派走得乾脆。這信息,分明是說教主還活着!

白落櫻心頭大喜——教主還是四大門派的心腹之患!不知教主的生死,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白落櫻板着臉上前,她翹起下巴,雙手負后,嬌聲跟兩個嘍啰說話:「哼,青蓮教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會做跳樑小丑!看吧,四大門派撤了,沒人管你們兩個。他們正道比我們好在哪裏?你們兩個混蛋……」

突然兩個嘍啰中一人眼睛瞪大,電光在天上一劃,將他臉上的驚恐表情照得駭然十分。他伸手指白落櫻身後,聲音高得沙啞:「看你身後——!」

白落櫻後頸頓涼,巨大的危機感向她襲來。

電光火石間,她想到她身後是一路沉默不語、心神難測的夜神張茂!

夜神張茂當然是個危險人物,他的記憶會不會恢復是個坎,他相不相信白落櫻是他情人……白落櫻從他整天沉着的臉上,也看不出!白落櫻不知道夜神整天在想什麼,當嘍啰中一人伸手指她身後時,白落櫻第一反應是夜神這個變數!

她登地警惕轉身——

在剎那時間,夜神冷冷看來,他手刷地一抬,他手上所戴的銀黑色鐵脊指虎「刺刺」兩聲,兩根尖銳的銀針飛出,刺向白落櫻。

白落櫻心跳到嗓子眼:「……!」

他要殺我!

她看着他英俊高瘦的身材,望着夜神張茂寒冷無情的眼睛……他還是鬼神莫辯一樣沒表情,向前走兩步,帶來的凶煞氣已讓白落櫻喘不過氣。在他的壓力下,白落櫻想提起自己的長笛反抗,她手顫了下,時機錯失。

兩根銀針飛向她!

她真的要殺她!

怎麼辦,怎麼辦……

銀針貼著姑娘姣好卻蒼白的臉頰,繼續向後飛去。姑娘頰畔的碎發被帶動的風吹起,森涼無比。姑娘的後背出了細密汗珠,她猛地回頭,看到身後轉身想逃、甚至已經攀上窗格子快要跳出去的兩個小嘍啰,砰砰接連中招。銀針刺入任毅和陸嘉的身體中,兩個嘍啰悶哼一聲,僵硬地跌倒在地。

夜神張茂放下鐵指虎,心不在焉地走上前:想在我眼皮下逃,小看我。

白落櫻呼吸紊亂,臉色慘白,額上佈滿了汗。

夜神蹲到地上查看兩個叛徒,突然扭頭,奇怪看她:「你生病了?」

白落櫻:「不……不是……」

張茂皺着眉,不解短短几步路,她喘得這麼厲害幹什麼。質疑他的能力?

白落櫻盯着他,咬了下櫻花瓣一樣鮮妍的唇瓣。荒唐感揮之不去,她大腦空白,不會想東西,只感覺到滿心的害怕和難過。白聖女唇微顫,聲音發抖:「剛才、剛才你向我抬手,我以為你要殺我……」

張茂沉默,然後憤怒:「我要殺你,用得着這時候才下手么?」

「你到底是不是我情人?!」

白聖女反應過來:「我是啊!」

夜神一聲冷笑,站了起來。

之後半個時辰,任毅和陸嘉兩個魔門叛徒根本沒找到機會為自己辯駁,因為沒人聽他們說。張茂寒著臉,找了繩索來把他們兩個綁在一起,還打了個死結。張茂凶神惡煞,鼻樑高挺,唇緊抿,看起來十足嚇人。

白落櫻不厭其煩地跟在他身後轉,和他細聲細語地解釋:「我被你嚇到了嘛,你都不開口,就面對我出招。我看到兩根針從你這裏發出,向我衝過來。我能怎麼想嘛?你別生氣了,你真的是我情人啊!」

白落櫻聲音嬌嬌的:「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櫻小心翼翼:「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櫻:「喂!你是我情人!」

夜神不理她的喋喋不休,他前後忙碌,把兩人綁在一起,他牽過了繩頭。確認兩人跑不掉,張茂才滿意。身後女孩還在跟着他,張茂漫不經心道:「你是不是我情人,待我回頭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要查?!

白落櫻大驚,然後大駭!

不不不,絕對不能讓他查。他要是知道是假的,會追殺她到天涯海角的。被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殺手追殺,這種感覺讓白落櫻失去了安全感!

白落櫻猛衝過去,拽住了張茂的手。平時白落櫻總離男人三步遠,根本不敢靠近他方寸距離。陡然間,兩人面對面而站,身體相貼,四目而望。張茂一怔,扣著繩頭的手都因僵硬而鬆了松。他們站在屋檐下,雨水斜飛,從屋外飛進來,打濕姑娘的睫毛。

美麗的姑娘仰著臉,眸子清瑩若玉,黑白分明。她的呼吸與他近距離相纏,張茂屏住呼吸,看她抬頭,非常認真地道:「你就是我的情人。」

屏著呼吸的張茂:「……」

為了說服他,白落櫻踮起腳點,她在夜神驟縮的目光下,靠近他,貼上他。她嬌妍如花的唇瓣貼上他的唇,唇間無縫。白落櫻唇一張一閉,與他輕輕碰一下,再一下。她虔誠而專註,雨水讓她睫毛潮濕,讓她臉蛋冰涼,卻讓她的唇火熱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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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瑤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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