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鳳求凰(十)

番外——鳳求凰(十)

時值秋季,溦水河流域發生特大水災,洪水橫流,滔滔不息,房屋倒塌,田地被淹,五穀不收,流民遍野。

溯溪皇城地勢很高,未曾受太大影響,然而皇城外的數個村落卻遭遇肆虐,洪水泛濫,百姓紛紛逃到山上去躲避。

夏侯霂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曾擬過治水之策,修堤築壩只是抵抗之道,真正要杜絕隱患,還是要引流分渠,溦水河域太大,一下雨就迅速漲潮。

明明上有政策,下面卻沒好好實施!

這常人都要怒,別說大尾巴狼慕英帝了,天子一怒,群臣遭殃。

三五天時間就把所有涉案的朝廷官員都發配到皇城外的各個村落治水了,只一句與民共甘苦,絕了他們的後路,讓他們同流民百姓一起窩山洞去,什麼時候水退了,什麼時候下來。

村外,污泥垃圾,朽木黃樹。村內,殘垣斷壁,廢銅爛鐵。偏偏還發了水,淹得四處腐臭。

越往洪災源頭走,洪水越洶湧,雇的馬車行不了,唯有騎馬。

然而發過大水之後的路全是淤泥,馬從黃泥中過,更是一大災難。小西瓜的身手是夏侯霂手把手教出來的,身為慕英帝身邊最貼身的侍衛,他頭回狼狽不堪。

縱然武功不錯,這路途一長,時間一久,也漸漸坐不穩,摔入水中,出來后渾一個泥人,異味逼人,馬都嫌他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痛苦之餘,也只有感慨差事不好辦。

等他探路回去再折騰一番,累的干喘氣。

夏侯霂坐在一棵樹上,這一片內唯一倖存的堅韌大樹!

自從發大水以來,他親自挑了幾個心腹隨從跋山涉水,一路從皇城出發,把水流源頭及上下游考察一遍,並堆石或伐木作記號,便於治水時作參考。

不知不覺,數日過去,走到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兒。

而他把身邊所有人都派出去探路,考察,自個兒就呆樹上睡覺,若非時不時來場滋潤的小雨,渾身濕漉,睡不安踏,他也是極瀟灑的。

這一片因為有一座高山,擋住洪水。因此發洪之時,高山中段缺口處,有一個很大的漩渦。但及澇災,洪水奔騰,周圍一片百里都岌岌可危,住不得人。要實施方案,只得開山挖河。

那可是一個極大的項目,人力財力……夏侯霂這幾天就為這事攪和的頭疼。

「皇上,前面約摸要走一天一夜才能達到南郡城……」

南郡城也是這回受災嚴重的地方,因為那兒水多。

但是也恰恰是因為水多,反而南郡城裏的房屋耐水衝擊,並無被淹沒坍塌的,水淹進來,不過是日常生活受了影響,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近些日子水勢愈發微弱,街上的百姓多了,也熱鬧起來。

街頭一家小茶鋪,簫音走累了,坐在那裏吃茶。她有些後悔選在這個時候來南郡城,風景沒看到,反而被困住了。

簫音暗嘆了一口氣,自顧自地喝茶。

這一停下來,耳朵就不知覺的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出來溜達的百姓,以及茶鋪里的茶客們都在聊天,從洪災聊到百姓,從百姓聊到朝廷,從朝廷聊到當今的慕英帝。

「咱們這個皇帝還真是個好皇帝哎……」

「聽說親自出了宮來考察災情……」

「再好又咋樣,咱們百姓還不是遭殃了。」

「噓,可別亂說,我聽說皇上就要來南郡城了。」

「啊哈,你這消息過時了,我聽說在來的路上困住了,保不準被水沖哪去了……」

簫音眉頭皺的厲害,不願再聽,放下茶錢就起身離開了。

天一黑,更加灰暗,烏雲壓頂,電閃雷鳴。

這一年分外古怪,天降驚雷,一夜洪霖,劃破城內寂靜。簫音滯留南郡城已經十多日,自然心情不好,原本展轉難眠,好容易有了睡思,曈曨中,卻做了魘夢。夢中夏侯霂臉色刷白,在水中奮盪,朝她伸出手,她剛想去拉,人卻被洪水沖走。

轟雷落下,蜂蠆作於懷袖,簫音飛速坐起,大驚失色。風號雨泣,颯颯敲窗。簫音衣服也未披上一件,起身撲到門前,一打開,狂風襲來,驟雨密集,眼前一片昏花,往後連退幾步,房門砰然關閉。

簫音頓時罔知所措,一直退到後背靠在牆上,盯着自己留在地上的影子,雙眼失神。

影子的形狀在她眼底慢慢變化,出賣了她的心,變成另一個人,她心裏藏的那個人,不是衣冠楚楚的摸樣,渾身濕漉漉,光着上身胡亂躺在草堆上毫無形象,有幾綹頭髮還黏在他腮上……

「問你話呢?你是不是想死?」

「說,你是不是知道我會救你,才故意的?想要我陪你一起葬身在水裏餵魚?」

漆夜無月,崩雲快雨。

街上空寂,歪歪斜斜頂風而行,雨水兜頭打在身上,冰涼刺痛。雨沖得人睜不開眼,簫音卻越走越快,沒多久她終於攀爬上了高高的城樓,仗着身手敏捷,加之暴風雨急促,誰會想到有人不要命的爬城牆?

