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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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暖色,將少年鼻樑處的纖毛、脖頸上的小痣都照得一清二楚。而他當真相貌出眾,一個粗服野人扮相,偏偏生鮮無比。

跟在程勿身後的女瑤,面具下,她的笑意加深。她那如蛇一般危險又致命的目光跟隨着程勿,且看程少俠要如何逃出所謂「羅剎女瑤的魔掌」。女瑤一邊想心事,一邊隨手抬袖一彈,將樹上暗中窺視他們的此地教徒打暈放倒。程勿轉頭捧著葉間水,他揚眉,詢問面具少女要不要喝水。

「面具少女」感慨道:「灌了一肚子涼水,好餓。」

程少俠遲疑了一下,他跪在地上,望着姑娘的眼睛漆若黑玉,溫潤含水:「怎麼會?我用內力給你暖熱了的。」

女瑤:「……」

程勿緊接着反應過來:「對,我們該找吃的……這山好大,小妹妹你雖然武功不錯,但也要跟緊我,萬一有野獸怎麼辦?」

程勿站起來,帶領「小妹妹」在山中尋找食物。他完全無知,不曉得這整座山名為落雁山。關外西林落雁山,乃是斬教的大本營。此言即是,程勿少俠逃出了山下依附斬教的小村落,他卻逃上了山上斬教的地盤。女瑤笑眯眯地跟隨在後,等著後續。

有女瑤暗中相護,兩人暢通無阻。兩人在山中轉悠了小半日,山中無鳥飛騰,無魚嬉戲。程勿綳著臉,他毫無經驗,看什麼都很陌生、很稀奇。但他身後跟着一個「小妹妹」,為了讓小妹妹放心,程勿作出一副熟悉山野生活的樣子。他一邊拂開嫩芽綠植,一邊不著痕迹地試探身後小姑娘:「姑娘,你平時跟你門派師兄們出門,也在野外燒火做飯過吧?你知道怎麼狩獵烤肉吧?」

身後緊跟的腳步聲停了一停,姑娘輕笑出聲。

那聲笑低啞酥.麻,像貼著耳根飄過,程勿的耳朵騰一下就紅了。他想莫非那姑娘看出他實則全無經驗了?

不料女瑤拍了拍衣袖上沾著的飛蓬樹莓,漫不經心地答他:「我並無經驗。我自來被人伺候,沒有伺候人的時候。」

程勿重新打起了精神,照顧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總比在一個什麼都知道的人面前班門弄斧好。女瑤完全不幫忙,程勿也沒有尋求幫忙的意識。他一人屏著呼吸耳聽八方,尋找獵物。此地地形曲折往返,複雜無比,好多次在其中迷路。身後姑娘始終一聲未吭,程勿也當做無事。到正午時,灰頭土臉的程勿少俠終於打暈了一頭野豬。程勿絞盡腦汁從記憶中找經驗,一會兒找柴火,一會兒洗匕首,當真很忙。

女瑤的耐心卻快沒了。

程少俠忙了一早上,女瑤動了一早上心思。她跟着這位少俠,看他身手,猜測他的出身;看他相貌,猜他是哪方人士。程勿口中說要與她合作,「對付女瑤」,女瑤猜測他要如何合作。程勿少俠好像武功不行,但他內力似極為充沛。女瑤暗自納悶,正道人士現在找的內應,是覺得無法以武力制服她,開始走奇怪路子了?

女瑤等了一上午。

程勿完全沒表現出要和她合計共謀大事的樣子,而女瑤哪裏有耐心陪一個小孩子玩過家家遊戲。屈膝坐在古樹道旁,看程勿忙着烤野豬,女瑤終於按捺不住了。少俠臉上被火熏出幾道黑,他用心地研究、猜測這隻豬怎麼烤熟。簇簇火苗邊,女瑤忽然開口:「少俠,你要對付女瑤?」

程勿忙亂中被點名,他抬頭,肅穆地點下頭。

女瑤:「那我們何時動手?直接進女瑤地盤大殺四方么?」

程勿腦子沒問題。他說:「聽說她很厲害,我打不過她。我們得從長計議。」

女瑤:「怎麼從長計議呢?買通她身邊的人?我們去打聽下她的下手是誰?或者我們跟正道四大門派告密,和四大門派合作?我們兩個單打獨鬥不行,要不幹脆混進斬教。我們取得女瑤的信任后,利用她的信任,給她背後一刀。怎麼樣?」

程勿:「……」

程勿面上溫潤的表情消失,他轉着火架子的手停了動作。他眉頭開始擰起,唇抿住,神色越來越凝重。

女瑤心中一喜。她傾前身子,側耳傾聽,想終於要進入正題了?

程勿高聲斥責她:「姑娘,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不學好?我們要贏得光明正大,怎麼能背後給人使絆子?」

女瑤眸子一眯,神色微冷。她涼涼道:「光明正大?等你能打得過她的時候,她恐怕早就入土了吧?」

程勿神色稍頓。他赧然了一下,有些話本不想說。但面具姑娘聲音冷了,他聽了出來,心裏頗覺愧疚。他猶豫一下后,給這個陌生姑娘解釋:「不瞞姑娘,我實則……不通武藝。但哪怕我不通武藝,羅剎女瑤,人人誅之而後快!只是想打敗女瑤,我得先拜師學藝……但我也不急着拜師學藝,我們得先把村子裏被關的其他人救出來……」

想了村裏被關的人,程少俠立刻自我反省。他將野豬肉架在火上,起身走到姑娘身旁坐下。他作出促膝長談的架勢:「姑娘也是逃出來的,當知道村裏還被關了很多無辜人。他們都被魔教陷害,我們不能無視。我姨從小跟我講人不能自私,人要互相幫助……」

