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牛河 如何之冷,如何之不冷,神就

第25章 牛河 如何之冷,如何之不冷,神就

「不會那麼簡單就死的。」男人的聲音在背後說道。簡直像是看穿了牛河的心思一樣。「只是失去了意識。雖然離死還差那麼一點。」

沒有聽過的聲音。缺乏表情的中立的聲音。不高也不低,不過於剛硬也不柔軟。像是宣佈飛機到達時刻和股市情況的聲音。

今天是禮拜幾來着,牛河沒頭沒腦的想。是禮拜一的晚上。不,正確說也許日期已經是禮拜二。

「牛河先生。」男人說。「叫牛河先生可以吧?」

牛河沉默著。僅僅二十秒的沉默時間。然後男人沒有預告,小幅度的一擊,打在了牛河左側的腎臟上。沒有聲音,卻是背後而來的強烈的一擊。激烈的痛楚貫穿全身。所有的內臟都收縮起來,直到疼痛告一段落為止都不能呼吸。不久牛河的嘴裏發出乾燥的喘息。

「姑且禮貌的問問。可是希望得到回答的喲。嘴不利索的話,點頭或者搖頭,這樣就好。這可是所謂的禮儀。」男人說。「叫牛河先生可以吧?」

牛河點了幾下頭。

「牛河先生。真是個容易記的名字。調查了褲子裏的錢包。有駕駛證和名片。【新日本學術藝術振興會專任理事】真是個氣派的頭銜不是嗎,牛河先生。可是【新日本學術藝術振興會】的理事大人,在這樣的地方用隱蔽相機,究竟是在幹什麼呢?」

牛河沉默著。還不能很好的發不出言語。

「還是回答的好。」男人說。「這可是忠告喲。腎臟破裂的話一輩子都會疼的。」

「監視住在這裏的人。」牛河終於說道。聲音的高低還不安定,時不時的破音。被蒙上眼睛后都聽不出是自己的聲音。

「是川奈天吾吧。」

牛河點頭。

「是給小說《空氣蛹》做幕後寫手的川奈天吾。」

牛河再一次點頭,之後稍稍咳嗽著。這個男人知道那件事。

「誰委託的?」

「是【先驅】。」

「那就和預想的差不多了,牛河先生。」男人說。「可是為什麼教團現如今還要監視川奈天吾不可?對他們來說,川奈天吾應該不是那樣重要的人物。」

那個男人站在怎樣的立場上,把握着什麼地步的情況,牛河的腦子飛速的運轉着。雖然不知道是誰,但至少不是教團派來的人。可是這也不是值得歡迎的事實。或者相反,牛河也不明白。

「在問你話呢。」男人說。然後用指尖壓下左側的腎臟。非常用力。

「他和一個女人有關係。」牛河呻吟似的說道。

「有那個女人的名字嗎?」

「青豆。」

「為什麼要追蹤青豆?」男人問。

「因為她加害了教團的領袖。」

「不是加害。」男人像是檢證似的說。「是殺了吧?更加簡潔的說。」

「是的。」牛河說。他想作為這個男人的對手不能隱瞞任何的事。

「可是這件事沒有告知社會。」

「是內部的秘密。」

「教團里有幾個人知道這個秘密?」

「不超過十個。」

「其中也包括你?」

牛河點頭。

男人說,「也就是說你在教團中處於相當重要的位置。」

「不,」牛河說着搖頭道。頭一偏被打過的腎就開始作痛。「我不過是個小兵。偶然知道了這個狀況罷了。」

「在麻煩的時候,待在了麻煩的場所。是這樣的吧?」

「我想是這樣的。」

「話說牛河先生,你這次,是單獨行動的嗎?」

牛河點頭。

「可是真是奇妙的事呢。監視和尾隨這樣的工作一般來說組成團隊才是常理。以防萬一還會加入補充隊員,至少也需要三個人。而且你們一般在組織的活動結束后才開始行動。單獨行動有點太不自然了。這樣的話,你的回答我不很滿意呀。」

