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 81 章

81.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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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過一場雨,山色空濛,當然裙角也是污濁的。站在泥濘的田壟上,繡花鞋早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忽聽見遠處有人喊小史,地頭的人拎着藤蔓直起腰,轉眼人就跑到了跟前。

「小史正忙?」來人穿着公服,滿臉橫肉絲,粗聲大嗓卻憋出了溫和的語氣,「又到發餉的時候啦,怕小史沒空領餉,里長讓我給小史送過來。」

地頭的人沒說話,站在水渠邊上的孩子接過錢串,鄙夷地掂了掂,「上次說了要漲月俸的,結果這個月還是照舊。」

公差賠笑,「喊了二十多年了,聽着高興高興就算了,切莫當真。」說罷拱手,「小史辛苦,里長接到消息,說過兩天有場暴雨,煩請小史留意神塔。等雨後修塔的錢款撥下來,到時候把小史的屋子一塊兒修了,還請小史暫且忍耐幾天。」

公差說完,很快跑了,地頭的人咂了咂嘴,「瞿如,買塊肉回家紅燒吧。」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走在江邊的集市上,看上去窮,卻頗受禮遇,行人見了紛紛搭訕:

「小史出來買菜?」

「我這兒還有一把香椿,小史拿回家炒蛋吧。」

走了一路,蘿蔔冬瓜裝了半筐。屠戶半賣半送切上兩斤肉,象徵性地收了十個子兒就完了。瞿如很高興,「師父,名聲這東西真能當飯吃。」

她師父平庸的臉上露出笑意,瘦瘦的身桿像青竹,又直又挺拔。

在這地界上混,沒有兩個以上的身份,你都不好意思活着。無方每逢初一十五到十丈山下坐診,平時就在天極城守塔。鯉魚江畔的舍利塔里供奉著佛骨,守塔人俸祿不怎麼樣,但也算公職,地位很崇高。守上五十來年,她幾乎成了塔的象徵,城眾個個都很尊敬她。

想當初,她不過是個邪祟啊,戰爭把東土小城變成了死城,她是煞氣凝結而成的。生得突然,好像打個嗝就來到這世上了。那時候屍橫遍野,她一個人孤伶伶到處遊盪,世界完全是安靜的,連只老鼠都沒有。滿月的夜裏她經常坐在城牆上看月亮,有一次遇見個古怪的道士,手眼如鈎想拿她喂劍,幸好蓮師路過救了她。出身的緣故,她總是滿腔怨恨,謀划著要做點符合身份的壞事。然而做壞事也不是那麼簡單,對着鏡子操練,美美的臉,忽然張出個血盆大口,結果把自己嚇倒了……

其實人活一世要開心,妖魅也一樣,想來想去還是算了。後來上越量宮求蓮師點化,這些年攢了點修為給陰陽兩界的妖鬼看病,閑來無事時,變個不起眼的樣貌,在天極城兼職看塔。

瞿如呢,是只被人唾棄的怪鳥,長了三個爪子,一張人臉。無方第一次遇見她,她在穀子地里逮田鼠,田鼠掙扎,把她的臉抓破了。那時無方追個遊魂正追到那裏,看見她叼著田鼠滿臉血,模樣十分駭人。醫者或多或少總有慈悲心,她給她上了點葯,不過舉手之勞,可她二話不說,就決定當她徒弟了。

一個是煞,一個是妖怪,雙雙棄暗投明,阿彌陀佛,大造化。日子清貧不過是外人眼裏的,守塔的時候穿公服,種番薯,坐診的時候又是艷而不糜的靈醫,兩個身份不停轉換,可以為這蒼白的生活增添些趣致。

攜瞿如回家,捲起袖子做羹湯,無方的手藝從原來的只求煮熟,漸漸也往色香味上靠攏了。將近午時,太陽從屋頂破了的窟窿間照進來,打在灶頭的鹽巴上。她把鹽罐子挪開一些,「他們說暴雨過後才來修屋子,今晚又要淋雨了。」

瞿如一點即通,不聲不響飛上屋頂,把那些斷裂的瓦片都換了。

當妖魔的日子沒有什麼追求,酒足飯飽,一覺睡到傍晚。月亮升起來的時候,踏着夜色到鯉魚江邊散步,江很寬,谷深峽險,傳說這裏是第一條鯉魚化龍的地方。但年代太久遠,自從有人涉足,仙氣就蕩然無存了。