暴洪複發,離南郡城最近的一座山峰斷續坍塌,泥石流滾滾落下。簫音看着那遠處的山,目光呆澀,闃然無聲。

而這天下午,夏侯霂帶着小西瓜棄馬翻山趕往南郡城。

其實天色漸黑沉,他就預感不好。

他可不是個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的人,只是水漲得太猛,猛得超過他所有的預想。

天災非人力可擋,南郡一帶水多,最大的河水面最寬處十來丈,暴雨致使河水暴漲、漫出,湧向地勢低洼的區域。

夏侯霂當機立斷想退回山上,一回頭色變大驚。

山洪泥石流!他只來得及喊了一聲『小西瓜,快跑。』彼時離他並不遠卻是落後的小西瓜奮力跑着跑着就沒了影。

夏侯霂沒蠢到等死,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踮腳一躍,由山腳往山腰飛,直到失力要往下墜,忙瞄準一大樹,撲上去抱着。

一番劇烈的震蕩,他長長的吐了口氣,而後就漂起來,那一瞬間,不是不恐懼的,人之本能,他兩手奮力扒住樹榦,承受着水流各種衝擊,兩腿岔開着用腳別住,努力在水中維持平衡。

水流湍急,洪水從上游衝下來,水裏裹得什麼都有,一股腦涌過來……差點兒脫手被水捲走……

天已經黑的出了眼前晃動的水面什麼都看不見了,偶爾還有些黑皴皴的東西從後頭撞過來,更快的往前沖走了。

無力自救,任憑他才智卓絕舉世無雙武功蓋世,都是枉然。

他只能等待救援,一夜的暴雨沖刷,他再強悍也幾度虛脫,意識開始有些渙亂。

「夏侯霂!」

一個水浪打過來,夏侯霂被水淹下去了。

「夏侯霂!!」

夏侯霂覺著自己一定是快要被水吞沒,已經出現幻覺,喊他的人是誰?

他都不用睜眼去看就辨認出那人的聲音!可是她怎麼可能跑到這兒來?

「夏侯霂抓住樹不能松……我馬上來救你!」

這聲音,是真的?!

夏侯霂嗆了好幾口髒水,噁心地快要吐了,掙扎著從水裏冒出頭來,他抱住的樹沒有被水沖斷,可是水滿了上來,他卻快淹死了,還掙扎著扭頭望去。

天還沒亮,一片凌亂的水面,根本什麼都看不清。

夏侯霂被水卷裹着,兩眼不得不閉上,完全找不見方向。

「砰……」

一聲巨響在耳邊,似乎是什麼翻了。

夏侯霂驚奮力一個仰頭,卻見一個倒扣的船底朝自己這邊衝過來。

這麼急的洪流還有人敢撐船出來?找死么……突然瞪圓了眼,

分明有個人撲在船上,還衝他招手示意,「躲開……快……」

夏侯霂恨不得大罵,又氣又急,忙一頭扎進水裏,屏息抱着樹榦一寸寸往上移動,不知為何突然就有了力氣,有了希望。

等他再次冒出頭,已滿臉都是泥水,鼻子都讓堵了,卻好歹能喘氣了,大聲罵道:「淳于音!你是不是瘋了!」

扭頭一看,側翻了的船從上游衝撞過來,因着船身大,卡在兩棵樹間,沉沉浮浮的。

簫音勉強維持身形,也大罵:「你跑南郡來找死的么?那麼大的皇城住不下你么……」

夏侯霂吼:「我找死?!要不是聽說你跑南郡來了,我會不要命的來這……」

「兩年了,淳于音你他娘的真捨得……在溯溪到處跑也不來看我一眼……」

簫音被罵得愣愣的,又委屈又惱火:「你!你還敢說我!你的腿長在別人身上么,憑什麼我去看你……」

夏侯霂:「……」

簫音:「……」

倆人隔着半丈距離,呼哧呼哧地喘氣。

互相用眼瞪着,氣哼哼得,都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可是又夠不著人。

夏侯霂不顧洪災危險跑來南郡城,是來找簫音的,也是怕著出了事,這誰算得准天災呢。

簫音不顧洪水跑出來,是來找夏侯霂的,怕他被水淹了,沒人救。從南郡城樓看見山洪,她連夜買了船順着城內河流而出,幸而地處高處,她繞開斷洪的前面,從背面靠近幾乎快成一片汪洋的這片山區。

一夜的艱辛,疲累,都抵不上此刻看見彼時。

這時候哪還顧得上心裏的彆扭,吵架?不過是一種抒發方式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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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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