「我不是教團的信者。」牛河說。呼吸也沉穩了,終於可以開口利索的說上話。「只是被教團當做個人雇傭罷了。說是使用外部的人員比較便利。」

「作為【新日本學術藝術振興會】的專任理事?」

「那是個幌子。那個團體沒有實體存在。主要是為了教團的稅金對策搞出來的。我作為一個和教團沒有聯繫的個人從業者,為教團所用。」

「像是傭兵那樣的哪。」

「不,和傭兵不一樣。只是接受委託收集情報罷了。如果有必要,暴力的事件還是交給教團里的其他人負責。」

「在這裏監視川奈天吾,刺探和青豆之間的聯繫是受的教團指示嗎,牛河先生?」

「是的。」

「不是吧,」男人說。「這可不是正確的回答。如果是從教團那裏掌握的這個事實,也就是說掌握了青豆和川奈天吾的聯繫的話,團伙是不可能交給你一個人監視的喲。使用自己那邊的人,組成團隊,這樣做的話失誤更少,也更能發揮武力的效果。」

「但是真的是這樣的。我只是遵從上面的指示罷了。為什麼交給我一個人干,我也不清楚。」牛河的聲音還帶着不安定,時不時的破音。

如果【先驅】掌握到青豆和天吾的關聯的話,我也許就這麼被抹滅了,牛河想。我不在的話,就不會有人知道,這麼結束了。

「不是正確的回答,我可是不喜歡的。」男人用冷冰冰的聲音說道。「牛河先生,你應該對這件事有切身體會才對。再一次毆打同一隻腎臟怎麼樣。可是用力打的話,我的手也是會疼的。而且給你的腎臟造成深刻的傷害也不是我的目的。我對你也沒有個人的仇恨。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得到正確的回答。所以這回試試新的玩法。就到海底去。」

海底?牛河想。這個男人究竟打算說些什麼呢?

男人像是從口袋裏取出什麼的樣子,卡薩卡薩的塑料摩擦聲傳到耳朵里。然後牛河的頭上被緊緊地套上了什麼。是膠袋。像是冷凍食品用的厚厚的膠袋。之後又大又粗的橡膠輪胎套在了脖子上。這個男人打算讓我窒息而死,牛河醒悟到。吸進空氣嘴裏立馬就塞滿了膠袋,鼻孔也被堵住了。兩邊的肺拚命地尋求着新鮮空氣。可是卻哪裏都沒有。膠袋緊緊的帖在整個臉上。如同死的面具一樣。一會之後身體的肌肉開始激烈的痙攣。牛河想要伸手把那個袋子取下,手卻是一動也不能動。在背上牢牢的綁着。頭裏的腦漿像氣球一樣膨脹,像是要這麼炸了似的。牛河想要叫。不管怎樣都想要新鮮的空氣。可是當然發不出聲響。舌頭癱在了嘴裏,意識從腦中跌落。

不久脖子上的車輪胎被摘下,膠袋也從頭上取了下來。牛河一個勁的將眼前的空氣送入肺中。好幾分鐘的時間裏,牛河簡直像是拚命啃咬夠不著的什麼的動物似的,弓著身體不斷激烈的呼吸。

「海底怎麼樣?」男人等待牛河的呼吸平息,問道。聲音中還是沒有任何錶情。「到了非常深的地方。看到了從沒看見過的東西是吧。非常珍貴的體驗。」

牛河什麼也沒說。發不出聲音。

「牛河先生,雖然重複過幾次了,我要的是正確的回答。所以再問一次。在這裏監視川奈天吾的行動,探尋和青豆的聯繫是受教團的指示嗎?非常重要的事。關乎人命。好好的想想,再給我回答。你要是撒謊的話,可是明白的喲。」

「教團還不知道這件事。」牛河終於說出了口。

「是吧,這才是正確的回答。教團還沒有掌握到青豆和川奈天吾之間的聯繫。你還沒有向教團的團伙彙報這個事實。是這樣的吧?」

牛河點頭。

「一開始就老實回答的話,也就不用到什麼海底了。很辛苦吧?」

牛河點頭。

「明白的喲。我以前,也遭過那份罪。」男人像是在說無關緊要的客套話似的說道。「無論是多麼痛苦的事,只有體驗過的人才會明白。苦痛不是那麼簡單而一般化的東西。每個人的苦痛各有各的特性。將托爾斯泰的名言稍微改換一下的話,快樂總是相似的,每個人的苦痛卻各有各的不同。只能體味不可言傳。你不這麼認為嗎?」

