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骨頭卻炙熱如火

081骨頭卻炙熱如火

安寧繞着整個小築走了一遍,主屋、偏房、廚房、院子,每個地方都是一目了然,藏不了人。

連日的陰雨,泥土濕軟,她在細細環視周遭后,將目光緩慢的落在了院中一座井,才歇了沒半天的雨又開始下起來,滴答滴答……她走到井邊,在雨水中摸上井石,經年日久的石塊新添了幾道痕迹。

抬手抓住井繩,她隨即一躍而下,瞬間就落到深井半空,手上一鎖,繩子帶着她旋轉起來,腳尖在井壁一通連點,果然踢到一個不同實體的凸起,她腿上用力一踏,井壁上石塊移動,現出一個洞口,僅容一人。

空氣潮濕,頭頂還是芒芒的雨絲,卻有一股陳年腐氣從洞口飄出來,安寧微微鬆手,將自己放到合適的角度,微微一盪就跳入洞內。

她慢慢往前走,地道長而彎,一直很狹窄,然而隨着她漸漸走深,泥土的氣息越來越重,也越發陰暗,在幾乎不能視物時,一個轉彎,天光又亮了,入耳的是淅瀝的雨聲,安靜如她走入的就是一個沒有任何用處的地道。

可就是在這樣沉寂安然的情況下,她走到了地道的盡頭,然後在相連着一方地下室,看見了兩個人——不,應該說一人一屍。

一具四肢軀幹都乾癟的男屍,屍體的腦袋是挨着脖子放着,正面朝外一雙眼空洞的看着前方,死了應該很久了,屍血都乾涸了。

而另一個人就是背對着她正認真做屍檢的幼白。

安寧踩進去發出輕微的嘎吱聲,幼白恍如沒有聽見,仍然埋首在屍體上首,他一隻手拿着個極尖細的東西挑撥著被他剖開的腦殼,一隻手帶着薄薄的白色手套極輕的扶著屍體的腦門。

看上去像是溫柔的替病人診治的大夫。

時間慢慢的流逝,安寧站定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很耐心的觀看。

單就剖屍手法而言,他比游畫還要高明,從耳後側拉開到頭頂,許久,幼白終於在最小破壞屍體腦袋的情況下,取出的一根粘著血肉看不出原形的短短拇指大小一截的東西。

他帶着手套的手拿着那截不明物有點僵硬的遞到安寧腳邊,然後慢慢的抬起了眼看她。

因為跪坐在地,他以仰視的姿態,她居高臨下,俯視,心猝不及防的一跳。

幼白的眼睛佈滿紅色血絲,哪怕他努力眨眼,想要看清楚,偏只是澀澀的疼,然而這不是真正讓安寧嚇了一跳的,而是他那雙漂亮的淺藍瞳色變了,好像常年充沛的源泉突然斷流,眸光都暗了下來。

「你來的比我想的要快。」幼白覺得喉嚨有點癢,說出的聲音也變了樣,他不知道自己眼裏露出了什麼讓對方蹙了眉頭,所以對視一瞬就飛快低下了頭,「咳,安大人,屬下擅自做主將葉希榮剖驗了,自願認罰。」

心頭又一顫,他剖的是——葉希榮?!

那面容凹陷,皮貼著骨,乾屍一樣的東西……

安寧有那麼一瞬說不出話來,她將手捏握成拳,幾不忍再看。

幼白慢慢的用左手去剝右手的手套,一面慢聲道:「挨罰前,屬下先把剖驗結果說下,以供填寫屍單,死者男,年約二十五,身長五尺四寸,屍身醬黑黃紫……」

「身上多傷,因為屍僵過久,只可辨出淺刀傷、鞭痕、鐵鉗、燒傷,新舊不一,最舊約年余,都沒傷及要害,不致命,沒有中毒跡象。死者被害時正在吃飯,他胃裏的食物都未消化,致死之因是……」幼白成功了剝落了兩隻手套,也開始一陣陣的頭暈頭痛,臉色白的發青,漸糊的視線看向他花費極大精力取出來的東西,喃聲,「腦中有異物。」

腦中有異物……第一次聽到有人鑒別出這樣的死因,安寧壓下了短暫起伏的心緒,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所謂異物。

「安……安寧。」幼白早已支撐不住,一日夜已是極限,他在失去意識邊緣苦苦掙扎,竟然突然喊了她的名字,「我答應了宋季北……葉希榮的事要查清楚,別讓其他人在動他了,因為在宋季北眼裏,葉希榮還沒有死。」

安寧眉頭一跳,太陽穴隱約作痛,難道宋季北臨死前說的『救他』是指葉希榮?

