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一二二章 追擊

123.第一二二章 追擊

水軍淌著水進衙門,帶了條船出來,船上坐着堂堂越王正妃。

洪水來勢洶洶,此時街道上已然被淹得七零八落,吳邵看了看兩邊泡湯的房屋,人似乎少了許多。

「將軍,那邊有船!」

吳邵循聲望去,只見數艘頗高的船隻在南邊露出輪廓,那形狀似乎有些眼熟,待連環舟駛近,船板上竟站着滿滿的人。

他霎時臉色發青,沉沉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白山鐵。」

水軍第一日攻城時在江面上遠遠看到的大型戰船,可不就是這些大戶雇的漁船!

副將不明所以:「什麼?哪裏有白山鐵?」

吳邵斜了眼手下,陰森森地指著船舷上殘留的竹筒和空弩:「眼睛都瞎了嗎!守城的黎州衛故布疑陣讓咱們知難而退,咱們還真就著了他們的道。」

水軍們紛紛恍然大悟,拍著腦袋懊惱被這簡單的招數給瞞了過去。綏陵靠江,憑打漁養蚌起家的富戶們多多少少供著大船,雇傭許多短工在船上吃住捕撈。這船比真正的白山鐵還大些,能裝下幾十號人,路旁房頂上的人匯成一條線,黑壓壓地往船上涌。

「看住。」

漁船絲毫沒有跑的意思,靜止在水面上,對攻進城的敵人視若無睹。

吳邵尋思自己的鷹船正在南門,若漁船從江口進入,定會得到消息,但斥候像是死人一樣。那麼這些船則是一開始就靠人力拖進城裏的……不對,是順着水流被衝進來!如果他們在炸破的堤壩口準備好,齊刷刷地擺上大船,城中的居民有相當一部分可以獲救。

他接過千里眼,嘖嘖道:「這麼多船,定是從鄰縣借來的,好大手筆。」

「將、將軍!那邊還有船!」

「什麼?」

吳邵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等看到破破爛爛的小木船時,鎖緊了眉頭。

小木船從彎彎曲曲的街道里滑出,陳舊的外觀和他們所乘的連環舟依稀相似。

「看來黎州衛開了庫房,將這八百年不用的玩意拿出來救命了。」吳邵站在船頭,注目良久,喉嚨如梗著根刺:「今上費這番功夫,救的人還抵不上溺亡的,到底心狠。」

底下突然冒出騷動,原來是一個士兵掙扎著跳下水,被抓了回來。

」將軍、將軍!小人的妻子老母都在那邊的牆頭,請您允了小人去幫他們一把,您……您救救他們吧!」

吳邵冷哼一聲:「進城不傷百姓是越王殿下的恩惠,本將已經仁至義盡,若是誰都要幫,還打進城做什麼!」

士兵涕淚橫流地被拖走,他高聲喝道:「你們是南安的兵,這裏是祁寧,是我們要攻佔的地方,每月的軍餉都白髮了不成?你們的親眷若是死裏逃生跳上船,本將斷不會把他們怎麼樣,若是逃不出去,那也只能認了!」

不少士兵看着瓦片上的身影心裏發怵,哭聲雷聲雨聲交織著混作一片,有人低低嘀咕了幾句:「這不是打了自家人嘛。」

吳邵自然明白士兵們的顧慮,奈何南安本地的兵源都充旱兵去了,風裏來雨里去的水軍訓練艱苦,只有迫於生計的外地人願意賭上性命。黎州衛已被殺個乾淨,當務之急是控制住綏陵城裏的百姓,傳書給越藩,再做下一步定奪。

依他的意思,是查明剩餘五千黎州衛去向之後交由兩萬四千祁寧州衛開工,汛期剛剛才到,後頭的雨水會越來越多,在山地之間行船極為不便。

「分批人去那邊的船上看看是否有藏匿的黎州衛,發現了就立刻處置。」

「是!」

他覺得一切都差強人意時,身後突然傳來副將的稟報,說王妃請他過去。

縱然是地位尊貴的王妃,吳邵也不得不生出「女人就是麻煩」的想法,事事要顧及到柔弱的元氏,不僅影響到他在軍中的威嚴,說不定在戰術上都會被指手畫腳。傳聞王妃最是賢德溫良,要是看了血腥場面之後勒令他停手可怎麼辦?他聽從王爺的命令,但也不能在五萬人跟前棄王妃於不顧啊。

還是緊早送走了好。

端坐在船上的元氏以袖掩口咳嗽了幾下,道:「將軍要如何處置這城平民?」

他翻了個白眼,果然是婦人之仁,「王爺吩咐不傷他們性命。殿下放心,末將已修書給王爺,您不日就能回府養病了。」

元氏似是很不習慣船上顛簸,纖眉微蹙,水眸輕斂,那身華貴的衣裙都濕透了,不知是雨還是汗。

她僵硬地扯出個象徵性的笑,「有勞將軍。但將軍不必這般匆忙,行軍要緊。」

吳邵不免猶疑,王妃不急着回去?他還想讓她歸心似箭呢。

「不敢不敢。」

他當下召來船隻將元氏所乘的小船圍在中心,順着水流平緩的地方朝北行去。

*

雁回山下,夜幕降臨。

密密匝匝的軍隊駐紮在廣闊的平原上,面對一條狹窄的谷地。夜梟幽幽啼鳴,一隊輕裝人馬趁著羸弱的月光悄悄潛入山中。

月亮外包着層模糊的光圈,明日又要下雨。山裏本就有霧氣,雨季潮濕得根本待不住人,如駐軍山中,光是藥石就得帶個百十斤。雁回山少有居民來往,最高的山峰險絕得連大雁都飛不過去,因此得了這個名。