牛河點頭,他還多少在喘息。

男人繼續道。「所以就在這推心置腹,不要再有所隱瞞,老老實實的說吧。好么,牛河先生?」

牛河點頭。

「如果還是不老實回答的話,還要到海底去的。下回會稍微長些,再讓你緩緩的走在那裏。直到更加的痛苦。這麼乾的話可能就回不來了。不想遭那份罪吧。怎麼樣,牛河先生?」

牛河搖頭。

「看來我們還是有共同點的。」男人說。「互相看來外表是孤狼。或者是流浪犬。清楚的說,就是社會拋棄的東西。生來就不適應組織,也不被組織那樣的東西所接納。全都靠自己一個人。一個人決定一個人行動,一個人承擔責任。雖然是接受上級的命令,卻沒有同事沒有下屬。只能依賴自己被賦予的頭腦和手段。是這樣的吧?」

牛河點頭。

男人說。「所以我們既有強項,同時又有弱點。比如拿這回的事來說,你太過急功近利了。沒有向教團報告中途的經過,自己一個人就這個幹了。想儘可能的乾的漂亮,展示自己的手段。但是另一方面防衛又太過天真。不是嗎?」

牛河再一次點頭。

「有什麼必須干到這個地步的理由嗎?」

「領袖的死有我的失誤。」

「怎樣的情況?」

「我調查過青豆的情況。在讓她和領袖會面之前做過嚴格的清查。沒有發現任何不妥的地方。」

「可是她卻抱着殺害的意圖接近了領袖,實際上刺殺了他。你沒有完成好被賦予的工作,多少也必須負有責任。是個外部的用過就丟的人。又是過於知曉內情的人。為了活命,只能向教團交出青豆。是這樣的嗎?」

牛河點頭。

「真是幹了件可悲的事呀。」男人說。

幹了可悲的事?牛河就這句話的意義,在歪斜的腦袋中不斷思考着。然後想到了。

「殺害領袖的這件事是你們策劃的嗎?」牛河問。

男人沒有回答。可是這無聲的回答絕對不是否定的意義,牛河理解了。

「打算怎麼處置我?」牛河說。

「怎麼處置好呢。老實說還沒有決定。接下來慢慢考慮。全都由你的表現決定。」Tamaru說。「之外還有幾件想問你的事。」

牛河點頭。

「想讓你告訴我【先驅】聯絡人的電話號碼。你應該有直屬的負責人之類的。」

牛河稍稍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說出了號碼。現在已經不是搭上自己的小命隱瞞什麼的時候了。Tamaru記下。

「名字是?」

「名字不知道。」牛河撒謊。可是對方也不特別在意。

「很麻煩的傢伙吧?」

「非常麻煩。」

「但是稱不上專業。」

「手段高明。只要上級下了命令就會毫不猶豫的執行。但是並不專業。」

「青豆的事追查到了什麼地方?」Tamaru說。「知道她藏身的地方嗎?」

牛河搖頭。「還不知道那個地步的事。所以才躲在這裏繼續監視着川奈天吾。一旦知道了青豆的去向,馬上移動到那裏去。」

「道理是說得通。」Tamaru說。「話說回來,你是怎麼弄明白青豆和川奈天吾之間的聯繫的?」

「跑了一趟。」

「什麼情況?」

「清洗了青豆經歷的角角落落。回溯到了童年時代。她上的是市川市的公立小學。川奈天吾也是市川人。我想該不會有什麼吧。就到小學去調查。結果果不其然,兩人在兩年裏是同班同學。」

Tamaru的喉嚨里像貓似的發出小小的聲音。「原來是這樣。真是做了綿密的調查呢,牛河先生。非常花時間和功夫吧。佩服佩服。」

牛河沉默著。這次沒有任何的提問。

「雖然是重複的問題,」Tamaru說。「現如今知道青豆和川奈天吾之間聯繫的人只有你一個?」

「你知道。」

「不算我的話,你的周圍,是這個意思。」

牛河點頭。「我這邊有關的人知道那件事的只有我一個。」

「不是在撒謊吧?」

「不是撒謊。」

「話說你知道青豆懷孕的事嗎?」

「懷孕?!」牛河說。聲音里能聽到滿滿的驚愕。「誰的孩子?」

Tamaru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真的不知道那件事嗎?」

「不知道。不是撒謊。」

Tamaru一時間無言的在試探牛河的反映是不是真的。然後說道。「明白了。看起來是真的不知道。就相信你吧。話說你還在麻布的柳屋敷附近轉悠。這沒錯吧?」

牛河點頭。

「為什麼?」

「那個宅邸的女主人經常去附近的高級健身中心,青豆是個人的健身教練。感覺兩人有個人的親密關係。而且那個女性為遭遇家庭暴力的女人們,在宅邸邊上設置了安全小屋。警備很森嚴。在我看來有點太過森嚴了。所以就理所當然的推測青豆可以藏匿在其中。」