「宋季北也死了,就在剛才。」

「……」幼白強撐著的身體一下子軟了,連嘆息的力氣也沒有了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你——」安寧飛快俯身去扶,堪堪只托着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身上,他整個身體幾乎以一個怪異的姿態在扭曲著,雙腿折跪着,屁股坐在小腿肚上,上半身軟癱在地上……

安寧一愣之下又看見他兩隻一直藏在袖中無力滑落出來。

兩隻手的整個手掌都是輕微紅腫,好幾道醒目的擦傷划傷,有幾道劃得深了還滲出了血來。

他這到底幹什麼了……

將人一托而起,沉重的重量壓得她心頭也是一沉,這樣的體重,這樣的瘦削,他的身高應該遠遠超過五尺四寸——反之這樣的身高,這樣的體重,他應該比龐仲子也胖才合理。

存在已久的疑慮終於浮出來,地下室內極靜,她看着呼吸微弱面容極致蒼白的幼白,想了想,隨即動了手。

外袍、腰帶、內衫、中衣、褻衣……一開始利索的手不知不覺的慢了,一日間,她兩次查驗活人身體,以仵作驗屍的手法,細細查探,可到底是男人的身體,還是活的,有溫度,滾燙——手指一縮,安寧解衣的動作停頓,隨即她手掌一貼幼白的敞開的胸膛,涼的,再往上摸,臉也是,可是,她下一刻摸回的腰背處,滾燙。

安寧的手立馬飛快的把人摸了個遍——怎麼會這樣,他體氣寒涼,骨頭卻炙熱如火?

她復又把了把幼白的脈,一時弱如嬰兒呼吸,一時又激蕩如海波,她第一次有點惱火自己醫理不好,什麼都沒探明白。

幼白還在暈迷中,先前淡薄的呼吸稍稍平緩了些,安寧握着他的手沒有放開,順着手臂的六條血脈來回疏通,不多時他蒼白臉色上的灰青之色隱去,濃黑的捷毛無力的搭下,在眼底覆出淡淡黑影,那抹黑,映照他過度白的肌膚,便難得的有了幾分弱……

安寧看了半響,垂下眼皮,將脫下的衣服胡亂的給他裹回去,把人往背上一托,腳步飛快的朝來時的路走去——

意外就是在最沒意料的時候來臨。

回去的路竟然死了,不知何時關回去的那扇門只能從外打開。

再回到地下室,一番勘查才發現竟是密封的,至少她短時內沒有發現出去的機關。

重新把幼白放下,安寧嘆息的捏了額角,幼白他顯然不是和她從同一個入口來的,所以要出去,只能等他醒了。

「幼、幼白?醒醒……醒醒……」安寧才一伸手去碰他,就僵住,相貼的身體不知何時開始也發燙了,好像在發高燒一樣的熱度。

莫不是真的發燒了?安寧俯身,手背貼上他的額頭。

幼白便是在這一刻醒來的。

從迷亂深痛的黑暗裏,從冰冷暴雨連綿不絕的世界裏,他一路掙扎跋涉而出,睜開眼來,一瞬間天地皆不得見,只看見修長纖細手指,手勢輕柔的從眼前掠過。

視線再向上延伸,看得見弧度漂亮的下頜,一瓣輕粉的唇,在四麵灰沉的背景下是那麼的鮮明。

而身下冰冷,骨肉炙燙……剛才的黑暗冰冷疼痛,仿若一夢。

或者,現在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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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帝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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