巴拉巴拉,真是一種另類折磨。

女瑤忽視了耳邊的嗡嗡嗡碎念,她聞到空氣中的一股子焦味。她抬頭看那架在柴火上的烤肉架:「你的肉!你的肉!」

火燒得旺盛,被風吹飛,火苗沾到散在地上的柴木上。連着草皮,一團火上架著燒焦的野豬。火焰熊熊而起,燒上旁邊的百年古松——

程勿跟隨女瑤的視線看過去,他頓時崩潰彈起撲過去:「我的野豬肉——」

「着火了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

斬教一眾人聚在一起,拿着地圖研究那「惡賊」將他們教主綁去了哪裏。昨晚未尋到人,天亮后,管事的匆匆派人上山,去通知聖女這件事。其他人則愁眉苦臉,想教主和那賊人此時在哪裏。

他們倒不擔心教主安危。以他們教主的手段,哪怕生了重病,一個小賊也不可能佔了便宜去。

他們焦慮的,是他們辦事不利,被教主大人當面撞上。而且一夜過去,他們還在猶豫怎麼找人。不找吧,如此不關心教主安危事後必然被清算;找吧,萬一打攪了教主好事怎麼辦?找人的規模該大該小,需要仔細考慮。

他們搜了一上午,因為太過猶豫,許多痕迹都沒找到。眼看到了中午,一行人精疲力盡地坐在土地上發愁。他們唉聲嘆氣間,忽有一人望風時喊道:「快快看!有人在我聖山上放火!」

眾人一聽,立刻火大:「誰?當我聖教人死光了么?敢在老虎頭上拔毛!」

眾人氣怒,這麼多年,聖山還從來沒被人燒過!這是他們的地盤,四大門派難道是聽了小道消息以為斬教無人,敢來他們門口挑戰他們威信了?落雁山五個峰,想在其中找人很難。但發生了火災,出來尋人的諸位斬教教徒立在峰巔,他們手放在額上探目,很快確定了放火地點——

「那裏!是金使所掌管的山峰!金使的山頭被人燒了!」

「兄弟們快,金使有難,我等前去相助!決不能讓金使被正道賊人們欺負了去!」

……

金使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降。

斬教五峰,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就是「五使」之一。金使人到中年,相貌中上。他武功有成,權勢手握,再上面的教主、聖女、二老他也干不過,自覺已無可求。人生快意如此,金使心中美哉美哉。

昨夜山下逃犯走丟的事,金使也聽聞了。那事是聖女負責的,金使聽說后,跟手下幸災樂禍地擠兌了聖女一番。聖女弄丟人,還被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教主撞上,聖女必受懲罰!金使心中唾罵:白落櫻那小妮子仗着貌美惹人愛,連他的聘禮都不收。呸!假白蓮,合該有被教主收拾的今日!

上午的時候,金使假惺惺地關心了聖女一番后,回到自己的峰中,招來美女,飲酒作樂。酣暢淋漓地耍到正午,山中突然起了火災。酩酊大醉、美人卧懷,隨從們趕來報告,金使一聽之下,酒醒了。

他火冒三丈:「誰敢在我頭上拔毛?誰敢燒我山?」

「跟我來!殺了他!」

斬教教眾們看到了金使所在峰中燒起的大火,他們從四面前來應援。一眾人浩浩蕩蕩,跟着氣得臉色發青的金使,操著武器前去抓「縱火犯」。而在峰中密林,其他人在尋他們,程勿少俠則想辦法救火。

火勢越大,他越着急。他從不指望一邊似乎嚇傻了、呆站着不動的「面具小姑娘」。

程少俠眼神鋒利、行動敏捷,仗着充沛內力來回往返。他情急之下脫了粗衣外袍,運水來澆滅大火。他又拿着大樹枝跳上樹揮打,再用土去掩火。飛上縱下,內力高耗,折騰了小半個時辰,火被程少俠一己之力撲滅。林中重歸寂靜,程勿大大鬆口氣,癱跪在地。

他大口喘著氣,臉上顏色黑一團灰一團,唇瓣斷無血色。髮鬢汗水滴落,程勿喘氣劇烈:「姑娘,這裏不能待了……我們快離開這裏,去救山下村裏人,再晚可能會被發現……」

忽然間,他察覺到周圍太靜了。

春山一路,半山蓋雪。厚厚雲翳下,雪白夾綠的山巒起伏,山峰聳動從上向下,花木從天上飛過。氣流涌動聲中,只聽到風吹,葉動,水流……

程勿猛地跳起,躍向後方女瑤身邊。他抓住女瑤手臂要逃,女瑤一動不動。程勿要再提醒,周圍四面山頭嘩啦啦湧上無數人。那些人蝗蟲一樣從上撲下,密密麻麻,浩蕩如星辰羅列。程勿當即擺出迎敵姿勢,將女瑤護在身後。看向四方人,他嘴顫了顫,面色慘白。

他心想:完了!又落入這幫人……

然這幫人衝下來后,喊打喊殺聲在看到他后驟然停住。四面八方,所有人面色齊齊變得古怪。像是要發出什麼,卻在某一時刻硬生生憋回去。沖在最前方的金使眼睛瞪直,面色如菜。惶惶半刻,金使一咬牙,他丟了武器,噗通向程勿跪下!

金使一帶頭,嘩啦啦,所有人跪了下去!

程勿:「……?!」

眾人齊呼:「叩見教主大人!」

程勿:「……!」

他聽到耳後一聲輕笑。女瑤聲音低啞,飄過他耳膜,帶着遺憾地嘆了一聲:「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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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瑤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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