「然後呢?」

「可是考慮之後,還是認為不是那樣。那位女性有富餘的錢財和勢力。這樣的人,是不會把青豆藏在自己的身邊的。一定儘可能的送到很遠的地方去。所以不再刺探麻布的宅邸,轉到川奈天吾這條線上。」

Tamaru再次讚許道。「你的直覺很不錯,頭腦也非常富有邏輯。忍耐心強。只是當做一個小兵太可惜了。一直都干這個工作嗎?」

「以前的行業是律師。」牛河說。

「原來如此。一定很有本事吧。可是太過得意忘形,途中滑倒跌了一跤。現在淪落了,為了一些小錢給新興的宗教教團做牛做馬。是這樣的吧。」

牛河點頭。「是那樣的。」

「沒有辦法哪。」Tamaru說。「像我們這樣的野生動物,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外界的社會上生活並不容易。看起來像是進行的不錯卻一定會在哪裏摔倒。世界就是這樣的。」他握起拳頭按響關節。銳利而不祥的聲音。「那麼,柳屋敷的事告訴教團了嗎?」

「對誰都沒說。」牛河老實回答道。「覺得柳屋敷可疑只不過是個人的推測。而且警備太過森嚴也沒有得到證實。」

「那好。」Tamaru說。

「一定是你乾的吧?」

Tamaru沒有回答。他是提問方,沒有回答對方問題的必要。

「你到現在,都沒有對我提出的問題撒謊。」Tamaru說。「至少大致的事。哪怕一次被潛到深海底的,就會失去撒謊的氣力。即使勉強撒謊也會馬上發出聲響。恐怖就是這樣產生的。」

「沒有撒謊。」牛河說,

「那太好了。」Tamaru說。「沒有人因為喜歡而去體味無謂的痛苦。話說知道卡爾·榮格嗎?」

牛河在眼罩下無意識的皺起眉毛,卡爾·榮格?這個男人究竟要說什麼。「心理學家的榮格?」

「正是。」

「大概說來,」牛河警惕的說道。「十九世紀末,出生在瑞士。曾經是弗洛伊德的弟子,後來分道揚鑣。集合無意識。知道的只有這些。」

「很好。」Tamaru說。

牛河等著接下來的話。

Tamaru說道。「卡爾·榮格在瑞士的蘇黎世湖畔安靜的高級住宅地有一棟漂亮的房子,和家族一起過着富裕的生活。可是他為了沉湎於深邃的思索,認為有必要一個人獨處。然後在湖的另一端叫波林根的偏僻場所,面向湖找了塊適合的土地,在那裏造了一間小屋子。不是像別墅那樣氣派的東西。是自己用石料一塊一塊堆起來,圓圓的天頂很高的房子。附近的採石場採掘的石料。當時瑞士堆砌石料需要石切工的資格。榮格特地取得了資格。還加入了工會。建造這個家,而且是自己親手建造,對榮格來說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母親去世,也是他構築這個房屋的一個很大的原因。」

Tamaru停了一會。

「那棟建築被稱作【塔】。他模仿去非洲旅行時看見的部落小屋,做了那樣的設計。在一個沒有隔斷的空間里完成所有的生活行為。非常簡樸的住宅。而他認為這樣就已經十分足夠。沒有電沒有煤氣沒有下水道。水從附近的山上引來。可是事後證明這不過是一個原型罷了。不久【塔】為了適應需要而進行了隔斷,分割,製造了上下兩層,之後又加建了幾棟。他親自在牆壁上繪畫。暗示著個人意識的分割和展開。這間房屋作為立體的曼陀羅發揮着技能。完成房屋的建造大約花費了十二年。讓榮格的研究者們興趣頗深的建築物。聽過這個事情嗎?」