那隊人便帶了半袋子驅蟲的粉,兩三火石,把馬拴在隱蔽處,摸黑在林子裏查探。雨天野獸也煩躁不安,沒有火,就要格外提防狼和野豬之屬,不發出響動,就意味着它們可能會肆意靠近。

藏了五千黎州衛的山半點不見火光,白晝的炊煙也被雲霧擋住,不容易看出個所以然。瀑布聲大,人聲被利索地吞沒,不知其埋伏在那個旮旯角,儘管他們人多勢眾,也不敢貿然前進。

兩萬多祁寧的州衛已到達了山腳。

五千人雖只快速走了幾日,消息還是封不住,幾里地一傳十十傳百,便是假的也要著人來探一探。據說數日前綏陵城破,今上僅帶領一支衛兵從北門棄城而走,蟄伏在深山老林里,留下倒霉鬼王遒指揮守城戰役。

越屬的幾位指揮使這般想着,愈加自信。五倍於他們的兵力,打勝仗只是時間問題。

漂浮的厚厚雲朵遮住月色,周遭暗了下來,黑衣人趴在草叢中。他們當中有人鼻子很靈,聞見了半絲炙烤的煙火氣,沖後頭打了個手勢。

他們有條不紊地如蛇一般在落葉和淤泥中滑行,那氣味越來越濃,像是烤了什麼野味,令人食指大動。

一絲火焰映在漆黑的瞳孔里。

領頭的斥候在樹榦刻下記號,下令到此為止,趕回營復命。眾人開始後退,沒有發出一點動靜。

突然,嘎啦嘎啦的響聲出現在他們頭頂,伴着涼颼颼的水點。首領驚了一跳,仰頭看去,卻是只大鳥撲棱著翅膀停在枝上。

月光稍稍亮了幾分,照在大鳥琉璃般的眼睛裏,一大一小兩個棕色的圓圈十分怪異。

林子外的馬匹驀地嘶鳴,斥候按捺不住,藉著濃濃夜色躍下土坡,只見馬匹旁站了個人影,手上拿着個布袋,刺鼻的煙味遙遙地飄到鼻尖。

是他們袋子裏的打火石!

一撮火光從不速之客的手裏悠悠地擲向地面的枯葉,幾乎是眨眼間,那片土地就熊熊燃燒起來。

風裏傳來熟悉的氣味,斥候們傻了眼,地上何時潑過油?

他們顧不上馬匹,一個個飛快地四散躲開,可脖子上卻不尋常地熱。等反應過來時,自己身上已經滿是火苗,有人下意識在地上打滾試圖壓滅,立馬整個人都融進了火海里。地上全都是動物的油脂,沾了火星便肆無忌憚地匯成火海,他們捂著臉慘叫,很快就被燒的面目全非。

大鳥在樹上懶懶地俯視着,腳爪一松,丟下個空蕩蕩的瓢。

那瓢掉到火里滾了滾,火焰又騰起三尺高,原來那裏頭原先裝了好些油,現在不知去處。

放火的人掐著時辰,等火放的差不多,人也死的差不多,便抬頭望天。

谷口外的軍隊發現了大盛的火光,等不到派出去的人馬回來,意見分成兩派,一半人主張現在就去放火的地方,因為那裏肯定埋伏了黎州衛,一半人覺得等天亮再帶大隊進山方為上策。

正爭持不下時,忽地空中閃過數道雪亮的光,指揮使們探出頭,竟是下起了月亮雨。大塊的天空電閃雷鳴,紫色的電尾狠狠劈在樹林上方,甚是猙獰可怖,而東邊一梳半月懸浮在深藍的海洋里,被雲溫柔繾綣地擁著,說不出的安寧祥和。

一個指揮使道:「火被澆滅了,明早山坡上光禿禿的一塊,總算方便我等勘察地形。」

其他人眼見又下起雨,那點懷疑的心思被澆了個透,罵罵咧咧地責備派去的隊伍沒用。第一次進山就有去無回,不是在全軍面前丟臉嗎?

驟雨嘩嘩地砸在帳篷頂上,士兵們在稻草堆里闔上眼,被雨聲勾起萬千思緒。

山裏的雨也大的怕人。

蘇回暖縮在帳篷里,瑞香先前看有月亮就去取,到現在還沒回來,她有些擔心。

外頭這麼差的天氣,說下雨就下雨,除了山裏也沒哪兒了。她素來怕聲音響的東西,從敲鑼打鼓到爆竹雷聲都是,總覺得心裏不安穩,那一連串巨響彷彿敲在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帳簾一掀,露出小姑娘半張濕漉漉的臉,油燈下和花貓似的,顯然是走路上摔了跤。

「半路上突然下大雨,余大人把我送回來的。」瑞香不好意思地說。

余守中在外面局促道:「舉手之勞。不過蘇大人,之前山坡上走水了,聽說陛下那邊的帳子好像也遭了刺客……剛才路上碰到主營的人求葯,本想來這裏找魏軍醫同行,但他不在,可否麻煩蘇大人和下官跑一趟?」

瀟瀟雨水把他的嗓音沖刷得稀薄,瑞香急急道:「余大人沒有傘,姑娘先讓他進來吧!」

蘇回暖想起余守中憨憨的老實面孔,在狹小的空間里抱膝沉思了片刻,發覺侍女焦急又懵懂地看着自己,像是不知道她為何這般猶豫。

「蘇大人!」余守中抹了把額上的汗。

「……我拿把傘。」

蘇回暖艱難地張口道,宛若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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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雩春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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