無方背着手,昂着頭,腳下石子累累,走在長長的江堤上。隱約有號子隨風傳來,領句很長,合句稍短,「嗨呀嗨呀」氣勢如虹。

天極城再好,畢竟不是上界,這裏除了人妖混雜,和中土沒什麼兩樣。鯉魚江上有船工,長年運送木料。船的吃水太深,又是逆流而上,這種苦活兒一般人不願意干,所以充當船工的大多是囚犯和奴隸。

月色下一串人影移過來,船工們精著上身拉縴,身子壓得很低,斜斜的一線,幾乎貼地。這種場面天天能看見,活着就是這樣,各司其職,沒有什麼稀奇。她摘了片葉子銜在嘴裏,即興吹了個《十道黑》,婉轉的音律從葉片間飄散,回蕩在沉沉的夜幕里。

瞿如在她頭頂盤旋,似乎又犯困了,一味催促她回去。她卻不着急,夜色正濃,願意在這裏吹吹風,發散一下煞氣。

百無聊賴的瞿如東張西望,忽然咦了聲,「師父你看那個人!」

無方的視力在夜間尤其好,二里開外都能看得清。聽了瞿如的話順勢望過去,只見一隊匍匐的船工間站着一個人,江風吹起襤褸的白衣,破損處都被血污浸透了,然而脊樑挺得很直,哪怕鞭子抽打在身上,也分毫不肯屈服。

「有風骨。」瞿如說,「看上去還很年輕。」

年不年輕不清楚,沒有鬍子,應該不老吧!反正臉上傷痕纍纍,分辨不清樣貌。無方想起了初見瞿如時的情景,當然這人比瞿如慘得多,腫脹變形的臉,眼睛像個桃兒,基本已經面目全非了。

她輕牽唇角,「風骨有什麼用,能傲一時,還能傲一世嗎?」

一人一鳥駐足看,上游水流湍急,縴夫們行進得很慢,短短的兩丈遠,那個人又挨了十幾下。

鞭子和皮肉接觸發出的脆響傳到這裏,乾淨利索毫不含糊。那人搖搖欲墜,眼看要倒下了,瞿如問:「師父,你打定主意見死不救了嗎?」

這話說得奇怪,為什麼要救?世上閑事那麼多,哪裏管得過來!

「啪」,又是一聲。這次愈發響,那個人的頭皮被打裂了,血順着鬢角汩汩流淌,把胸前的衣裳都染紅了。

瞿如落地化成人形,她知道師父的脾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指望她上前阻止是不可能的。她只好自己幻化,打算緊要關頭出手相救,因為她有血有肉,有惻隱之心。

她的腹誹無方都知道,然而一道有一道的規矩,救人的方法施在妖身上不起作用,救妖的方法強加給人,人也承受不起。中土的草藥她以前研究過,但這上百年來從未醫過一個人,就算把他救下了,她心裏也沒底。

她揣著袖子嘆息,那人終於跪下了,夜幕掩蓋了鮮血淋漓,但她看得一清二楚。

終歸醫者父母心,她猶豫了下,還是走過去,在監工再一次揚手的瞬間格開了他的鞭子,「請手下留情,這麼打下去,他會死的。」

干這種活兒的人,十有八/九都凶神惡煞。那個監工正要大罵,奪過火把一照,照見了她的臉,滿腔怒火立刻擰成了微笑,「小史怎麼在這裏?吃完了晚飯出來消食兒?」

無方漫應一聲,垂首看跪地的人,傷太重,恐怕是站不起來了。但他抬起眼,腫脹的眼皮間仍有微光透出。窺不見那眼神的內容,無方也沒有興趣探究,因為這血肉模糊的臉實在太恐怖,她很快調開了視線。

朝邊上指了指,示意監工借一步說話。守塔人在天極城有功勛,監工也讓她幾分面子,依言閃到一邊,拱了拱手問:「小史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無方道,「我想打聽一下,那人是什麼來歷?」

監工哦了一聲,「中土販賣來的奴隸,幾經轉手,鬼知道他是什麼來歷。小史打聽他做甚?」

無方不太好開口,還是邊上瞿如插嘴,「我師父覺得這人長得很像她表哥,不忍見他受苦,特來請孫吏賣個人情。」

監工張口結舌,不太相信這世上有這麼巧的事,不過既然守塔人有求,不應怕遭報應。反正奴隸多得很,時不時會死上幾個,到時候往上一報,隨便就糊弄過去了。當然自己的難處是要誇大一下的,兜了個含蓄的圈子,順利換來下次頭排祈福的特權,這個被打成了血葫蘆的小子,就送給她了。