牛河搖頭。

「這棟房子現在仍然在蘇黎世湖畔。由榮格的子孫管理,遺憾的是一般不對外公開,也見不到內部。話說這個原始的【塔】的入口處,榮格親手刻上文字的石塊,現在還嵌在其中。【如何之冷如何之不冷神就在此處】這就是榮格自己刻下的語句。」

Tamaru再次停了一會。

「【如何之冷如何之不冷神就在此處】」他再一次用平靜的聲音重複道。「意思明白嗎?」

牛河搖頭。「不,不明白。」

「是這樣的吧。意思我也不明白。那裏有着過於深邃的暗示。解釋起來過於困難。但是榮格在自己設計,一個一個石塊親手堆砌的家的入口處,不管怎樣,親手在石塊上刻下了這個語句。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從以前開始,就被這個詩句深深的打動着。意思理解不好,雖然是理解不好,這個詩句卻深深的在我的心裏迴響着。神明的事我不清楚。怎麼說呢,因為在天主教經營的孤兒院裏遭到了非人的待遇,我對神也沒有什麼好印象。而且那裏總是非常的冷。即使是盛夏也是。十分之冷,冷得出奇,兩者任選其一。即使有神明的存在,對我也稱不上親切。可是,不管怎樣,這個詩句還是深深的浸染到我靈魂的微小縫隙中。我時不時閉上眼睛,多少次多少次在腦海里重複這個句子。這麼做心情就不可思議的平靜下來。【如何之冷如何之不冷神就在此處】,不好意思,能給我出聲念念么?」

「【如何之冷如何之不冷神就在此處】」牛河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聽不太清楚呢。」

「【如何之冷如何之不冷神就在此處】」這次牛河儘可能的用清晰的聲音說道。

Tamaru閉上眼睛,一時間體味着這詩句的餘韻。然後終於像是做了決斷似的大口大口深呼吸。睜開眼睛,盯着自己的兩手。為了不留下指紋,兩手都包裹着手術用的薄薄的一次性手套。

「對不住。」Tamaru平靜的說道。那裏能聽出嚴肅的迴響。他再一次拿起膠袋,然後緊緊裹在了牛河的頭上。之後在脖子周圍套上粗粗的橡膠輪胎。不容分說的快速行動。牛河想要抗議,結果卻沒能說出口,當然也沒能傳到任何人的耳朵里。為什麼,牛河在膠袋裏想着。我知道的全都老實回答了。為什麼現如今還非要殺了我不可呢。

他那膨脹欲裂的腦子裏,是中央林間里小小的一棟人家,和兩個小女兒。還想到養過的狗。他從來沒有喜歡過那條身長腿短的小狗,狗也一次都沒有喜歡過牛河。腦子笨,總是叫個不停的狗。還經常咬破長絨地毯,在乾淨的走廊里小便。和他小時候養過的聰明的雜種狗不一樣。不管怎樣,牛河人生的最後浮想起來的,卻是在那草坪上四處奔跑的小狗的身影。

Tamaru眼角看見,牛河被捆住的軀體像是拋到了地面上的巨大的魚,在榻榻米上激烈的掙扎著。只要身體向後反向束縛住,不管怎樣的激烈,也不用擔心聲音傳到隔壁去。這樣的死法當然非常痛苦,他是很清楚的。可是就殺人來說,這是最簡便而乾淨的方法。不會聽見慘叫,也不會流血。他的眼睛盯着TAGHeuer潛水錶的秒針。經過三分鐘后,牛河手腳激烈的掙扎停止。之後像是什麼共振似的,卜嚕卜嚕細細地痙攣,最後也突然靜止。之後再有三分鐘,Tamaru盯着秒針。然後伸手在脖子上探取脈搏,確認牛河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生命特徵。微微能聞到小便的味道。牛河又一次失禁了。膀胱現在已經完全打開。不能譴責什麼。就是這樣的痛苦。

他從脖子上解下橡膠輪胎,從臉上剝下膠袋。膠袋完全被吞進了嘴裏。牛河兩隻眼睛大大的睜著,張著嘴歪向一邊死掉了。臟乎乎的一口亂牙全都露了出來,還能看見長著綠色苔蘚的舌頭。像是蒙克的畫中描繪的表情。本來就十分歪斜的腦袋如今更加強調了這份異形狀。應該是十分痛苦吧。

「對不住呀。」Tamaru說。「我也不是喜歡才這麼做的。」

Tamaru兩手的手指舒緩牛河臉上的肌肉,調整下顎的關節,這樣臉多少看起來舒服了一些。用廚房的毛巾擦去了嘴角周圍的唾液。雖然花些時間,外表卻強了不少。至少不是讓人想立馬閉上眼睛的程度。可是眼皮卻怎麼也合不上。

「莎士比亞是這麼寫的。」Tamaru對着那顆歪斜而沉重的腦袋平靜地說道。「今日死去,明日即不需死亡。我們相互,以儘可能良好的面貌相見吧。」

是亨利四世還是理查德三世,想不出這句台詞的出處。可是對Tamaru而言不是這麼重要的問題,牛河現如今也不會想要知道正確的引用。Tamaru解開綁住牛河手腳的繩子。為了不在皮膚上留下痕迹,Tamaru用的是柔軟的繩子,特殊的捆綁方法。他將繩子,套在臉上的膠袋和圈住脖子的橡膠輪胎收集起,放進準備好的塑料包里。查看了牛河的行李,將他拍下的照片一張不剩的拿走了。相機三腳架也放進包裏帶走。不弄清楚他在這裏監視誰會很麻煩的。究竟是在監視着誰呢。結果,川奈天吾這個名字浮起,他的可能性很大。寫着細小文字的手冊也回收了。沒有留下任何重要的東西。只留下了睡袋和食品和替換的衣服,錢包和鑰匙,然後是牛河可憐的屍體。最後Tamaru從牛河錢包中幾張印着【新日本學術藝術振興會專任理事】頭銜的名片中取出一張,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對不住呀。」Tamaru臨走時再一次對牛河說道。

Tamaru走進車站附近的公用電話亭,插入電話卡,撥下牛河說的電話號碼。是市內的號碼。大概在涉谷區。六次鈴響之後對方接起電話。

ramaru略去前言,告知高圓寺公寓的地址和房間號。

「記下來嗎?」他說。

「能請您再重複一次嗎?」

Tamaru重複道。對方記下,然後複述。

「那裏有牛河先生在。」Tamaru說。「知道牛河先生的事吧?」

「牛河先生?」對方說。

Tamaru無視對方的發言繼續道。「牛河先生在這裏,可惜已經失去了呼吸。外表看來不是自然死亡。錢包里有幾張【新日本學術藝術振興會專任理事】的名片。警察發現這個的話,弄清楚你們之間的聯繫也是早晚的事。在這樣的節骨眼大概會很麻煩。儘早處理比較好吧。這樣的事您最上手了不是嗎?」

「您是?」對方說。

「親切的通報者。」Tamaru說。「我這邊也不喜歡警察。和你們一樣。」

「不是自然死亡?」

「至少不是老死,也不是安穩的死。」

對方沉默了一會。「那麼,那個牛河先生在那個地方究竟在做些什麼呢?」

「這個不清楚。詳細的情況只有詢問牛河先生,不過剛才也說過了,他不在能夠做出回答的狀態。」

對方停了一會。「你恐怕是和來到酒店套房的年輕女人有關的人吧?」

「這是無可奉告的問題。」

「我是見過那位女性的人。這樣說的話就明白了。有想要轉告她的事。」

「在聽着呢。」

「我們沒有加害於她的打算。」對方說。

「倒是能理解你們拚命的搜查她的下落。」

「正是。我們一直在尋找她的下落。」

「可是說什麼沒有加害於她的打算。」Tamaru說。「根據是?」

回答之前是短暫的沉默。

「簡單說來在某個時刻狀況發生了變化。當然,周圍的人都深深的哀悼領袖的死。但是這已經結束了,是已經完結了的案件。領袖的身體抱着病恙,在某種意義上是自己尋求着終止符的到來。所以作為我們對於這件事,也不想再追究青豆小姐。我們現在尋求的是和她對話。」

「關於什麼?」

「關於共同的利害關係。」

「可是這不過是你們的一面之詞。對於你們來說有必要和她談話,可是她卻不一定這麼要求。」

「應該有能談話的餘地的。我們這邊能提供給你們不少東西。比如自由和安全。還有知識和情報。不能在中立的場所好好交談嗎。什麼地方都行。到你們指定的場所去。保障百分之百的安全。不僅僅是她,和這件事有關的全體人員的安全都能得到保障。誰也不需要再逃跑了。應該是對雙方都不壞的事吧。」