瞿如摸了摸下巴,「我們一路走來,除了半道上遇見鬼母,其餘的妖一隻都沒看見。這麼說來,魘都令主的管教很嚴啊。」

璃寬瞥了瞿如一眼,「我要說是,你是不是又想針對我?小姑娘,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外面怎麼傳聞,都不如自己親眼所見。你們沒見過令主吧?我見過!他以個人之力造福四方女妖,其善舉真是驚天地泣鬼神,連我都要被感動哭了。」

然而他的極度渲染,卻成功引領他們想歪了。造福四方女妖,可不是嘛,那些男妖都成了行屍走肉,重擔當然落到他一個人身上了。

無方問:「九陰山距離魘都不遠吧?」

璃寬點點頭,「是不遠,也就相隔一百由旬。九陰和魘都之間有個般若台,每逢初夏天狼閃爍,那些女妖就在那裏輕歌曼舞誘騙男人,毫無半點廉恥之心。」

葉振衣哂笑,「據文獻記載,梵行剎土上有數個小國,比如叔歜國、牛黎國……她們誘騙的都是那裏的人吧?」

開玩笑,野蠻國長得牛頭馬面似的男人,能入妖的法眼嗎?她們看上的都是令主的心血!令主雖然不會捏女人,但捏的男人個個唇紅齒白,寬肩窄腰。有理由相信他是照着自己的樣子捏的,雖然璃寬也沒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這些年來令主的手藝越來越好,越來越精妙,上幾代的偶還有十指略嫌粗壯的遺憾,最近幾代都改良了,完美到無懈可擊。

可憐的令主,危機始於心大。剛開始城眾偶爾走失,他並不太在意,現在呈如火如荼之勢,也只怪自己管教不嚴,留不住那些泥人的心。

璃寬是很願意替他叫一叫屈的,可是提這問題的是葉振衣,他和他不對付,理所當然覺得他的一切都是別有用意,所以拒絕回答,寧願轉向魘后和善地微笑,「靈醫打聽九陰山,是要去那裏嗎?那地方百妖齊集,妖像人一樣,有善的當然也有惡的。為了您和兩位高徒的安全,可以先去魘都,面見令主之後再做打算。」

結果顯而易見,葉振衣看他的目光滿是質疑,「璃寬,你是魘都白準的手下吧?」

瞿如一聽,兩隻眼睛狠狠盯住了他,「果真如此的話,你不遺餘力哄騙我們去魘都,肯定居心不良!」

璃寬眼見要穿幫,立刻賴了個一乾二淨,「天地良心,我不是任何人的手下,我是一隻獨立的妖。勸你們先去魘都,也是為你們好,這片土地名為剎土,實際上早就淪為穢土了。妖魔鬼怪橫行,沒有一個更厲害的人撐腰,你們能走出一百由旬,我的名字倒起寫。」

可能說得太絕對了,引得無方也皺起了眉。莫名其妙救了一隻蜥蜴,這隻蜥蜴跋涉上千由旬尾隨他們,一路從須彌瀚海跟到朽木山,如果沒有目的,實在說不通。

她不想惹麻煩,這裏畢竟陌生,山高水深沒有探清,鬧起來會吸引一大批看客圍觀。她只要去九陰,或者璃寬說的般若台,弄清那些行屍產生的原因,就對得起此行的目的了。

她和聲對璃寬道:「多謝你護送我們到這裏,一路上平順,全仰仗你。但後面的路,我不打算再勞煩你了,我們三人自有應付的手段,就此別過吧。」

璃寬傻了眼,她臉上雖帶着微笑,可是那種微笑不達眼底,甚至每一毫上揚的弧度里都帶着警告的意味。太美麗的人,溫和起來使人溺斃,冷漠起來也令人如墜深淵。

令主的殷殷期盼難道要辜負了?他有點慌,「是璃寬說錯什麼了嗎?如果靈醫嫌我啰嗦,現在開始我可以把嘴閉上。」

他越是要留,就愈發留不得,「我們在梵行剎土逗留不了多久,況且又有自己的安排,你跟着我們,不太方便。」

師父的意思很明白了,璃寬還想爭辯,瞿如沖他亮出了爪子,「小兄弟,我師父的話你沒聽見?救你一命卻要被你無休止的糾纏,早知道這樣看着你死多好!你走不走?再不走小心我一把抓爛你!」

一隻不長尖喙的鳥,利爪就是她全部的武器,因此威力比一般的鳥強得多。璃寬看見那鈎子似的爪尖嵌進土裏,只覺頭皮發麻,彷彿被摁住了七寸,不由退後一大步,擺手道:「不要誤會,我沒有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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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中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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