「這是你說的。」Tamaru說道。「可是沒有足以信用這個提案的根據。」

「總之請您這麼傳達給青豆小姐。」對方忍耐心強的說道。「事態非常緊急,我們也還有一些可以出讓的餘地。關於信賴性,如果需要一些具體的根據,我們會考慮的。只要向這裏打電話,任何時間都能聯繫上。」

「不能再說的簡單一些嗎。為什麼你們這麼需要她呢。究竟發生了什麼導致情況變化了呢。」

對方小小的呼吸著。然後說道。「我們不再能聽到聲音了。對我們來說是豐裕的井。不能夠失去的東西。能說的只有這麼多。」

「那麼為了維持這口井,你們需要青豆。」

「三言兩語說不明白。於此有關的事,只能說到這裏。」

「深田繪裏子怎麼樣,你們已經不再需要她了嗎?」

「我們在現今的這個時間不需要深田繪裏子。她在哪裏做什麼都沒關係。她的使命已經結束了。」

「怎樣的使命?」

「有些微妙的來龍去脈。」對方停了一會說道。「對不起,現在無法將詳細的事情講明。」

「好好考慮你們的立場比較好。」Tamaru說。「現在遊戲的發球方在這邊。我們可以自由的聯絡你們,你們卻不行。我們是誰你們也不清楚。不是嗎?」

「正是。主導權現在在對方。也不知道你們是誰。可是不管怎樣,這不是能在電話里交談的事。現在說的這些,我已經說的太過了。恐怕在我被賦予的許可權以上。」

Tamaru短暫的沉默著。「好吧,關於提案會考慮看看的。這邊也有商談的必要。也許之後再聯繫你。」

「等著您的電話。」對方說。「雖然是重複的話,這份提案對於哪一方來說都不是一件壞事。」

「如果我們無視這份提案或者拒絕呢?」

「那樣的話,我們只能照我們的方式去做。我們多少有些力量,也許事情會毫不留情的變得十分粗暴,也許會給周圍的人帶去麻煩。不管你們是誰,也不可能毫髮無損的全身而退。這恐怕對雙方都稱不上是愉快的發展吧。」

「也許是那樣。不過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需要花時間吧。而且借用你的話來說,事態非常緊急。」

對方的男人輕輕咳嗽著。「也許是會花時間。或者說,也許不會那麼的花時間。」

「不實際的干一下是不會知道的。」

「正是。」對方說。「那麼,還有一件必須指明的重要的要點。借用你的比喻,確實你們掌握著遊戲的發球權。可是這個遊戲最基本的規則恐怕你們還不清楚。」

「不實際干一下是不會知道的。」

「實際幹了的話,乾的不好也許會變成不甚有趣的事。」

「彼此彼此。」Tamaru說。

包含着多種暗示的短暫的沉默。

「那麼,牛河先生的事怎麼樣?」Tamaru問道。

「會儘早到那裏去。哪怕是今天晚上。」

「房間沒有上鎖哦。」

「對此表示感謝。」對方說。

「話說,你們會對牛河先生的死表示深深的哀悼嗎?」

「不論是誰,在這裏都會對人的死進行深深的悼念。」

「悼念一下比較好。是很能幹的男人。」

「但是還不足夠。是這樣的吧?」

"任何地方都沒有能永遠活着的能幹的人。"

「你是這麼想的。」對方說。

「當然。」Tamaru說。「我是這麼想的。你不這麼想嗎?」

「等待您的聯絡。」對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就用冷冰冰的聲音說道。

Tamaru沉默著掛斷電話。沒有繼續談話的必要。有需要的話由這邊去電話就行。從電話亭里出來,他走向停車的地方。深藍色舊式豐田卡羅拉的小麵包車,毫不引人注意。車子開了十五分鐘之後,在沒有人煙的公園前停下,確認過沒有人後,將裝着垃圾的膠袋繩子和橡膠輪胎扔掉了。還有手術用的手套。

「不論是誰,在那裏都會對人的死進行深深的悼念。」Tamaru開動引擎,繫上安全帶時小聲呢喃道。那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他想。人的死必須得到哀悼。哪怕是多麼短暫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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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牛河 如何之冷,如何之不冷,神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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